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黃十三年的冬天,對於某些人來說比起往年都要冷。才過了十月,便是一片淒淒惶惶,身上穿著厚厚的新棉襖,也擋不住那刺骨鑽髓的寒意。
方知行咂了咂嘴:「風向轉了啊。」
前幾天還是溫暖的南風,現在就是淒厲的北風了,呼嘯而來的風,將臨安城中那些落葉樹的葉片盡數卷落,幾乎是一夜之間,臨安城的街道上便鋪就一層厚厚的葉毯,讓負責環衛的小吏肝火旺盛。
方知行自然不是負責環衛的小吏,他肩負使命,跟著林夕的艦隊去了一趟東勝洲,回來之後敘功,他再度升職,這已經是三年之中他的第二次升職。同僚們雖是羨慕,卻也知道這是他拼著性命賺來的功勞,倒無人以為不公。
今天對他是個好日子,家中老父見他跑了東勝洲一趟還定不下心來,便為他說了門親事,今日便是迎娶之日。方知行對此是可有可無的,他也需要一個女人來主持家中,現在他官職漸高,見識又漲,早不是當初在家中可有可無的角色,有個人女在他不在家中的時候看著他辛苦賺來的家當,也免得兄嫂找這般那般的借口將之奪去。
按著大宋規矩,像他這樣還未與兄長分家的,所賺來的家當自然是有兄長一份。他哥哥倒還要些臉面,可嫂子就多,總是盤算著如何能多佔些便宜。特別是他自東勝洲回來之後。無論是他分得地黃金白銀,還是官家的賞賜,都讓他嫂子眼珠險些突出來。
吹吹打打的花轎隊跟在他身後,他臉上雖然帶著笑,神思卻飛馳天外。\/*/\別人大喜的時候都是那般高興激動。可他卻覺得無聊。
一張昨天的大宋日報被風捲著吹起,飛到了他地身上,旁邊地隨從立刻將那報紙拿開,但方知行還是看到了報紙上的大標題:天子欽定官制改革!
這對於某些人來說,應該就是天變的原因吧。方知行無趣地想。
前些時日。他手下的密諜盯著朝堂上的百官很緊,源源不斷地將官員們會面、談話乃至宴飲時地牢騷話都送到他這裡來,他經過匯總之後再送到頂頭上司也就是霍重城那裡。看著那些百無一用的士大夫們上竄下跳,彷彿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方知行就覺得無趣。這些人連陰謀都不會弄,除了仗著聲勢之外。幾乎是一無是處,當別人的聲勢比他們大的時候,他們又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花轎隊正前行到十字路口,突然方知行眼前一亮,勒住了馬。
這是天子恩典,許婚嫁之時新郎倌在御街上騎馬,除此限定的速度奔跑。方知行一勒馬。跟著他地鼓吹隊和轎夫也停了下來,他們看著一大隊人從面前經過,那儀仗聲勢,分明是天子御駕。
然後方知行看到隨扈的霍重城,見著自己倚重的部下,霍重城朝他點了點頭,做了一個手勢,方知行明白,那是霍重城晚上到他家吃喜酒的意
「奇了,未曾聽說天子有出行的安排。\\*\怎麼這在大街上就遇到了?」方知行好奇地想。
趙與莒的御輦四周是不遮著的。他覺得以自己的功績,用不著在臣民面前靠一塊布來保持神秘感。他看到霍重城的手勢。也順著目光向方知行這邊看來,當看到是新郎倌打扮地方知行時,他一笑,然後示意停下御輦。
「廣梁,去將那個方知行喚上前來,瞧他那模樣是做了新郎倌了,朕既是知道,就不能不表示一下。」
趙與莒向霍重城吩咐道。
霍重城向方知行招了招手,方知行精神一振,明白天子要見自己,立刻下馬,然後恭恭敬敬地邁步過來。他曾經兩次被趙與莒單獨召見,一次是去東勝洲之前,趙與莒親自交待他的任務,另一次則是東勝洲回來之後,趙與莒聽他匯報一路上的情形。
「朕記得你從東勝洲帶了金銀回來,朕也給了你不少賞賜,為何這個婚禮還這般儉僕,這豈不是讓新娘子以為朕薄待功臣麼!」
