第二百三十四章忐忑
六月是二貝勒阿敏當值主政,又有努爾哈赤在朝坐鎮,四貝勒事情便少了許多,比起四月輪值政務、五月應付東西兩線戰事的繁忙來說,他總算是有了較多空閒時間,不必再起早摸黑的辦差。
蘇淺蘭很喜歡他這樣放鬆的過日子,對他的健康有好處,同時也可以多陪陪她,所以最近她每天都過得很舒心。
四貝勒卻是痛並快樂著,一面享受著蘇淺蘭細心體貼的照顧,吃所謂搭配最合理的「營養餐」,過所謂最合理的「勞逸結合」生活,一面卻不能不克制自己,別干擾她的調理身子,保持柳下惠的風度……
他很懷疑自己會不會被憋壞身子,但奇怪的是,蘇淺蘭沒禁止他去找府裡別的女人,他卻自願自覺的為她「守身如玉」不為別的,就為了蘇淺蘭在他眼裡就是最好的那一個他可捨不得浪費時間去面對旁的女人,有時間不陪著蘇淺蘭,對他而言那是巨大損失
午後的陽光泛著熱氣,池裡的荷花結出了粉嫩的花苞,錦鯉在水下歡快的游動,微風吹起水軒四柱懸掛的輕紗,蘇淺蘭卻是帶著愉悅的笑,倚坐斜欄,時不時丟點食物去逗弄水裡的魚兒。
四貝勒捧著一本漢版的《三國誌》在重讀細研,他喜歡讀漢人著作固然是原因之一,更要緊的是,他可沒辦法只看著蘇淺蘭什麼也不做,那樣他就會心猿意馬,思想不純正,所以只能拿本書來分自己的心。
他很快就現,每當他專注於書面的時候,蘇淺蘭就會轉過頭來,悄悄凝望著他,而當他抬頭向她望去的時候,她卻會閃避開去,不著痕跡地恢復觀賞荷花、逗弄錦鯉的動作。
「蘭兒,從爺的臉上都看出什麼來了?」等蘇淺蘭再一次將視線投向他,四貝勒忽然抬頭,將她逮了個正著。
見著他唇邊那一絲戲謔的笑意,蘇淺蘭面上不覺閃過些許尷尬,她知道四貝勒在曖昧的想什麼,可她並沒有在花癡,她只是還有些難以適應即將到來的改變,想從四貝勒身上看出帝王之相罷了。
「唔?」四貝勒笑意加深,不依不饒追究。
蘇淺蘭望著池小荷,輕輕歎氣:「我只是在想,像今日這般悠閒的時光,未來只怕不會多了」
四貝勒一怔,目光逡過四周,最後落在她的身上,失笑道:「你那小腦瓜兒都在想些什麼?莫不是又懶筋作,什麼都不想管,只想吃了睡睡了吃,做一隻幸福的米蟲了?」
米蟲這個詞,也是他從蘇淺蘭嘴裡聽來的,當時蘇淺蘭正在為府裡的各種雜事財務忙得焦頭爛額,整天念叨的就是要當一隻什麼也不用做的幸福米蟲,差點把他笑噴。實際上,真要她什麼也不做,她反倒又要不滿,理由是——空虛。唉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蘇淺蘭隱晦的白了他一眼,心頭盤桓的卻是一個問不出口的疑問:四貝勒究竟是不是逼死大妃阿巴亥的元兇禍?為什麼?
「爺,您會不會不擇手段的陰謀對付一個女子?」蘇淺蘭想了想,繞個大圈向四貝勒出言探問。
「什麼意思?」四貝勒目光一閃,她不是現了什麼吧?不擇手段的對付一個女子,是指的自己派人暗保護她,掌控她的行蹤直到把她安全送到自己身邊麼?
