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寧遠撤軍
太陽高昇,陽光直射。群山之間白雪皚皚,將寧遠城外一片平坦的大峽谷映得一目瞭然。
喊殺聲和兵戈戰馬的碰撞聲合成一股轟天震地的巨響,一波又一波的兵士潮水般往前方那座孤城傾軋而去。
城頭滾石不斷砸下,箭雨飛蝗不時而至,卻阻不了密密麻麻成千上萬的人馬前仆後繼地衝擊城牆,兵器的寒芒不斷刺入眼簾。
努爾哈赤一身金黃戰甲,威風凜凜策馬旗下,緊握韁繩,怒目圓睜,刀指城頭連聲大喝:「兒郎們!給我衝!寧遠城頂不了多久!一鼓作氣給我拿下!勝利就是咱們的啦!」
「轟!」、「轟!」、「轟!」
寧遠城頭時不時便火炮轟射,那恐怖的爆響落在陣,總是帶起一連串的淒厲叫聲,割去上百條性命。
「父汗!」四貝勒阿巴海身著白袍銀甲,就站在努爾哈赤身後,眉頭微皺的建言勸說:「對方火炮犀利,此處距離過近,恐不安全!父汗還是退後幾步,以策萬一吧!」
努爾哈赤朗聲一笑,豪氣干云:「八兒不必擔憂!你父汗戎馬一生,出生入死,什麼時候怯退過!這點炮火。還不在本汗眼裡!」
話音方落,「轟」地一聲巨響,一顆炮彈正正砸在努爾哈赤身旁高高豎起的黃龍旗上。
兩父子一呆之間,炮彈已然炸開,完全不及躲避!「卡嚓」一聲,迎風飛揚的黃龍旗旗桿折斷,被火炮鐵砂碎片擊得髒污穿孔的破爛旗幟,在兩人反應過來之前黯然墜地。
由於距離過遠,炮彈炸開的殺傷力已然大幅削弱,只驚到了馬匹、傷著幾個貼身護衛,努爾哈赤和四貝勒都因本能背身躲避而未受正面衝擊,他們身上甲冑又厚又結實,炮彈碎片擊在他們的肩背上雖然又燙又痛,卻連甲葉子也沒能穿透。
「父汗!」四貝勒回過神來連忙查看父親傷勢。周圍侍衛也紛紛驚呼圍攏,將努爾哈赤團團護住。
「我沒事!」努爾哈赤畢竟久歷戰場考驗,很快鎮定下來,他比四貝勒距離炮火更近,被那爆炸的氣浪一掀,從受驚人立的馬背上摔了下來。但他立刻便控住戰馬又爬了上去。
眾人見他身手仍在,都鬆了口氣。
這時寧遠城頭上的明軍看到後金帥旗隕落,全都出了振奮的呼叫,士氣大振。反是後金這邊連續奔來了好幾個各旗派出的親兵,驚慌探問大汗的情況,在左翼跟著哥哥十三貝勒阿濟格一起指揮作戰的多爾袞更是臉色鐵青親自趕到,及見大汗無恙,才神色稍霽。
四貝勒的正白旗管著全軍的後勤和調度,見各旗都有些慌亂。趕忙接連下達了好幾道命令,克制全軍騷動,維持前方攻勢,同時護著努爾哈赤連退了幾十步。
聽著明軍瘋狂亢奮的呼叫,看著金軍愈見疲軟的攻勢,再呆望著折斷墜落泥濘雪地的破爛黃龍旗,努爾哈赤心升起不祥之兆。
「父汗!」四貝勒忙抽閒,策馬奔到努爾哈赤身側,朗聲道:「明軍炮火漸稀,彈藥該是無以為繼,只消再持續猛攻半個時辰,寧遠城必破!請父汗下達總攻擊令!」
「父汗!兒子願為前鋒,攻破寧遠,擒下袁崇煥,替父汗報此炮轟之仇!」多爾袞挺身而出,錚然請命。
努爾哈赤先掃了多爾袞一眼,點點頭,神色雖然平靜,眼底卻湧動著深深的憂慮,深吸口氣抬頭望住了四貝勒道:「八兒,你是我大金的眼眸。你的判斷必然不錯!只是,黃龍旗落,定是上天警示,大明氣數未盡,不可逆天行事!」
「父汗?」四貝勒和多爾袞兩人都現出了急色,同聲呼喚。
努爾哈赤大手一攔,不容置疑下達了命令:「傳汗令!八旗全面撤退!放棄寧遠,返回盛京!」
「父汗!寧遠破城在即!您怎麼……」多爾袞大急,這是他晉封固山貝勒之後參與的頭一場大型戰役,還沒有機會立下寸功,努爾哈赤就傳令撤軍,卻讓他如何能夠服氣後撤。
「遵汗命!「四貝勒眼神微沉,掩住了心頭惋惜,卻是應聲而去。
「多爾袞,休得多言!去協助你哥哥,回師撤退!」努爾哈赤阻住多爾袞,怒聲嚴令。多爾袞胸膛起伏了好幾下,不甘退下。
後金主力開始緩緩後撤,兩翼前鋒也都有秩序的收攏隊形,主動放棄攻城動作,擺出了離開的姿態。
寧遠守軍及城民先期一愣,繼而狂喜歡呼,奔走相告。但寧遠總兵滿桂、寧前道袁崇煥以及參將祖大壽等少數明將卻未敢稍有鬆懈。到了傍晚,探馬來報,努爾哈赤退出五十里外紮營休整,眾人方才鬆了口氣,敵軍一退數十里,多半真是要退軍了。
