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江南,地氣溫暖,故此才值初春,那寒梅尚未落盡,山野間便已經有早花怒放歎梅花瘦,這瘦梅也有瘦梅之風味,早花也有早花的好處。」
這般初春美景,自然是少不得有文人騷客,在臨安城外的野村別院,煮上一壺茶,溫上一罈酒,邀些志趣相投的好友,聚在一處吟詩談古。三五個書生聚在一處,詩酒之餘,便要談些國家大事,而最近的明定國是詔便成了眾人談論的核心了。
「宋兄,此次來京,據聞是要大用的了,不知宋兄對這明定國是詔有何高見?」
被點名的宋兄是個五十餘歲的男子,一身青衣,尋常打扮,長得也不甚出奇,不過那雙深藏的眼睛卻偶爾會露出絲寒芒。他姓宋,名慈,字惠父,原是在江南西路出仕,一直在提點刑獄官上浮沉,仕途算不得順利,直到四年之前,才成了江南西路提點刑獄司的主官。此次進京,早有靠近天子的朋友告訴他,他的新職務可能是內閣刑部大學士——再不濟也是一個侍學士。在明定國是詔頒布之前,這是個問的職司,而明定國是詔之後,這個位子職權便甚重了。
「憲者,法也。」宋慈平靜地說道。
「宋兄做提點刑獄的,一想便是想到了法上,愚弟想問的可是其餘……」與他說話的是李仕民,如今的他,意氣昂揚,又恢復了年輕時的振作。他是真德秀私淑。雖然如今師徒走上不同道路,但是師徒情份還在,而宋慈當初在京中太學讀書時,也深受真德秀賞識,故此兩人嚴格來說有著同門之誼。
「之政說得是。此次官制變革,與隨暴秦之設相國、隋唐之立三省六部一般,足以名垂不朽。」另一個人道。
「只恐冗官過多。」又有人道。
「不然,不然,如今我大宋地域勝過南渡前何止三倍,人口勝過南渡前何止兩倍。故此牧民之官,自然也得較南渡之前要眾!」先前那人駁道。
「南渡之前冗官冗兵之禍,乃是王荊公變法之因,結果諸位都知曉。雖說今上讚賞荊公之擔當氣魄,卻對其變法之策頗不以為然。如今官制變革,原先六部擴為十二部倒還好說。但再有內閣卻純是多此一舉了。十二部便可處置完的事情,內閣中再設十二大學士。這其不會制使政出多門?」
「不然,明定國是詔中說明白。十二部與十二大學士之間關係,十二部稟承聖意制定政策。十二大學士負責具體執行,而且如今我大宋國庫豐盈。天子多辟官職,也是為我輩能有個出身。」
「分明是為學智學者吧,我兄讀聖賢之書三十載,便是詩詞之道都說是旁門,這智學,我兄可曾習得?若智學中基礎科目不得過,便是科舉也不能考上,我兄……」
「誰道我不通智學,我如今便在家中買了一堆智學之書,況且所謂基礎科目,不過是算學與經濟罷了,經濟且不論,經世濟民原本便是我輩之志向,算學這一科,原先科舉中便有明算。」那人不服氣地道:「智學學精難,科目繁多浩如煙海,但只是這二門,何難之有?」
聽得他們爭得面紅耳赤,宋慈撚鬚笑而不語,而李仕民也是如此。
這二人眼光見識不同,宋慈對於新的明定國是詔中最關注地是最被人忽視的「御憲」一條,而李仕民則對殖產興業這一條更感興趣。
不過聽得其餘人爭論,二人也不會傻得去掃了別人的興頭。
「聽聞歸化的大食人傑肯斯凱帶來了西征艦隊的消息,那人之政是否認識?」又有一人問李仕民道。
