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上京軍營不遠的村落裡,有座小院落,裡面種著三棵桃樹,花葉繁茂地伸出牆來,牆下有條背上癩皮黃狗,迎著清晨的日光,有滋有味地啃著雞骨頭。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迅逼近院落。
黃狗緊張地跳起來,充滿鬥志地護著骨頭,瘋狂嚎叫。
如雪的白馬沖它高高揚起蹄子,停了下來。
黃狗弓起腰,尾巴豎得直直的,露出尖銳犬齒,留著垂涎,低沉咆哮。
白馬傲慢地嘶鳴了一聲。
馬背上,蓮青色斗篷在風展開,捲著火紅色的戎裝。在兔起鶻落間,翻身落下,姿勢比桃花飄舞更輕盈,比雄鷹捕獵更敏捷。她五官輪廓分明,有異族特有的風情,也糅合了異族特有的剛硬。她的氣質像出鞘的名劍,美麗卻染滿鮮血,能讓人勾魂,更能讓人恐懼。
她昂掃視周圍,手裡緊緊持著根烏梢長鞭,指關節在咯咯作響。
黃狗對上這道目光,瞬間打了個冷顫,再不敢咆哮,它乖乖低下頭,叼起地上的雞骨頭,夾著尾巴,用最快的度,灰溜溜地逃了。
院子大門被推開,出「咯吱咯吱」的老化響聲。
坐在門邊打盹的花白頭老頭,猛地跳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抓起地上的柴刀,眼裡透露出身經百戰的殺氣,待看清來人時,殺氣又迅退散,過了片刻,才徹底反應過來,出詫異的驚叫聲:「將……將軍?你怎麼來了?!」
葉昭冷冷地問:「狐狸呢?」
「將軍找軍,軍師啊……」老頭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聲音也因受驚過度而扭曲起來,他一邊試圖攔住對方的步伐,一邊拖長了調子叫道,「軍,軍師他不在家!他……他……」
葉昭推開他,大步流星繞過正屋,熟練地來到書房,不及傳報,直接一腳踹開木門,氣勢洶洶地吼道:「死狐狸!給老子滾出來!」
屋內有七八個高大的書架,書桌上堆著無數書本,硯台內的墨汁尚未乾涸,狼毫被隨意丟在旁邊,窗戶大開,在風輕輕搖晃,空氣似乎還留著人的餘溫。
葉昭皺眉:「逃了?」
老頭苦著臉,搓著手,不敢阻攔,也不敢做聲。
「逃的度還真快,他長了兔子腿不成?」葉昭自言自語,然後轉身,吩咐道,「等他回來,告訴他,老子有賬要和他算!」
老頭拚命點頭:「一定,一定。」
葉昭再掃視一圈屋內,果斷離去。
馬蹄聲漸行漸遠。
約莫過了三四刻鐘,書房內的地板動了起來,露出個黑黝黝的大洞,有個腦袋從裡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來,細長眼睛左右四顧,確認沒人後,才快從洞邁出,剛鬆動一下僵硬的脖子,準備繼續寫字,卻見窗外服侍他的何老頭表情極其扭曲,就好像見鬼似的,還不停地抹脖子使眼色。
胡青臉色也變了。
尚未等他做出應急反應,一陣強風刮過。
葉昭從屋頂躍下,雙腳勾著窗沿,在空輕巧地翻了個身,人已來到胡青背後,並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一勾一抓,用力扯到身邊,yin著臉道:「用過的招數,再用就沒有效了,你以為躲得了和尚,就能躲得了廟嗎?」
「哪裡哪裡?我最近修的是道法,」胡青的臉上瞬間露出無辜的微笑,細長眼睛彎得和月牙似地,就如冰河解凍,春回大地,「我只是去打掃地窟,沒想到你今天那麼有空,竟來找我,有何貴幹?」
「好說好說,也沒什麼大事,」葉昭也在嘴角扯出個恐怖的笑容,低聲道,「我只是想來問你幾個問題。」