「就是說,若有女人礙著了你、得罪了你,你會不會用不太光明的手段報復她、除去她?」蘇淺蘭無奈的又問詳細了些。
「有什麼女人敢得罪爺」四貝勒一聽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便不在意起來,隨口說道:「就算有,爺用得著遮遮掩掩的對付她?」
「……」蘇淺蘭自承失敗,這麼問根本就問不出什麼。
四貝勒念頭一轉,卻想到了前妻烏拉那拉氏,意含寬慰地一笑,道:「是不是烏拉那拉氏的死,被誰拿到你面前亂嚼舌根了?她圖謀爺的財物也是為了她的兒子,爺不會為這種事去對付她況且爺知道此事的時候,她已然在烏拉部病逝,死者為大,爺不會再追究」
蘇淺蘭微微一怔,看他神態這般坦然,莫非他並不曉得大妃阿巴亥牽涉其,烏拉那拉氏死得有些蹊蹺?
「爺,當初她獲罪被逐,您心裡就沒一點難過麼?」蘇淺蘭不禁開口動問,這樁公案,她實在有些不相信四貝勒全無懷疑。
這要怎麼說?四貝勒忽然有些躊躇,烏拉那拉氏是他的繼室,就算再怎麼不喜她的個性,夫妻道義還是有的,也少不得有過動情時候,否則也不會生出大阿哥豪格、早夭的洛格和女兒馬喀塔。
蘇淺蘭跟烏拉那拉氏是完全不同的,得到蘇淺蘭之前,女人在他眼裡不過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哪怕是他的妻妾,他也沒從沒有過想要去呵護鍾愛的感覺。他是真正的曾經認為,自己就是個心如鐵石、孤獨的男人,直到有了蘇淺蘭,他才明白什麼叫動心,什麼叫愛。
可是他能跟蘇淺蘭直接說自己沒感覺麼?對自己的妻子沒點感情,這樣的話一說出口,怕不要惹得蘇淺蘭擔心自己也會這麼對她?
「難過……自然的再怎麼說她也是我貝勒府的女主子,孩子們的母親,對吧?」四貝勒小心選著措辭,摸著鼻子緩緩的解釋:「但爺畢竟先是大金的貝勒,父汗的兒子,對吧?烏拉那拉氏不守規矩,藐視父汗的尊嚴,父汗要懲罰她,爺這個做兒子的,可不好說情呀」
蘇淺蘭瞪視著他,眼裡不覺透出了一絲鄙視,什麼男人啊這是自己的妻子,都不曉得維護,聽他這番話說得,估計當時別說他不在,就算他在場,只怕也是連一句話都不會多說吧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四貝勒無奈的一伸手將她扯了過來,抱入懷,唉聲歎氣:「咳咳蘭兒,你別想岔了你跟她們不同你是爺千辛萬苦求娶回來的,在爺心目,你才是爺的原配千年守候才等到的原配別的女人只不過趁了空隙,才先行佔了本該屬於你的位置好在她們都離開了,爺卻終於找到了你」
蘇淺蘭心一軟,溫馴的靠倒在他身上,她不是個道德觀察者,犯不上為了別的女人譴責自己的丈夫薄情寡義,她只要他愛她寵她就好她只要他心理健康,沒有變態思想就好
大妃是不是被他逼得殉葬的,有什麼關係呢?男人為了權力,爭奪博弈,本來就免不了要沾染鮮血,可歷史卻總是由勝利者來寫下。
就在四貝勒這番向她表明心跡之後,府裡的其他女人也終於慢慢品出了味道,說什麼不分派固定的侍寢的日子,誰有本事留得四貝勒在身邊就儘管放手去做,可實際上,四貝勒何曾給過她們機會
就除了那段有點反常的日子之外,四貝勒便是天天留宿在福晉的院子裡,一大早就出府辦差,晚上一回來又直奔原處,連前院書房都沒再去過。她們連人影都見不到,遑論施展手段。
庶福晉葉赫那拉氏還好點,四貝勒去過兩回她的院子探兩個女兒,可也沒用,她根本留不住四貝勒。其他妾侍的處境更是可想而知。於是先前得到蘇淺蘭豁免不用每天早晨去請安的喜悅也轉成了不安。
要知道她們都是妾,按照大金的規矩,妾的地位高於婢低於妻,她們也算得是錦衣玉食,有人侍候,可她們卻沒有出府拋頭露面的權利,行動僅止於自己的院子,實在和被圈禁一般無二。
看看府裡那兩名不到年便暮氣沉沉混吃等死模樣的婢妾,想想自己,青春也維持不了多久,這些女人全都是不寒而慄。
不知是誰開了頭,接著一個二個的,漸漸都早早起來趕到蘇淺蘭的院子外頭候著,主動給自己恢復了請安的規矩。按她們的話說,福晉免了她們的請安禮,是福晉對她們的寬容體貼,可她們要不來,就是持寵生嬌、不識好歹、輕慢怠惰了。
蘇淺蘭趕了幾次,也趕不散她們的心意,對此很是無語,換作是她求之不得的偷懶好事,這班古代女人反倒敬謝不敏,傳統規矩威力就那麼強大?當米蟲還不好?非得幹點侍候人的事才舒服?
