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與之死後,自是極盡哀榮,他八十三而死,算得上長壽,禮部專門為他辦了喪事,整個過程,他的家人除了準備棺槨之外,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被代勞。
出喪的當日,天子甚至親自到了靈堂祭奠,雖然這有些不合乎禮法,但沒有任何人反對。崔與之此人為相十餘載,無論是與天子還是還同僚都相處得極佳,整個朝廷之中,竟然找不到一個願意詆毀他的人,這也算是一個異數
崔與之的逝世,讓趙與莒再次考慮到朝臣的年紀問題。真德秀、魏了翁都已年過六旬,若是放在他穿越來的那個時空,二人都早已去世。不過在這個時代,因為衛生醫療有極大的進步,也因為二人並沒有遭受迫害與貶斥,再加上趙與莒強行要求他們養生保健,所以二人身體還算尚可。不過趙與莒心中還是有些擔憂,萬一有個什麼意外,朝中丞相真不知用誰為好。
再就是耶律楚材,趙與莒記得原本的歷史當中,他應該是西元一二四四年抑鬱而死,也就是四年之後。故此,他專門去電,詢問真德秀與耶律楚材身體狀況,同時也從宮中派出擅於養生保健之道的宮女,趕往二人官署,監督二人的起居。
炎黃十四年對於大宋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吉利的年六月酷暑中,天子生母榮王太妃全氏病逝,同月,天子大病,輟朝近半月之久。秋,紹興、臨安、嚴州秋糧絕收,兩浙路秋糧比常年少了七成。九月底。建康府蝗災迸發。蝗蟲席捲建康之後迅速向本已受災的兩浙、兩江擴散。十二月時,流求地震,淡水城損失慘重,傷亡人數過萬,財產損失不計其數。
這可謂是趙與莒親政以來最艱難的一年,親長去世對他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他堅強地扛了過來,而國家發生的災難又使得國庫迅速變得空虛起來,好在從炎黃九年開始,大宋便建立了國家戰略儲備制度。在臨安儲備了數百萬石糧食,因此糧食絕收和蝗災並未造成餓死人地慘劇。
這些接二連三地災難,讓民間開始出現竊竊私語,那就是天子的官制改革政策是否是獲罪於天,故此才會天降災難以示警告。
這種傳聞是難免的,特別是對於官制改革中失意的人來說更是如此,他們對此津津樂道,趙與莒卻無暇去理會。這世上總是如此,總有人在做實事,有人在雲淡風輕地傳播著不負責的謠言。
炎黃十五年春正月。汴梁。
志旭揚笑瞇瞇地看著小孩兒們排著整齊的隊伍走向學堂,自從朝廷加大教育投入。教育已經遍佈整個大宋,而免費的營養早點提供,更是讓許多大人羨慕:一個在初等學堂的小孩兒,每天可以有一個果子或果脯、兩枚禽蛋外加每週一次的肉食。這種補貼並不意味著小孩兒地家庭可以免除對小孩子的部分撫養,相反。若是小孩兒空腹來學堂等著這營養餐,其家長必然會被官府的追究。初犯為上門質詢,再犯則要遊街示眾了。朝廷花費巨量的錢鈔在孩童們的教育與營養之上。自然也帶動了相應產業的發展,以這營養餐為例。便使得水果種植成了規模,禽畜養殖業更是興盛,這又帶動了飼料農業的發展。
好在現在大宋海外有的是農場莊園,為大宋本土提供越來越廉價的糧食,而這又使得在本土單純種植糧食變得無利可圖,地方官府便又增加了一項職能,引導農民進行經濟作物與糧食作物、庭院經濟混合。
汴梁作為大宋在中原地區地行政中心。這些年來發展得甚為迅速。而且因為真德秀有過楚州地經驗。帶來了一批能下得鄉村地年輕官吏來。雖然時間還不長。卻隱約間恢復了宣和年間地繁華。進出汴梁火車站地人和貨。幾乎是每年翻一倍兒。使得每三年左右火車站便得擴建一次。
