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愁雲籠罩
原來的營地被毀。哲哲福晉溺水昏迷,後金正白旗統領馬谷達不得不在距離科爾沁領宮帳兩里之外另一處紮下了新的營地。
如今這座營地,已經成了整個科爾沁矚目的焦點,每天人來人往。有來自科爾沁的頭頭腦腦,也有哲哲的親人好友。塞桑之妻紇顏氏,更是領了科爾沁領莽古思台吉的旨意,移居哲哲的帳篷,以嫂子的身份,親自照顧哲哲。
然而哲哲福晉卻始終昏迷不醒,任是灌湯針灸,還是唸咒招魂,都不能使她睜開眼睛清醒過來!若非她鼻端仍有一線呼吸,身體也未冰冷僵硬,就跟死去也差不了幾多!溺死的侍女寶音,更加重了各人對哲哲性命的擔憂。
「額吉!讓我來吧!」布木布泰這兩天大部分時間都陪在母親身邊,看到母親端著藥碗出神愣,趕忙把藥碗接了過去。
「啊,好!小心些!你做不來的話,就讓侍女們做。」紇顏氏回過神來,看了看明明還是個小女孩,卻表現得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懂事。彷彿一夜之間便已長大的小女兒,不由心黯然神傷。大女兒出走,兒子被抓,現在她的身邊,可是只有布木布泰了。
「女兒能行的!」布木布泰淡淡一笑,小心吹涼一匙羹藥液,從哲哲口灌了下去。然而等她想要再喂第二口的時候,卻看到剛才的藥液又溢出了哲哲口角。
手忙腳亂一陣擦拭,布木布泰跟紇顏氏面面相覷,眼底都泛出了駭意,難道說,哲哲還是挺不過這關,要去了嗎?
紇顏氏懵了半天,鼻子一酸,忙捂著口鼻轉開臉去,淚珠滾出了眼眶。她本就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這下卻是再也承受不住,終於崩潰到失態而悲泣出聲。
布木布泰愣了愣,卻是霍然而起,朝一旁的小丫頭喊了一聲:「蘇茉爾!你過來,幫我掰開姑姑的嘴巴!」
「格格!這……」哲哲的兩名女真侍女睜大眼睛瞪住了布木布泰,想要出聲攔阻。
「哲哲福晉,是我的姑姑!你們有資格攔我麼?」布木布泰人雖矮小,卻自有一股凌厲的氣勢,兩名比她大好幾歲的侍女竟然為之一驚,慌忙讓過了一邊。
蘇茉爾趁機擠上前去,在兩名女真侍女的瞪視下用力掰開了哲哲的嘴巴。
第二匙羹藥液終於灌了進去。數人瞬也不瞬的緊緊盯著哲哲反應,蘇茉爾則小心的合上哲哲的嘴巴。還沒等眾人鬆一口氣,卻看到又有一絲藥液順著哲哲口角緩緩溢出。
「等等!」布木布泰一聲輕喝,蘇茉爾趕忙停下了動作。
就在眾人驚愕的目光,布木布泰爬到榻上,突然俯身吻住了哲哲微張的嘴巴。
「啊——」兩名侍女呼聲未已,便看到布木布泰又抬了頭,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兩名侍女一怔,忙向福晉看去,只見哲哲的嘴巴已然合上,那口藥液竟是再沒有溢出半分!
「再來!」布木布泰轉頭吩咐蘇茉爾,乾脆匙羹也不用了,直接含下一口藥液,再次嘴對嘴的餵進了哲哲口。
紇顏氏也不禁忘了流淚,傻傻的望著這個小女兒,布木布泰什麼時候學會這種怪招了?居然硬生生的,成功把藥液灌進了哲哲嘴巴。
正愣間,突然腳步聲傳來,周圍侍女一個個全驚惶的跪了下去,戰戰兢兢、參差不齊的垂頭見禮:「請四爺金安!」
紇顏氏大吃一驚,扭頭看去。只見一名身形偉岸,氣勢迫人的青年男子,全副雪白的戎裝,沉著臉大步走來,很快就到了哲哲榻前。
「四爺?」紇顏氏立即猜到了此人身份,按下滿腔驚駭,趕忙對他行了一禮:「紇顏氏見過四爺!四爺萬安!」
四爺的目光從榻上呆愣愣睜大了杏眼直視著自己的布木布泰身上轉回來,看了看紇顏氏,和顏悅色的虛扶了她一把:「福晉無需客氣多禮!哲哲病重,勞煩福晉日夜照顧,本貝勒理應多謝福晉才是!」
「不敢當!哲哲福晉是我的小姨子,照顧她,不過是我的份內事!」紇顏氏謙了一句,狠狠瞪了小女兒一眼,用目光提醒她不可失了禮數。
布木布泰訕訕的從榻上跳下地來,垂下頭,怯怯的行下禮去:「布木布泰,拜見姑父!」眼睛餘光卻是偷偷的往上瞟了一眼。
這就是姑父?大金國有名的四大貝勒之一?他果然有著旁人不及的氣勢,阿布和阿沃跟他一比,就好像星星跟月亮一般!可是他卻那麼年輕,看起來跟阿剌的歲數彷彿也差不多?不同的是,阿剌生得清俊,他卻生得威武十分!
「布木布泰?」四爺眼掠過一絲疑惑,從她對自己的稱呼來看,她應該是哈日珠拉的妹妹,不過不論是哈日珠拉,還是哲哲,都沒有跟他提到過塞桑還有這一個小女兒!仔細看了看布木布泰,口鼻眼睛跟哈日珠拉確然有點相像。但是哈日珠拉的五官和膚色,都比她要精緻柔和得多!身上的靈氣,更是世間唯一!