腹誹歸腹誹,蘇淺蘭想了幾天,也算想通了她們的心思,得就是空虛寂寞害的沒有安全感,老想有個靠,見不著四貝勒就彷彿失去了主心骨般,抱不到四貝勒的大腿就退而求其次,跑來抱她的大腿。
可她要明明白白的跟她們說:別擔心害怕我不會虧待你,不會對付你,願意白養你們到老?她們能信才怪上一任福晉烏拉那拉氏多厲害啊整的這些女人都沒了脾氣膽量,吃一塹還不會長一智?她算看明白了,眼前府裡這幾個妾侍,都是只能被人欺負的料。
蘇淺蘭默默想了一下,如果歷史上的宸妃海蘭珠病逝不是自然天災,她的兒子短命夭折背後隱藏黑手,那麼最有可能謀害她們的,推未來孝莊布木布泰,其次就是其餘來自蒙古的林丹汗遺孀,再下來就是清寧宮皇后哲哲了。
如今布木布泰已沒有嫁給四貝勒的可能,哲哲又一病如斯,那麼接下去該防範的,便是那幾個林丹汗遺孀了
早先她曾以金刀郡主的身份輔助蘇秦奪取汗宮大福晉的位置,沒少打壓那些蒙古女人,那將來如果四貝勒出於政治需要還是得將她們入後宮,這些蒙古女人見了她難保不會背地裡懷恨在心。為防範計,她卻是不妨現在就開始著手佈置,穩穩掌住後宮。
心有了定計,蘇淺蘭也就沒再嚴令顏扎氏、那拉氏等幾個妾侍留在自己院子裡不用來請安見禮。
晾了她們三天之後,便將姍丹照她吩咐去讓人打造的兩副骨質麻將賞給了她們,並且還手把手教會了她們各種玩法,讓她們可以在自己想玩的時候陪自己打個幾圈,沒事就自己拿去消磨時光。
說來也是奇妙,麻將這東西幾乎每個無聊寂寞的女人都喜歡,上手快,能聊天,能嗑瓜子吃零食,能聯絡感情,還能聯手整人,就是想討好誰也很容易,小半天下來,幾個妾侍全都愛上了它
蘇淺蘭固然貢獻了許多吃的喝的,卻也通過面前籌碼的不斷增加,給了眼前這些妾侍們向她討好賣乖的機會。到最後,她把贏來的錢又全都派回去,一下就收服了這些丫頭們的心。
她也看到了府裡丫頭們眼饞好奇的神態,可是她卻不打算使這東西流入需要做事的丫頭們手,玩廢了她們的上進心,她給麻將的定義,是專供貴婦們消遣的東西,下人一律禁止把玩。
相信這風氣傳開來後,有了消遣之道的無聊女人們,就會少許多算計之心,最起碼可以打消一些女人們不切實際的爭寵之心。
除去這兩副府裡留著把玩的骨質麻將,蘇淺蘭還花錢命人精工製作了一套象牙的、一套瑪瑙的和一套白玉的、預備送入汗宮,去孝敬宮裡的那幾位老人家,相信收到的好處是絕不會低。
四貝勒回來看到麻將,著實驚訝了一番,蘇淺蘭自然不敢說她的這副麻將實際上明於清朝期,只好暗地慚愧的說是自己的傑作。
四貝勒讓她將玩法演示了一番,卻是對她佩服之至,內心裡除打扮天才之外,又給了她一個遊戲天才的銜頭。得知她的目的是要給所有內宅深宮寂寞的女人們一個消遣之道,不以為然地哈哈笑了幾聲,卻不知道蘇淺蘭根據後世的經驗,完全能肯定麻將的巨大功效。
再說了,麻將不行還有撲克都地主嘛三人斗地主,四人搓麻將,後世誰人不知呀反正這時代的女人無才便是德,身為貴婦就沒有出門工作機會,都是宅得不得了的奼女宅婦,不喜歡才怪