志旭揚如今成了汴梁火車站地負責人。這算是對他在京礦難案中幫助吳文英地一種獎勵。看著這些孩子走進學堂。他便會回憶起自己當初千里迢迢逃到徐州時地情形。想到那讓自己口水不止地大鴨蛋。想到那個願意以一身救同伴地小姑娘。
聽說她也嫁了人——男方是軍人。在近衛軍中就職。
志旭揚淡淡地吁了一聲。將某種被稱為遺憾地東西吐了出來。他還未成家。見過六娘那般地女子之後。他再瞧身邊那些嬌滴滴地小娘子們不上。這等花兒般鮮艷地姑娘都是極好極好地。可他就是不喜歡。
「總管。還有一個鐘點。方才來了電報。一個鐘點後便可到咱們這裡!」
他正為著失落地一段情愫而悵然時。他地副手。那個才二十歲地精壯小伙兒來到他身邊行禮道。
「沿途清檢情形如何?」
「咱們轄區內這三日來清檢了十遍也不止,絕無任何差池!」副手應聲道,臉兒因為激動而泛出異樣的潮紅。
「唔,這是大事。」志旭揚搓了一下手,跟著副手一起向車站回去。也就是十分鐘不到的時間,他便站在車站站台上,昂首挺胸,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列車。
站台此時每隔著百步便有一名護軍,他們背向鐵道筆直地站立著。這些護軍原本是廂軍和裁汰下來的禁軍,不過年的整頓,他們現在無論是姿容還是戰力,都超過了原先的禁軍。
「志旭揚,你這情形如何?」
這般居高臨下問志旭揚話的是真德秀,轉眼之間十餘年時間就過去了,真德秀不再中年,如今他兩鬢蒼蒼,身體也微微有些佝僂,唯有目光仍然敏銳依舊。他在汴梁任留後——也被稱為市長已經有些年頭。汴梁從一個死氣沉沉的殘破城市。變成如今一個生機勃勃的城市,其經濟影響擴充大了周圍幾個行省,真德秀可謂功不可沒。
「報告留後,三日中清檢了十二次,每一寸鐵軌都細細察過,鐵路上絕對不會出現問題。」志旭揚應聲回答。
真德秀點了點頭,心中有些患得患失。
「城中佈置得如何了?」他又轉過頭去問身旁的謝岳。
「已經清查過,地面都掃乾淨了,路上絕無垃圾。」謝岳笑道:「真公不讓孩童們來接,才是一件聰明之舉。聽說在徐州,孩童們停課冒雨來接,結果挨了一頓臭罵,當即免了兩個主管學堂的官員職接,天氣不好倒在其次,孩童們主業便是學習,至於迎來送往這些大人地俗事兒,哪裡要勞動他們?」真德秀不滿地哼了聲:「出這主意地,當真是須拍馬。連面皮都不要秀不是罵他。但他也有些羞赧,因為若不是真德秀堅決反對,他原本也想弄幾百個十二歲以下天真無邪的孩童來迎候的。
「安仁,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你遣人再去查看一遍道路,別的沒啥。便是有些骯髒之類的,也不過是落了些面子。唯有一條,沿街人等定要可靠。安全是第一位的!」真德秀又道。
見謝岳領命而去,真德秀這才稍稍心安。
過了半個鐘點。火車的汽笛聲發出長鳴,然後,一列珵亮的車頭出現在眾人面前。與其餘的客貨車都拉著十餘節車廂不同,這座車頭只拉著六節車廂,因此跑起來更加快捷穩當。車靠站之後,從車上首先下來的是一隊近衛軍,他們無視已經到處存在地護軍,而是又將車站的各處要點一一佔據。在這之後,車上第三節車廂才打開,一個近四十歲的男子出現在車門前。
他目光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後下來,侍立在一旁,在他身後,趙與莒露出了笑臉。
「真卿,好久不見了!」一見著真德秀,趙與莒立刻伸出手來,將意欲下拜的他扶起:「朕早就下詔,除非大朝會之上,朝臣見朕無須跪拜,「臣許久未曾拜見陛下,如今得睹天顏,一時忘懷,還請陛下恕罪!」真德秀恭敬地道。
謝岳在旁悄悄抽動了一下嘴,真公自然是瞧不起那些利用孩童來拍馬屁的庸才,他自己拍起馬屁來,也不落於人後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精神勁頭較好,哈哈一笑道:「真卿,見你身體尚好,朕甚為欣慰……你要為朕、為著大宋保養好身體,這是朕的聖旨,不得違令!」