這些人當中,李仕民算是交遊廣地,特別是他與趙景同許多流求一脈的人相識,因此人們要打聽消息,首先便會問他。李仕民揚起眉,這卻是他感興趣的,趙景雲被發配到了新洋,同時國家開始明文鼓勵百姓去海外殖產興業,這其中奧妙,旁人感覺不到,他卻是一清二楚的。
「傑肯斯凱?那廝嘴很緊,我前日曾與他一會,問他西征艦隊情形,他只說很好,便不吐一字,再問便要我去問那職方司密諜處的霍重城——霍廣梁地嘴比他只怕更緊,而且現在我不太喜歡見他,只覺得他瞅著人時目光怪怪的……」李仕民大聲說道。
霍重城的名字讓眾人寂靜了一下,然後紛紛笑言其它,無論霍重城交遊如何廣闊,牽涉到密諜的,總是讓人覺得忌諱。
「傑肯斯凱在兜售他地非洲招商行計劃,正找人出錢,準備買上五艘退役的海軍戰船,再招募一批水員、亡命,深入非洲去尋找黃金與象牙。」有人低聲道。
「這廝是化外之民,歸化我大宋不久,故此才會如此野蠻……」另一人又羨又妒地道:「倒是給他拉上了不少商賈,逐利乃商賈天性,惠父兄,你提點刑獄時,破過不少這類案子吧?」
「那是自然。」宋慈點頭道。
「逐利乃人之天性。」李仕民對此意見不同:「如今殖產興業,不就是為的逐利麼?」
為了鼓勵百姓移民海外,趙與莒推出了極為優惠地措施,去南洋者,以人口來論,每口分地一百畝,免五年捐稅。去新洲者,每口分地一百五畝,免七年捐稅。去東勝洲者,每口分地二百畝。免十年捐稅。這讓一些失了土地又因為笨拙在工廠中找不到活的百姓怦然心動,更何況無論是去南洋還是新洲、東勝洲,都是由朝廷財政出錢,百姓自家只要湊足到華亭府、泉州府或廣州府三地地錢便可。因為華亭府早通了火車,百姓一般都會將此地作為出海港。也使得這個新興的港城更加繁華。
他們議論紛紛,宋慈卻閉嘴不語,他想地仍然是「御憲」之事。若只是普通法律,天子不會在明定國是詔中如此慎重地提出來,那麼這「御憲」必定是部了不得的法律。
他多年從事提點刑獄地職司,在這過程中時常覺得。承自大唐律地宋律,多有不便之處,其中很重要地一點便是條例繁冗複雜卻又語焉不詳,一樣的案情。若是被不同的官員來審判,便會有不同的結果,倒未必是官員循私枉法。很大程度上還是在引用律法條文時出了偏差。當今天子喜愛以成法定制,這一點很對宋慈地胃口。若是所有的案件,那麼官員人為干涉審判結果的可能性便小了多。
按照天子的說法。如今應是以德服人,以法治國。教化人心要用德,警誡懲罰須得法。若是以德去治國。以法去服人,那便是頭痛醫腳了,以德治國,必使私德高於國法,而法是用來約束人的,法不需要百姓敬服,只需要百姓遵守——哪怕你心中不敬法,也不敢做出違法的事來,那種動輒以「君子尚仁」為名,使得特定群體不受法律治裁地事情,是要堅決杜絕的。
「宋兄,宋兄!」
他在發呆的時候,李仕民見眾人都談笑風聲,唯有他不言不語,以為他有什麼煩惱,便叫了他兩聲。他驚醒之後,舉起酒杯,向李仕民示意,然後一飲而盡。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響聲一片,到處都是鞭炮之聲。
「這倒奇了,這個時候,會有什麼好消息?」書生們紛紛驚問。
「西北事定。」宋慈慢慢地說了四個字。
李仕民在他身邊,因此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念頭一轉,真是西北事定麼?