果不其然,麻將遊戲很快就風靡了整個汗宮,又在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內便漸次傳入了各家各府,成了倍受貴婦青睞的時髦玩意,時人無不以會玩麻將為榮,蓋因為這是個下人們禁止學習的高尚東西。
更叫四貝勒目瞪口呆的是,這東西不但傳播迅,沒幾天就傳到了蒙古,而且還有奇怪的後遺症,不少男人私下裡跟他抱怨,自己的福晉迷上了這玩意兒,在她們眼,自己彷彿成了多餘的擺設。
四貝勒慶幸地沒現自己的福晉沉迷過麻將,相比於玩樂,她更喜歡在管事之餘隨手設計些好看的服飾,讓阿娜日帶著人去幫她做出來,或者擺弄些新鮮的小玩意,偶爾才會玩上幾把麻將。
蘇淺蘭卻非常淡定,這些東西都是她玩剩下的,怎麼可能還會沉迷進去,她現在的注意力可不在這兒,而是在汗宮裡頭。
時間已不知不覺過去了將近一個月,踏入炎熱的七月,當值主政貝勒也從二貝勒阿敏換成了三貝勒莽古爾泰,從偶爾才來給她診脈的張太醫口透出風來,努爾哈赤的背傷終於確診為毒疽
蘇淺蘭心越來越緊張,可奇怪的是,張太醫的神色並不驚惶,四貝勒雖然關心父汗健康,也沒覺得這是多麼嚴重的事,盛京城局勢也很穩,沒有任何惶惶之相。
蘇淺蘭拐著彎兒向張太醫探問毒疽是不是不治之症,張太醫的回答是,這東西可好可壞,但只要按時對症用藥,悉心調理,戒焦戒躁,心平氣順的配合治療,便基本可保無虞。
經過了哲哲突病、自己搶在布木布泰之前嫁給四貝勒的事情之後,蘇淺蘭也不敢肯定努爾哈赤毒疽作而亡的歷史還會不會一樣,也就沒敢胡亂說話,只好泛泛的請托張太醫多多留心、謹慎用藥了事。
至於四貝勒,她甚至不敢讓他過多地去關心努爾哈赤病情狀況。生怕他但有一絲異樣,會招來努爾哈赤對他的猜忌疑慮。
蘇淺蘭異乎尋常關注努爾哈赤的病勢,落在四貝勒眼裡,卻是若有所覺,一次下朝之後,回到府看見她輕蹙的眉頭,便不由將她攬入懷,在她耳邊低聲問了出來:「說說,你這些天都在想些什麼?」
「我……我在擔心,父汗的病,都這麼久了,還沒治好麼?」蘇淺蘭的神情裡充滿了擔憂:「從大妃答應我們,許我妹妹嫁給十四弟到今天,也有幾個月了吧?父汗再不好起來,那得拖到什麼時候?」
四貝勒一聽她是為了這個著急,不覺莞爾:「你放心好了你不相信大妃,難不成還不相信爺麼?倒是跟多爾袞一個樣,老記掛著這事一天不念個兩遍,就不甘心」
蘇淺蘭輕輕打了一下他又不老實的手,卻聽得他忽然續了下去:「這次父汗決定了,要往清河溫泉療傷養病。」
「太醫說過,溫泉水含有天然硫磺,是醫治毒疽的最佳途徑,結合藥物調理,針灸推拿,最長三個月,便可治癒回朝多爾袞和布木布泰的婚事,就等那個時候再提出來吧」
四貝勒又說了些什麼,蘇淺蘭早已充耳不聞,努爾哈赤決定前往清河療養的消息瞬間便將她腦子轟成了空白
她的心底,就剩下了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叫:就是這樣回不來了努爾哈赤這一去,就回不來了活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