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汗王之怒
西征大營內,林丹汗面朝著帳內懸掛的行軍地圖背手而立。在細細計算著調兵遣將的路線。現在戰況雖然有些僵著了,但只要運籌得當,並不是沒有取勝的希望。
他此時無比想念起自己的妹婿貴英恰來,儘管貴英恰有這樣那樣的壞毛病,但無可否認的是,他的確是打仗的一名好手,讓他說計謀他或許說不上來,讓他帶兵實際去打,卻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成績。
如果他還在……林丹汗心歎氣,煩躁地一拳砸落在地圖上。
「大汗!大汗!都城有急報!」帳外傳來親衛的高聲稟報,聲音裡透著惶急。
林丹汗微微一怔,招手讓進:「送進來!」
那親衛彎腰低頭掀簾而入,手裡捧著兩樣物事,疾步靠近案頭,將東西輕輕放在林丹汗眼前,即刻退得遠遠的,態度說不出地謙恭畏懼。
林丹汗哪裡還會注意親衛不同尋常的神態,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案頭那兩樣物件上,臉色大變,不祥預感潮水般襲上心頭。
兩件東西,一封急信、一柄金刀。信上的字他認得,那是大福晉蘇秦的筆跡,金刀就更熟悉了!就是那柄他佩戴了十幾年,最後送給了科爾沁格格哈日珠拉的金刀!如今這金刀赫然出現在自己案頭,那金刀郡主呢?她怎會失落了這把金刀?
「是誰?誰送來的金刀?」林丹汗大吼出聲,一腳蹬出,踢倒了身旁的刀架。
親衛身子一顫,趕忙應答:「回稟大汗,金刀,乃汗都齊賽諾顏遣使送達!」
「讓他滾進來!」林丹汗吼聲更巨。
「是、是!」親衛擦擦額頭的冷汗,匆匆逃出了金帳。
代替親衛接住了林丹汗雷霆之怒的,是一名身材單薄瘦削的內侍。他剛進來,還沒來得及行禮叩拜,就被林丹汗一把抓住胸前衣襟小雞般提了起來。
「說!金刀郡主怎麼樣了?金刀為何在此!說不出個道道來我生撕了你!」林丹汗赤紅著雙目狠狠瞪住了那名內侍。
內侍艱難的嚥著唾液,斷斷續續道:「金刀、金刀郡主,離開汗都,回了科爾沁!齊賽諾顏大人派兵追截……失敗,只撿回了金刀!」
林丹汗宛若木雞一般,呆愣了半晌,眼珠子卻是越來越紅,神情猙獰,氣息加粗,牙齒咬得嘎崩直響,嚇得內侍臉色刷白,抖若篩糠。正當他以為自己小命就要枉送此地的時候,林丹汗卻一把推開了他,轉身走回桌邊。拿起了那封密信。
信很短,寥寥數字,蘇秦沒有說任何一個多餘的字,只說哈日珠拉未經許可,招呼也不打一個,就在侍衛統領戈爾泰的護送下離開了汗都,並問林丹汗此事該如何處置。
「戈爾泰!戈爾泰!」林丹汗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他出於信任,才把守護金刀郡主的責任交給了戈爾泰,孰料想,竟然就是這個戈爾泰拐走了他的金刀郡主!
「金刀郡主現在何處?」林丹汗聲音寒。
內侍勉力定了定神,小心回應:「聽說,郡主正在科爾沁奧巴大台吉處。」
「齊賽又在何處?」林丹汗再問。
「齊賽大人親率一千人馬,駐紮在巴岳特部!」內侍猶豫了半晌,決定補充上報:「據悉此次金刀郡主離去,有岱青台吉所部策應,並且岱青台吉也已經……投奔了科爾沁!」
「你說什麼,岱青?」林丹汗一怔,隨即大怒,喘著粗氣在帳疾步踱來踱去,兩個來回之後猛地頓住。高聲大喝:「來人!」
幾名親衛一同衝進金帳,林丹汗深吸口氣,沉聲吩咐:「傳汗令!全軍撤退!」
帳眾人齊齊一呆,不敢相信的望住了他,征戰大事,豈是兒戲,怎的說打就打,打到一半結果沒出就喊撤?這讓三軍將士怎麼想?