次日,正月二十六。袁崇煥派出使者送信順便查探敵情,信上暗諷努爾哈赤英雄垂暮,卻輸給了他這個初出道的小子,氣得努爾哈赤差點當場吐血。但為了表示大度,努爾哈赤反而贈送了使者許多回禮,跟袁崇煥約定來年再戰。
帳諸貝勒,多爾袞最是不服,怒得面紅耳赤,主動請戰,卻被努爾哈赤攔下,遙望著寧遠方向,眸子陰冷地沉聲道:「本汗自二十五歲起兵以來,征討諸處,戰無不捷,攻無不克,惟寧遠一城不下!這是本汗的恥辱,爾等不必爭搶!來年本汗定要親血前恥!」
正月二十七日,努爾哈赤大軍終於正式撤回了盛京老巢。
消息傳到盛京,整個建州氣氛陷入一片低迷。每年冬季,不獨蒙古,連女真一族也是物資匱乏,尤其缺少米糧鹽鐵,這些東西建州是不出產的。他們是騎射民族,且東北多的是藥材、皮貨、珍珠。
偏偏明朝對異族限制極嚴,常以關閉互市懲罰壓迫異族,將他們辛苦獵殺的皮貨、冒險採集的藥材、珍珠等特產以極低的價格收購,將米糧鹽鐵絲帛瓷器等對漢人來說極其尋常的必需品高價販賣給他們,而走私商人手裡那點交易數量,根本也無法滿足整個民族的生存需要。
結果女真族的窮困人家,常常連做飯的鐵鍋都沒有一具,食物裡邊粒鹽不見。方迫得他們為米糧鹽鐵而戰,每逢冬季便劫掠明邊百姓,以搶奪這些必需的生存之物。
往年努爾哈赤每每出盡八旗精壯子弟攻掠大明。回師之際都會帶來豐厚的戰利品,八旗均分,哪怕家男人前線戰死,這分得的物資也不會少上半點,故而民眾悲痛之不乏歡喜,分利之時熱鬧如同年節。
可是今冬努爾哈赤卻在寧遠一役吃了敗仗,雖然金軍在別的地方也取得勝利,搶得了一些必需品,總收益畢竟遠不如往年豐厚,而死傷數量卻過往昔!這讓女真百姓如何能不哀戚!
晨間又下了一場小雪,彷彿老天也在為東北這一片地域的百姓感傷憫懷,到了午後,太陽也不見蹤影,只有陰翳的雲層籠罩天地。
聽說努爾哈赤大軍傍晚才到,尚未完全想好應對之法的蘇淺蘭覺得城氣悶,拉著烏克善作陪,輕裝離開館邑,騎馬走上了街頭。
烏克善也不甚熟悉盛京街道,便找了四貝勒府的一名管事來當嚮導,閒聊之際,蘇淺蘭方才瞭解到這些後金對明作戰的因由。聽著那管事長吁短歎的敘述,蘇淺蘭心頭竟是感到了說不出的沉重。
德滿身為四貝勒府的管事,也是有自己的消息來源,但他也只知道努爾哈赤大軍傍晚到達,並不知道努爾哈赤是否受傷。蘇淺蘭打聽不到自己最關心的消息,只好轉移了注意力。
想到德滿方才說過女真人不善耕種,不由問:「我們這些日子吃的全是米糧,難道說這都是姑父去大明搶回來的?」
德滿呵呵一笑:「也不全是!貝勒府有莊子,莊子裡養著漢奴,府裡大部分食糧都是漢奴耕種收穫來的!格格您還別說,咱們爺養的漢奴可算是這盛京城最賣力、最能幹的,別家都羨慕著呢!」
「為什麼?」蘇淺蘭聽得好生詫異。
德滿神情更形得意,剛要解釋,烏克善便忍不住接過了話頭去:「我早就和你說過,姑父的才能德行當世無人能及!建州大大小小這麼多貝勒,唯獨姑父精通蒙漢,能跟漢人奴隸直接交談。且姑父又平易近人,從來不在漢人面前端架子,更不虐待漢奴,那些漢奴感激姑父對他們的寬容優待,做事自然賣力了!」
「可不是!」德滿趕忙補了一句:「別家的漢奴擠破了腦袋都巴不得能成為爺的人呢!賣力種些個良田,算得了什麼!」
蘇淺蘭聽著烏克善還在不遺餘力的替皇太極說好話,不由斜睨了他一眼輕哼道:「阿剌,你沒見過姑父的漢奴就別亂說話!」
「誰說我沒見過!」烏克善忙道:「前些日子布木布泰替姑姑陪著庶福晉去田莊收租子,我也跟著去過,那些事都是我親眼所見!」
蘇淺蘭聽得心頭一動:「我能不能也去開開眼界?」
德滿自然不會攔著這位主子的妻侄女,烏克善則是想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結果一行人便齊往城外的四貝勒府田莊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