「是,臣負荷重恩不勝惶
二人寒暄已畢,趙與莒這才看向汴梁車站的站台,他看到謝岳,「咦」了一聲:「這可是謝卿麼!」
謝岳上次見趙與莒,那還是十餘年前趙與莒剛剛親政時的事情,轉眼之間,他就從風華正貌的年輕人到了一個過了不惑之年的中年,見天子認出自己來,他心中也不禁激動:「十六年未得拜見陛下,臣實有罪,陛下隔了這許久還能認出臣來,實是臣這大幸!」
「朕雖然十六年未曾見到你,可這幾年倒不少聽得你地消息。」趙與莒一手握著他的手臂,一手拉著真德秀:「來來,二位且引朕走走,這一路上坐著火車,朕也要活絡活絡筋骨。」
除了真德秀與謝岳之外,趙與莒還同迎候在車站上地其,見著志旭揚時還與他談了一下趙子曰的情形,在燕京的趙子曰做得風聲水起,將一座被金國、蒙元殘毀得幾乎廢棄的城市又再度興盛起來。
「真卿,便在這裡向朕匯報一下這幾年來汴梁的成就吧。」出了車站,行得不遠,趙與莒道。
真德秀有些奇怪,為何天子如此迫切,他看了看周圍,除了天子地隨侍那個永不離開天子身邊的龍十二外,還有兩個人引得他注意。一個是拿著鉛筆與紙在不停地記錄著什麼地年輕男子,還有一個則是正在放著相機,準備為他們留影的男子。他們應當是隨行地報社主筆,天子顯然不想避開這些人,也就意味天子有重要的觀點要對天下發表。
他在官場沉浮多年,雖是一直保證自己剛正地本色,可是並不意味著不會思考表面光輝背後的陰暗。近來的情形他也知道,因為接二連三的災難,天子在推行官制改革上似乎遇著了阻力,原本被天子分化的反對力量隱隱有再度結盟的趨勢,報紙上對於官制改革批評的聲音也漸漸多了。
「臣這幾年來,做得八件實事……」腦子裡飛快地想著,真德秀並沒有耽擱匯報,他將自己在任汴梁留後以來所做的歸納了一下,總共是八件大事,這些都是他早就準備好了的。趙與莒聽得甚是仔而那個隨駕的主筆在紙上記得也極為迅速,看模樣是專門練過的。
真德秀的八件大事並不只限於汴梁城,還包括以汴梁為中心的周邊地區,簡單地說無非是交通通暢、教育推廣、鼓勵工商、賞勵生養四部分,只不過為做好這四部分事情卻是不容易,其間辛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說得詳細,不知不覺便講了兩個多小時,說話的地方也由街頭改到了車站騰出的休息室。
他說完之後,趙與莒欣慰地道:「真卿有心了,這汴梁前後變化,幾近翻天覆地,若非卿等努力,絕無可能如此。」
「朕聽了卿之匯報,覺得其中有二甚好。其一是真卿與汴梁吏民,勇於任事,大膽創新,敢於將那些陳腐的條條框框打破來,大膽探索,有敢作敢為的氣魄。其二是諸卿做事又甚為堅韌,不以小挫而言敗,持之以恆堅持不懈。」
「我大宋自朕親政以來,朝廷財政從不足億貫到如今超過九億貫,今年有可能突破十億,人口達到二億五千萬,疆域領土面積不可計數,靠的從來不是保守,靠的便是真卿這般創新、堅韌。若是以為到如今這般模樣就可以了,那是小富即安的憊怠懶惰,不足為我大宋所取!」
「革新之策至此,並不是終點,相反,只是**,發展官制革新是勢在必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人須如此,一國更須如此!」
聽得天子這番話,真德秀心中雪亮,果然,天子此次北巡並不是一時頭腦衝動,定然是南方那些士大夫開始束縛天子手腳,有意延緩官制改革乃至整個革新的腳步,天子北巡至徐州、汴梁,便是要藉著這些年北方革新的突飛猛進之勢,狠狠給那些人一記耳光。
這讓真德秀在心中苦笑起來,天子此舉,可又是將自己推到了與那些保守力量對抗的風口浪尖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