趙與莒一開口就讓方知行嚇了一跳,但看著霍重城的臉色,知道天子只是拿他開玩笑,他也是個知趣的人,笑著應道:「臣有罪,臣吝嗇,故此不捨得花銷,臣還得攢錢買東勝洲招商局的股份,錢要生錢方是財嘛。」
「錢要生錢方是財?」聽得他這樣說,趙與莒啞然失笑,這是民間流傳的一句打油詩,長期以來華夏百姓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喜歡將錢埋起來。過去是拿罈子裝了金銀銅錢往地下埋,後來則是用油紙包著紙鈔藏在炕洞裡。為此那些愛獵奇的小報沒少報道過老鼠將錢吃了或者是家人無意中將裝錢的東西當垃圾扔了,為此,趙與莒命人編了這樣勸理財地打油詩四處傳唱,也算是移風易俗。如今看來,效果還是不錯地,至少方知行這樣的人說話時都能隨口引用了。
「朕見著了就不錯過……廣梁,今晚你代朕去傢伙討杯喜酒喝喝,順便給新娘子送誥命去,讓新娘子知曉,她家官人可是個在朕面前都能遞得上話地體面人!」
方知行原先是笑嘻嘻的,聽得趙與莒這般說話,不由得大為感動,他雖然對這樁婚事態度是可有可無,可天子如此因為他的緣故!他行禮正要辭謝,趙與莒又道:「方知行,你就莫辭謝了,今後朕還要大用你。只怕少不了要讓你夫妻兩地相思,這算是朕預先向新娘子告罪。」
這話聽得方知行最是歡喜,他表面上恬淡,實際上卻是好事之人,否則也不會加入密諜。見霍重城向自己示意。他便謝了恩。然後告退離開。
這中途地些許花絮,對於趙與莒來說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罷了,可對於方知行和他的迎親隊伍來說卻是了不得的大事,迎親隊伍見到天子,而且天子來喚了新郎倌去說話。少不得讓他們覺得幸有榮焉,一個個吹打得更加賣力氣,待他們到了地頭,倒將女方家中唬得一愣。
「怪哉怪哉,不過是數十人罷了,怎的弄出了這般聲勢?」便有女方親眷好奇地打聽。\\*\\待聽說新郎倌半途中被天子叫去問話之後,他們一個個咂舌不已,紛紛向女方家長道喜:「這卻是一個好姑爺,簡在帝心,必有大用,便是你這岳家,今後也可沾光不少
喜得方知行的岳父鬍子都翹了起來,而岳母聽聞女兒才嫁過去便得了誥命,看著方知行地眼光。熱切得讓方知行這毛腳女婿都有些受不了。
有誥命與無誥命可就不是一回事,原本女方母家還怕女嫂刁難,如今有了誥命,便可穩穩壓住方知行嫂子一頭,不怕她在內院中翻起浪來。
到得傍晚,霍重城真地帶著誥命到了方知行家中,他是貴客,方知行便請了自己父親作陪。方父有些迂,霍重城與他沒有什麼話說,不過是敷衍應付。在宴飲之後。方知行未入洞房,倒是先來見霍重城。
「督管。今日天子對我說那話……是不是又要分派我任務了?」方知行試探著問道。
「不急,不急,估計總得再過個一年半載的。」霍重城笑道:「你小子先趕緊用功,在新娘子身上種出個娃兒來,那時就差不多有消息
聽霍重城口氣,似乎真有對自己胃口的好差使,方知行大喜,只覺得心癢難捺,便又問道:「督管,我可是你的老部下了,有什麼好差使,先透露一番吧!」
這算不得什麼大機密,而且以方知行的職司,也是他可以知道地範圍。\\*\因此霍重城道:「今日官家出宮,是去了孤山,見了那個大食商人傑肯斯凱。」
「就是那個販了幾船書來我大宋的大食商人?」方知行自然知道這個名字。
「正是,這廝也是倒楣,他得了天子授意,自大食、波斯還有泰西諸國搜羅書籍,卻在泰西落入海賊手中,幸好給艦隊救了,奉了鄧肯波羅與於竹兩位海軍都督的命令,自陸路過大食,再從大食抵細蘭,最後來到我大宋,向陛下覆命。」
