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願此服膺
這天晚上,四貝勒回府,沒有再去任何人的院子,而是留在前院自己的書房內,打定了獨宿的主意。
其實自成年開府以來,他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在這前院渡過,很少跑到後院去留宿,如今重回舊室,竟生出了一絲恍如隔世般的感覺。直到達春熟練的替他點燈掃塵,他才又嗅到了那股久違的熟悉氣味。
回這兩個多月來的生活,簡直就像一場幻夢,夢美人彷彿織就一張無形大,將他緊緊纏住,於不知不覺沉溺於閨之樂,連帶的竟也為此失卻往日理智,做出了低劣的報復舉動。
讓別的女人生孩子?可笑!他想要的哪裡是別人生的孩子了,他只想要她的孩子而已!干別人什麼事?
「溫柔鄉是英雄塚,這話當真一點不錯!」四貝勒喃喃自語,腦海慢慢浮起了那張宜嗔宜喜、柔美過人的面容,心隱隱作痛。
明明告訴自己不能動情,不能淪陷,要謹記父汗的忠告,胸懷壯志,移目遠顧,可這胸臆間的鬱結,卻始終無法消散。
「砰!」地一下,忍不住又是一拳砸落桌面,但這一拳洩的,卻是他對自己的憤恨,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越想著疏遠,越是鑽心的痛!
唉!努爾哈赤班師回朝,明日即到,他這個持政貝勒須得將本月輪值所處置過的大事具表上奏,可是他此刻呆坐書房,筆懸紙上,竟是神思不屬,遲遲不能集精力寫出半個字來。反倒一拳下去震得筆尖上的墨汁濺污了雪白的紙面。
隨手將最上的紙張揉搓成團扔掉,重新蘸了墨汁往下一張紙上寫下奏章眉頭,筆鋒重又頓住,平時一揮而就的事,偏此刻就毫無心情,半個字也憋不出來。
「達春!研墨!」心煩意亂喊完,一抬頭間,卻驟然愣住。
書房門前,本該是達春守候的所在,赫然站著一名蒙裝少女,雪白的底子,天藍色的鑲邊,清純寧靜如草原的天空。柔美如畫的面容,燦若星辰的雙眸,宛若幽夜綻開的曇花,纖雅出塵。
蘭兒?四貝勒口唇微張,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剩下記憶的那一幕幕,每一幕,都有這樣的美麗身影,站在藍天原野之前。
「哈日珠拉特來向貝勒爺請辭!」蘇淺蘭上前幾步,盈盈的向他行了個蒙古的禮節,抬頭靜靜的凝望著他,唇邊彎起了淡淡的弧度。
四貝勒下意識的乾嚥了一口唾液,緩緩站起身來,啞聲問:「你要去哪兒?」彷彿間,心底陷落了一角。
蘇淺蘭抿了抿嘴唇,又恢復使用蒙古語言:「哈日珠拉是草原的人,草原的人最愛自由,喜歡的是一望無際的綠野,任由翱翔的藍天,和清新怡人的空氣,不是這高高的圍牆……」
「你敢!」四貝勒沒等她說完,就氣急敗壞吼斷了她的話頭:「你已經嫁進我貝勒府的門!就是我女真的媳婦!你能到哪裡去?!」
蘇淺蘭神情裡掠過一絲愕然不忿,又迅低下頭去:「不知是誰說過,他願做海洋,容納我這條離開了水便會窒息的大魚?海洋就要變成湖泊,也不許大魚遷徙求生不成!」
四貝勒一滯,腦海隨即跳出了關於眼前美人的種種事跡。她為了拒嫁林丹汗,便單身闖上金頂白廟,為了躲避大金國汗的覬覦,便一怒之下過長城,為了不願被拘禁紫禁城,又女扮男裝闖軍營……
離家出走的戲碼,她是一演再演!幾曾有過怕字?誰能拘她得住?她為了自由二字,性命可以不要,愛情都可以拋棄!她……她簡直就是一匹輕易降不住的烈性胭脂馬兒!
一股又愛又恨的情緒暴湧而出,四貝勒不由氣粗起來,胸膛也隨之劇烈起伏,默然半晌,卻是在咬牙切齒間騰起了熊熊的征服**,他就不信了,他堂堂和碩四貝勒,還收服不了這匹野馬兒?
「過來!」四貝勒壓住內心情緒,擺出丈夫威嚴,沉聲呼喝。
蘇淺蘭非但沒過去,反倒退了兩步,彷彿過去就是火坑,或者懸崖。四貝勒看得悶悶一氣,按捺不住,在椅子扶手上一借力,人已掠到她面前,探手便向她皓腕捉去。
不料蘇淺蘭竟也不是普通女子,她的身手完全不符合她那看似嬌柔無力的外表,四貝勒剛近身,她就用上了李循方所教的各種擒拿技,連閃避帶反擊,間不容反扣住了四貝勒的脈門。
「咦?」四貝勒從未知道她還有這等手段,驚訝之極,不備之下竟意外被她滑出了掌握。
可憐蘇淺蘭那點力氣,哪裡看在他眼內,只不過氣勁一,脈門處頓然堅硬如鐵,輕易便掙開了她的反擊,三下兩下便扭轉局勢,將她兩手箍住,圈在懷裡再也動彈不得。
「你……就會欺負女人!」蘇淺蘭也料不到他會是這樣力大無窮的人,簡直就是天生神力,遇上這樣的絕對力量,她就是學會了再精妙的招式,沒有內力輔助,又管什麼用?挫敗之下,神態頓現委屈。
四貝勒掩去內心驚異,放柔了聲音在她耳邊輕歎:「蘭兒,爺說過的話,從來都作數!說是過你的海洋,便是你的海洋!爺知道你為什麼想離去,這些天的荒唐,算爺的不是!」
原本還在使力掙扎的蘇淺蘭,忽然聽到他這樣服軟的說辭,不由怔住,抬眼向他疑望過去,這個,可不太符合她預想的反應啊!難道他不該是大雷霆,狠使橫麼?