確實如宋慈所猜測的那樣,鞭炮是朝廷放地,也不知打何時起,大宋有了這樣一個習慣,當有重大喜事宣告的時候,便會鳴鞭炮。\\
鞭炮聲自然也是傳到了皇小的兒子孟銚,再帶著孟鈞等,正在。當初下大雪的時候,他將自己地子女們都動員起來,一起堆了這樣一個大雪人,這一來是讓子女們能吃些寒凍之苦,二來也是在群體遊戲之中培養他們之間的親情,趙與莒不希望自己死後兒子們便為了一個帝位你死我活。孟鈞自然是主力,而小孟銚才只是五歲,對於堆雪人之事念念不忘,在是否也化了。
雪人已經化了大半,只留下一堆隆起,還顯示出當時的景象。
「父皇父皇,你是皇帝,你下旨意,不要讓雪人化了!」小孟銚抱著趙與莒地脖子道。
「笨,父皇只管得到人,可管不到雪。」孟鈞這個年紀,正是好表現自己的時候,對著小弟道。
「哥哥才笨,父皇什麼都能管,姐姐們都說地,父皇連天上的星斗都能管,當然能管雪!」小孟銚不服氣。
「你笨!所以才會相信這種笨話!」孟鈞的臉紅了起來。
眼見這兄弟二人要吵,趙與莒噓了一聲,孟鈞懂些事,垂下頭說話,小孟銚卻還是不依不饒:「父皇,你說是不是哥哥笨?」
「哥哥不笨,你哥哥聰明著呢,上次給你的那個紙鳶,趙與莒摸了摸孟鈞的頭,孟鈞覺得心中暖暖的,小孟銚聽得紙鳶,也將與兄長的吵架忘了:「父皇,咱們何時放紙鳶麼?」
「待春風起來,綠草滿地,便可放了。」趙與莒溫和地道。
將孟銚交與隨侍的宮女,趙與莒活動了一下筋骨,雖然他還堅持鍛煉,不過背著這小子許久,腰背還是覺得有些疲勞。他的偏頭痛之症,已經有些年未曾犯過了,趙與莒想來,自己應該會比穿越來時的那位理宗皇帝更長壽一些。
鞭炮聲這時傳了過來,趙與莒當然知道,這是西北邊事的喜訊傳到了朝廷各衙署,然後他們開始慶賀。
這次軍報來之不易,是六名近衛軍戰士在寒冷中奔行了半個多月,這才抵達有電報的地方,然後奏上京城。與趙與莒設想的雖有些出入,但結果還算滿意,蒙人迫於大宋的壓力和急於投靠新主子的畏兀兒人的詭計,終於發生了內訌,窩闊台與察合台盡皆兵敗身死,殘部由鐵木真之女阿剌海別吉統領,向宋軍投降,這個時候,曾經赫赫的鐵木真家族還統領的兵力,只有不足兩千了。而發動叛亂的忽都合自稱是札木合之子,他在鐵木真四傑之一赤老溫之子宿敦那顏的幫助下,將鐵木真遺種用七十口鐵鍋盡數烹殺,於是曾有數不清後裔的鐵木真,殘留有先前被俘的拖雷一脈與這位阿剌海別吉。
忽都合隨之也向大宋稱臣,李鄴與王啟年在龜茲建受降城,接受忽都合的臣伏。忽都合只是迫於時勢,不得不稱臣,實際上是想拖延時間好整合再度分裂的蒙古諸部,對此李鄴與王啟年也是心知肚明,但天氣寒冷,不少士兵因此生病,宋軍也無法前進,雙方都只能如此緩下來。在這過程之中,畏兀兒人想要勸李鄴與王啟年奉教,並挑起信奉佛教的龜茲人叛亂,希望藉著近衛軍之力為他們傳教,結果為李鄴識破,以此為借口,李鄴與王啟年下令屠村,連續屠滅了十餘個藏匿畏兀兒叛賊的村落,迫使畏兀兒人不得不放棄信仰,改宗佛教。
對於大宋來說,用一種相對溫和的宗教來消磨這個兩面三刀慣了的民族的野心,實在是在屠滅之外的最好辦法。
安定西域之後,忽都合也同意了大宋的命令,他所統領的蒙古部族,將向西進軍。
「父皇,外頭的鞭炮聲,是在慶賀西域用兵結束麼?」趙孟鈞見父親在深思,便出言問道。
「正是……孟鈞,父親把所有的仗都打完了,你們兄弟以後沒有仗打,你怪不怪父皇?」趙與莒笑道。
「怎麼會怪父皇,天下這麼大,我看了地球儀,我們大一些,怎麼會沒有仗打!」孟鈞昂然道。
趙與莒笑了笑,沒有作聲。他心中明白,在他的有生之年,邊疆不會再有大戰,從此以後,他的精力將全部集中在內部政治改革與國家建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