「布木布泰,也是哲哲福晉的侄女兒!」紇顏氏在旁解釋了一句。
「唔!」四爺淡應一聲,點點頭不再打量布木布泰,幾步上前坐到了榻邊。
布木布泰起身閃到母親背後,偷偷的注視著這位姑父,心卻是小有不滿的撅了撅嘴。自己好歹是他的妻侄女,又悉心餵藥吊住了他福晉的性命,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當姑父的怎麼半點也不知感激?
「哲哲!哲哲!」四爺朝榻上的哲哲喚了兩聲,哲哲仍是那樣,並沒有什麼反應。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雖然很細弱,總算是還活著。
布木布泰有點羨慕的望了望哲哲,看來姑姑在姑父心目的份量不輕!姑父一來,就匆匆直奔內室,下人連傳報都來不及,見到姑姑,旁的人他都沒心思睬了!
四爺卻沒有像人預料的那樣留連榻邊、哀傷歎氣,他叫了兩聲不見哲哲有反應,立即起身離開了榻邊,神情平淡得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本貝勒事務繁忙。這幾天,哲哲身邊,還望福晉多多照應!」四爺看著紇顏氏,十分恭敬的對她抱拳為禮,言詞極之懇切。
「這是應當份的!」四爺越是客氣,紇顏氏卻越是不安,在她預料,以四爺地位之尊貴,根本無需對塞桑客氣,更何況是對她!可偏偏四爺卻對她客氣了,態度十分溫和親切。這實在讓她大覺惶恐。四爺難道就是這麼一個和藹的人嗎?還是有什麼原因?
四爺看著紇顏氏,心卻會意一笑,這紇顏氏也算個美婦了!雖然不及父汗的大妃阿巴亥那般美艷,更沒有多少靈氣,但看她那五官,便知道哈日珠拉的眉目是遺傳自她,跟她十分相似,但哈日珠拉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卻要比母親美麗動人多了!
客套幾句,四爺便轉身離去,經過布木布泰身邊的時候,略略停了一瞬,目光在她面上輕輕掃過。哈日珠拉這個妹妹,雖然也生得端正,但她想來還是像父親多些,倒有些可惜了!完全及不上姐姐!
感覺到姑父探究的目光,布木布泰臉上一熱,羞赧的更是垂低了頭。等鼓足了勇氣抬眼想要再看他一眼,他卻已擦身而過,留給她的,是個昂然彷彿遙不可攀的背影。
四爺其實並沒有離開多遠,探過哲哲,他便帶上了幾名親隨直奔莽古思宮帳,至於其餘幾百手下,則已留在遠離此地二十多里的地方,另行宿營。
對於這位大金國汗最重視的兒子之一,名列四大貝勒,手握一旗重兵的四爺,莽古思和塞桑絲毫不敢怠慢,一番推讓之後,讓四爺坐了莽古思下,在塞桑之上。
由於時值黃昏,便設了個洗塵宴,席間全是最好的酒肉,雖因哲哲之事沒有大張旗鼓的娛樂助興,但招待的規格仍非常隆重。於推杯換盞之間,莽古思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的給四爺講了一遍。
聽得四爺微微瞇起了眼睛:「台吉的意思是說。山火之所以突起,乃是求親使齊賽的陰謀!其用意是要殺害哲哲,破壞我大金與科爾沁之間的交情!」
莽古思跟塞桑互相看了一眼,塞桑開口道:「雖然這都是我等的推測,沒有確實的證據佐證,但只有這樣,才能完美的解釋山火突起之因!」
「至於後來,求親副使之死,我等皆相信小兒烏克善之言,他是看到副使對哲哲福晉狠下殺手,救人心切,這才一箭射殺了此人!」塞桑說到這裡,義憤激動起來:「然而齊賽卻顛倒黑白,說成副使下水,全是為了營救哲哲福晉,反誣賴小兒不問青紅皂白,殺害副使,並將小兒扣住,押回了察漢浩特!」
四爺的心火熊熊燃燒起來,面上神色卻愈加陰沉,彷彿整個人都變成了冰塊,寒氣不斷向外散,冷得座上的所有人全都噤若寒蟬。
「這都是因為林丹巴圖爾,看上了金刀郡主,哈日珠拉!可對?」四爺幾乎是低吼著,喝出了這句問話。
莽古思一凜,小心說道:「這都是哈日珠拉惹來的禍端!她自知罪孽,已經獨自出走,離開了科爾沁,咱們的人還在四處搜索她的蹤跡……」
「這不關她的事!」四爺一擺手,打斷莽古思的話,卻是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問:「哈日珠拉沒有回來?」
「沒有!」塞桑接過話頭,不無擔憂地道:「說來也奇了!咱們派出部的追蹤好手,搜遍方圓兩百里,竟是完全找不到她一個小小女子的行蹤!」
四爺輕咳一聲,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尷尬,哈日珠拉能逃過科爾沁的搜尋,都是因他暗幫助消除痕跡的緣故!也是到了此刻,他才明白哈日珠拉何以會選擇跟他一道同行,原來她就是為了利用自己替她做這掃尾的事。
好你個金刀郡主哈日珠拉!四爺咬牙切齒的心暗罵,但不知怎的,他罵歸罵,對哈日珠拉的喜愛卻是奇異的不減反增。
座上餘人哪裡知道他這番心思,默了片刻,莽古思忽開口道:「四爺!哲哲遇難,至今昏迷不醒,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甚是不利於你我之間聯盟共進,不如……我科爾沁再另選一位格格,與哲哲共同侍奉四爺,未知四爺,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