說到這裡,霍重城冷笑了一聲,又道:「那些大食人倒是大膽,西征艦隊派出過五次報信的使者,盡數消失在大食,想來是被他們中途攔下殺了,傑肯斯凱是大食人,因此他們不防備,這才抵達咱們大宋。因為他的功績,陛下已經許他入籍了。」
「大食……還是泰西歐羅巴?」聽得這個消息,方知行首先關心地還是自己有可能被派到哪兒。
「還未定,陛下在泰西、大食、東勝、新洲,都要派駐職方司特使,到時你少不得有個位置。」霍重城道。
「西征軍情形如何?」方知行又問道。
西征艦隊是由鄧肯波羅與於竹二人任正副都督,他們的艦隊規模並不比方知行加入的東征軍小。而且,因為沿途都是確認了有水和食物補給地的緣故,這支艦隊的人數比東征軍還多,其中有曾經訓練過一年有餘的水軍陸戰兵。在經過望宋角之後,西征艦隊就再無消息傳來,這一直讓趙與莒很是牽掛,甚至曾經懷疑自己是否是太過急切,迫不及待地便要到歐洲去宣耀國威。來的歷史中,巍巍華夏受了泰西諸國無數凌辱,直到他穿越的那個時代,泰西諸國還想盡辦法要在華夏邊疆與民族問題上攪事。趙與莒雖然不是個極端民族主義者,但他很固執地認為,盎格魯撒克遜人就是這世上最騎牆的小人,是今後世上一切禍亂地根源,所以在他有實力了之後,便急切地想要讓這個民族吃些苦頭。
所以在給遠征艦隊的命令中,趙與莒很明確地說,不列顛群島必須分成四個以上國家,不允許有任何統一的苗頭出現。
「傑肯斯凱帶來了兩位都督的奏折,他自己也帶了些道聽途說的傳聞。」霍重城略一沉吟,然後道:「兩位都督在一年前便到了泰西,將泰西西部諸國水軍打了個遍,如今所有在泰西洋面上的航行的商船,都必須懸掛我大宋龍旗,方可順利航行。」
方知行聽了心頭一熱,知道霍重城說的雖然簡單,實際上卻少不了流血。遠征艦隊所載的物資有限,不可能每一仗都用大量的火炮去打,不過憑借巨船上地鐵甲,便是撞,也應該可以把泰西諸國地那些小舢板兒撞沉了。
「陸戰只打了兩仗,一仗將那個英格蘭國的國王擒來,準備獻俘帝京,還有一仗打地是泰西諸國聯軍,火炮一頓轟,六萬聯軍便灰飛煙滅。都已經臣服,遙尊陛下為皇帝,據說泰西的什麼教主還要遣人來我大宋,給天子上什麼羅馬奧古斯都的尊號——莫名奇妙,咱們官家連自家的尊號都不要,還在乎他什麼羅馬奧古斯都?」
「一個區區教主也敢對我大宋指手劃腳?」方知行聽了也是覺得驚訝:「他以為他是誰?」
「陛下聽了之後也是冷笑,說那廝是活得不耐煩了,玩借刀殺人竟然玩到了他的頭上。你道那個什麼奧古斯都有何好處,原來是要我大宋出兵,為他們滅了大食的那些回教諸國。」霍重城道:「陛下派西征艦隊去,原本便是統合泰西諸國,讓他們與回教諸國打個血流不止,我大宋好從中漁利,那個什麼教主倒好,竟然想讓我大宋幫他們火中取粟,實在是夜郎自大愚不可
聽他說夜郎自大,方知行憋著笑瞧了他一眼,霍重城瞪道:「怎麼?」
「督管如今用起成語來倒是很熟,嘿嘿。」方知行道。
「若不是你大喜之日,今天我便要打得你成豬頭。」霍重城這個時候又稍稍露出些少年時飛揚跳脫的本性,但旋即一斂:「咱們如今要行官制改革,國內多事,沒有餘暇去與大食人多糾纏,只盼著兩位都督能順利將蒙胡趕到西邊去,讓蒙胡去禍害那些大食人兩位都督,當然是指正在西域前線的李鄴與王啟年二人,西域比起泰西當然要離臨安近,可是因為電報還未鋪到那兒的緣故,臨安並不能在第一時間內掌握前線的動向,也不知道那邊情形究竟如何。若是天暖的時候,霍重城不會有半點擔心,可今年冬天來得早,氣溫也更低,在西域,只怕更已經是天寒地凍,對於大宋近衛軍來說,最大的敵人倒不是蒙胡,而是那惡劣的天氣與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