見著蘇淺蘭的神情,四貝勒心一黯,忽然察覺,這女人雖然答應嫁給自己,身子也給了自己,但這只怕是各種因素糅合出來的結局,她背負著天命傳言,輕易無人敢娶,又要顧及科爾沁親族的利益……她嫁給自己多半也是逼於無奈吧?
那之前她對自己朦朧的一點好感,若放在普通男女之間,想必遠遠達不到非君不嫁的程度,也難怪她心並不樂意懷上自己的孩子。
驀然想通此關竅,四貝勒唇邊不禁勾起一絲似含自嘲的苦笑,續道:「你不願替爺生孩子,爺……由你便是!反正爺已經有了豪格,犯不著讓你也去那鬼門關上轉一回!從今往後,爺只要你開開心心的活著,陪在爺的身旁,哪也別去,爺便……心滿意足!」
蘇淺蘭心悸動,來時曾想過許多種可能,唯獨不曾想到,眼前這個男人,會對自己這般鍾情,為了將她留住,就做出了別人無法想像的容忍讓步,寧肯壓抑自己內心的失望,和對子嗣的本能渴求,就為了實現對她的承諾,愛如海洋!
「爺……」蘇淺蘭輕咬下唇,吸氣忍住鼻腔的酸意,抬頭呼喚。四貝勒把話說完,便放開了對她的鉗制,她也沒有退去,而是將手放上了他的胸膛,無意識地撫弄著他胸襟上精工刺繡的龍紋。
「其實我、我也不是不樂意給你生孩子!只是……」頓了一瞬,蘇淺蘭終於鼓起勇氣向他坦白了內心的思慮:「只是害怕……」
四貝勒一怔,眼底的暗傷瞬間變成了驚喜疑惑,臂上一緊,將她摟住連聲追問:「害怕?怕什麼?怕那一關過不去?」他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些難產而死的女人,這在當前時代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不是!我不是那怕死的人!」蘇淺蘭搖頭,想著措辭,把自己的顧慮緩緩說了出來:「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生了個孩兒,很健康,很可愛!我的心愛極了他,眼裡全是他,他就是我的生命,是我的全部!可是……他還沒長大,就死了!他死的時候,甚至沒有名字!」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她說的是歷史上的宸妃,可是她說著說著,卻禁不住的滿懷悲痛,不知不覺已淚眼模糊。她沒有生過孩子,卻對那歷史上的宸妃感同身受,彷彿那就是她自身的經歷。
四貝勒有點手忙腳亂,這還是他第一回看到蘇淺蘭的眼淚,不由心一痛,便用自己的衣袖去拂拭她那晶瑩的珠淚,可同時,他心卻也忽地開心起來,胸塊壘迅消融。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四貝勒抑住想要歡呼的衝動,將懷人兒抱得更緊,有點語無倫次的在她耳邊不停安慰:「傻丫頭!爺的傻丫頭!那就是個夢而已,怎麼被你當了真?爺保證咱們的孩子活得健健康康的!誰也害不了他的性命!」
「你,你再能,又如何能鬥得過老天爺?」蘇淺蘭悶聲質問。
「爺不是第一次失去尚在襁褓的孩兒了!」四貝勒想了想,認真道:「洛博會、洛格,都沒能長大成*人,要說喪子之痛,爺嘗過可不只一回!可爺若是因噎廢食,為此禁慾,又何來女兒馬喀塔繞膝之樂?」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俱是天道,我等凡人,翻滾紅塵,難道所求的唯獨一個好結局?無論悲歡離合,咱們歷練其,過程才是至關重要!蘭兒,失去一個兒子,固然悲痛,但不可怕,因為你還在,我也還在,我們,有將來!」
蘇淺蘭呆呆的望住了他,萬萬料不到一個古人的思想比她這個來自未來的人還要豁達通透!這些話,歷史上的皇太極有跟宸妃說過麼?是他沒說過,還是宸妃沒領悟?
「嗯,對了!」蘇淺蘭還在怔忡,四貝勒卻又冒出了一句話:「你說那個孩子沒有名字就死了!那好,爺從現在開始就替你努力想好一個名字,他一出生就賜名,這不就行了!」
蘇淺蘭微微一愣,卻是無語的看見四貝勒一臉興致勃勃,果然認真想了起來:「爺想想,兒子的話叫什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