胡青正色道:「將軍有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葉昭的手勁又加重了幾分,然後無視他扭曲的表情,慢:「你我從小一塊兒長大,怎會不知我的心意?漠北戰勝後,還是你替我定下的計謀,用五十萬軍權做誘餌,引皇上將我嫁與夏玉瑾,了我平生夙願,保一世平安。為何事成後,你卻要在背後拆我台?」
胡青困惑:「我何時有拆你台?」
葉昭怒道:「呸!我煩惱戰事結束後如何實現我爹的心願時,你哭喪著臉,指天誓,說兔子不吃窩邊草,讓誰犧牲都行,千萬別找你犧牲,字字句句,都氣得老子想錘死你。如今我好不容易嫁了他,兩人關係進展艱難,你卻到處放風聲,讓大家以為我們有什麼關係。你是想整他還是想整我?信不信老子今天真錘死你?!」
胡青「不解」道:「我放了什麼風聲?我只是說我喜歡的女人嫁人了,當年我爹給我訂的娃娃親,那姑娘標緻又賢惠,戰亂時,以為我死了,便嫁了別人,如今還不准我鬱悶幾聲嗎?是郡王自己想東想西,誤會了吧?」
葉昭半瞇著眼,觀察他的表情:「你真沒說?」
胡青決然道:「我就說了些以前在漠北一起打仗的事情。」
葉昭再問:「為何秋華和秋水也這樣認為?」
胡青思索片刻:「大概是秋老虎逼著我娶他女兒時,我吃不住打,信口開河,用你來搪塞,說將軍還沒結婚,我做小弟的怎麼好意思結婚什麼的,然後他有了誤會,就沒敢逼婚了。」
葉昭怒斥:「簡直荒唐!」
胡青無奈地攤攤手:「你又不是不知道秋老虎的土匪xing子,若我說看不上他女兒,非得將我腦袋擰下來。」
葉昭終於鬆了口氣,然後看著那傢伙還是一副無辜兼無良的模樣,還是氣不過,放輕力度揍了幾拳,罵道:「你這混蛋,一天不給我添堵,心裡就不自在!」
胡青笑著討饒:「誰讓你小時候天天捉弄我?」
葉昭停下手,放開他,認真問:「你真的只是開玩笑?」
胡青的眼飛快閃過一絲黯淡。
八年並肩作戰,生死相隨,從最初的互相厭惡到互相扶持,怎會沒感情?
她是他心裡飛揚跋扈的鷹,是霸道張揚的虎,是浴血的修羅,是天際的啟明星,是唯一的信仰。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也不能是。
不應該想的東西就不要想太多,不能要的東西不要伸出手。
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對著從地獄裡一起活回來的人,說喜歡有些奢侈。只因誰也不願意看著對方的臉,再一次次重溫漠北的血色噩夢。
當不小心說漏了口,控制不了情緒時,更要一笑而過,再用無數的謊言,將真相埋葬。
他做得到。
胡青理清思緒,鬆開緊握著的拳頭,迅微笑起來:「當然是玩笑,想看看將軍對夫人有多情深意重罷了。」
「呸!」葉昭這次很快反應過來,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斥道,「他是我相公!是男人!」
「小小口誤,何須在意,」胡青還是笑瞇瞇,「你男人別的不行,長得倒是漂亮,xing格雖然混蛋,可比起你的段數,卻是差遠了,小流氓碰上大流氓,怕是吃了不少虧吧?將軍艷福不淺。」
葉昭想起昨夜之事,撫著唇,曖昧笑道:「味道不錯。」
胡青感歎:「果真不要臉。」
葉昭:「彼此彼此。」
胡青也給她堵著了,忽然覺得認識這女人,可能是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他開始有點同情夏玉瑾了,他娶了這頭比流氓還流氓的媳婦,閻王生死簿上到底記載了多少債啊?以後見著那可憐的孩子,是不是應該少捉弄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