「快去!」林丹汗怒吼一聲,差點「砰」地一下砸穿案幾。數名親衛面面相覷,又不敢稍加怠慢,違抗汗令,都連忙退出了金帳。
這一年,林丹汗西征的步伐陡然斷。消息傳到汗宮的時候,蘇秦大福晉正滿臉愛意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額哲從蹣跚學步大幅度往小跑邁進,唇邊的笑容瞬間僵住。
十天後,林丹汗大軍返回察漢浩特。
汗宮,坤德殿,蘇秦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前來串門子的泰松公主。泰松公主本來不知道金刀郡主離開的事,對她來說,十天半月見不上蘇淺蘭一面也是很稀鬆平常的事,可是這一回,林丹汗大舉回師,動靜這麼大,稍微打聽一下,想不知道都難了。這讓她怎麼還坐得住?立馬便進了汗宮,要向蘇淺蘭的閨蜜蘇秦問個究竟。
「這件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雖說是閨好友,也不是所有秘密她都會對我說的不是?」面對泰松公主的疑問,蘇秦能說什麼,唯有一問三不知地敷衍而已。
泰松公主一臉不信。但實在問不出啥來,便轉而罵起了蘇淺蘭的無情無義,直斥蘇淺蘭辜負大汗的鍾愛、將兩人之間的友誼拋諸腦後,走都不跟自己打聲招呼。這是對她的不信任!沒有認真的在意她這份友誼。
泰松公主說得氣憤,蘇秦則苦笑連連,她倒沒想過泰松公主是真的把蘇淺蘭當成了好朋友來對待,話裡話外最氣憤的其實不是蘇淺蘭背棄她汗兄,而是不把她當一回事。
「她連我也沒說,想必是為了保密形跡吧!這也是不得已的事,畢竟惹怒了大汗,誰也不好過,我們知道得少些,也就安穩些!」蘇秦隨口勸慰。
「哦……」泰松公主略略一怔,愣愣的看著蘇秦,若真是像蘇秦說得那樣,蘇淺蘭走的時候不告訴她是為了她好,那她也就好像沒那麼氣了。
說話間外頭傳來內侍的高聲通報:「汗王駕到——」
蘇秦和泰松公主趕忙起迎,只見林丹汗裹著一身凜冽的氣息大步而入,目光掠過泰松公主,冷冷的道:「泰松,時辰不早,你回府好好歇著吧!」
泰松公主聽自己哥哥口氣不善,關心地望了蘇秦一眼。慌忙告辭離去。
「大汗您回來了!」蘇秦勉強一笑,面對這樣不同平常的林丹汗,她竟感到有些忐忑,記憶,林丹汗可是從未對她有過這樣冰冷的神色!
林丹汗一揮手屏退所有宮女和內侍,回過頭來,冷冷瞪住了蘇秦,咬著牙問:「金刀郡主此番擅離汗都,你是不是打算告訴本汗,你事先什麼也不知道?」
蘇秦心轉過千百念頭,目光一垂。聲音微顫,神情委屈地道:「這件事,臣妾事先真不知道!連齊賽諾顏大人察覺金刀郡主離去,也並未派人通知臣妾,而是繞過臣妾,直接跟相國大人拿了調令追出城外,若非臣妾時時留意,只怕連半點消息也不會得到,更不能及時將此事報與大汗知道!」
林丹汗面色鐵青怒「哼」一聲,突然伸手一把捏住了她那纖細的脖頸,惡狠狠地沉聲道:「這般看來,你所謂的跟哈日珠拉是好姐妹的說辭,也不過如此!竟連自己的好姐妹為何離開汗都、何時離的汗都都不知道!或者說,你根本就是在謊言戲弄本汗?」
「大汗!大汗……」蘇秦感到自己的呼吸竟是越來越困難,駭然神色大變,拚命掙扎著想要掰開林丹汗的鐵腕,幾近窒息地抗拒:「您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額娘,娘!」一個小小的身影搖搖擺擺忽然闖進了坤德殿,卻是蘇秦和林丹汗唯一的愛子額哲,他樂呵呵地晃進來,驟然看到父母這副奇怪的架勢,不由頓在那裡,好奇的抬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蘇秦淚眼模糊,別過視線望向兒子,嘴裡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林丹汗彷彿才剛剛想起,這位是自己的妻子,她還為自己生了個寶貝兒子,神色一緩,鬆手放開了蘇秦的脖頸,在蘇秦劇烈的嗆咳聲怒聲大喝:「誰負責帶的孩子,讓孩子自個兒亂跑!趕緊把孩子抱走!」
額哲的奶娘和教養嬤嬤嚇得臉色白,一齊奔進殿來,抱住額哲匆匆退了出去。
林丹汗抽出一條雪白的絲帕,慢慢擦拭著雙手,面上不帶一些溫度地沉聲道:「戈爾泰竟敢私自拐走金刀郡主,便是將他挫骨揚灰亦不過份!本汗定要讓他為此付出十倍、百倍、千倍的代價!並且出兵十萬鐵騎,踏平科爾沁。追回金刀郡主!」
「至於你!」林丹汗掃了一眼委頓在地的蘇秦,寒聲道:「看在兒子的份上,本汗便饒了你的性命,從今日起,你便禁足坤德殿!金刀郡主何時回來,你便何時自由!」話一說完,便丟下絲帕,拂袖而去。
蘇秦呆呆地坐地上,整個人彷彿被抽空了靈魂,不言不笑,一動不動。林丹汗會暴怒她早有預料,可沒想到竟會激烈到這般地步!
原來在他的心目,自己先是金刀郡主的好姐妹,然後才是他的福晉,沒有了金刀郡主,她連福晉的位置都差點保不住,要靠一歲半的兒子來搭救。這算什麼!誰來告訴她,她這兩年來這麼認真、這麼辛苦地算計和謀取,所為的到底算什麼!
自己視為丈夫和依靠的那個人,心心唸唸都是另一個女人!甚至那女人明明背叛了他,他還不願承認,而要歸罪於旁人!原來他對自己的好,抬自己的地位,也都是在為了討好那個女人——那個完全不愛他的女人!
情不自禁出自嘲的冷笑,蘇秦卻是忽然間想起了蘇淺蘭說過的話,她總是很在意大汗是否真的對她好,還問過她是否記得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臨別前更是認真地囑咐過她,要好好活著,不要忘記建州的親人……
難道,她早已看穿了林丹汗對她的虛情假意?那她總是提起自己暗戀過的姐夫來,又是為了什麼緣故?她在暗示著什麼?她這次還會被大汗抓回來嗎?
蘇秦就這般入神地想著想著,竟是忘記了自己的處境,也忘記了時間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