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金手指 第六卷、雨露澤四方 三四三、慷慨赴死易
    趙與莒靠在太師椅上,閉著眼,輕輕用手指敲打著桌面,單調而有節奏的「篤篤」聲,在屋子裡不停地響著。

    博雅樓的這間書房裡,只有他一個人在,所有趕來求見的朝中重臣,都被他摒斥在外。他要一個人靜靜,可是一靜便是半天了。

    「聖君賢臣皆不可靠……皆不可靠……」

    他慢慢地搖了搖頭,臉上浮起淡淡的笑來,這不是往常的苦笑,而是一種尋著知己時會心的微笑。

    外頭群臣都以為他現在是怒髮衝冠,卻不知道他一個人躲在博雅樓中,卻是極度欣賞趙景雲的文章。

    唯有他才明白,趙景雲所言是正理。歷史早已證明也將繼續證明,聖君賢臣都是不可靠的,數千年來,華夏兒女便有一種將命運交與他人、希望清天大老爺為自己做主的惰性,而讀了些書有些仕途志向的儒生,也理所當然以天下為己任其實是以決定他人性命為己任,故此才會有清官比更可惡的說法。趙與莒不贊同這種說法,清官自然要比好,但若是能有制度逼得也變成清官,至少是逼得弄權枉法的代價高昂,豈不更好?

    而這制度,便是趙景雲所說的民知、民有、民治、民享。要讓平民知道自己的權力,擁有權力,明白如何行使權力,唯如此,那些官員才不至於為了迎合上官而做出些侵害百姓利益的事情。

    然而,趙景雲的觀點雖是正確,卻拋出得太早了,若是再過個二三十年,等自己年紀老了。身體開始不成的時候,他再拿出這個來,那個時候民眾教化已經過了兩代人,擁有財產、履行義務的中間階層人數將超過大宋人口地六層,徹底的社會變革的基礎才算是正式形成。

    至於現在……

    趙與莒幾乎可以肯定,若是他現在就大肆鼓吹趙景雲的觀點,那麼首先來的便是士大夫們的集體背叛,就連魏了翁算是開明的。都無法容忍趙景雲的觀點,何況其餘?然後是近衛軍地分裂,作為一支他控制的決定力量,他目前能掌握近衛軍,原因在於近衛軍將領對於他這位「聖君」的忠誠,若是他自己都否認「聖君」的存在,那麼近衛軍將領必然要起異心,這不是他們慣於背叛。實在是人性使然。第三步便是大攤牌,目前佔人口數量不過一成半左右的中間階層,就要面對強大的反對力量……甚至他們內部,便會發生分化。

    這個趙景雲。倒真是個闖禍精,當初他到哪兒哪兒便會出狀況。現在乾脆便是自家惹事生非了!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然後內侍與宮女低聲問安,趙與莒聽得出來。那是楊妙真來了。他從太師椅上坐正,四娘子來了。自己還想靜下來想事情,那就不可能了呢。

    果然。門上輕輕地敲了兩聲,然後聽得楊妙真喚道:「官家,官家!」

    趙與莒應了聲:「進來吧。」

    楊妙真走進來時怒氣沖沖,她雖是三十許人,卻風韻猶在,薄怒輕嗔的模樣,倒讓趙與莒食指大動。

    「四娘子為何怒氣沖沖,莫非哪個內侍宮女惹惱了你?」趙與莒柔聲問道。

    「不干內侍宮女地事情,我只是惱了那不知好歹的趙景雲!」楊妙真答得很爽直:「陛下便是一昧寬厚,將這般腐儒都慣得沒了上下,若無官家這般聖君,他們的狗頭便早被那些蠻人異族取去,哪還有閒情逸致在這對我官家指指點點!」

    楊妙真不是趙與莒,看不到未來的發展方向,她幾乎是出於本能,對於一切反對趙與莒地東西懷有惡感。她並不是很關注報紙,只是今天聽得天子勃然大怒,將宮女近侍都斥退,一個人縮在博雅樓裡,連丞相魏了翁都被召來罵了一番。她尋人打聽原由,知事是趙景雲那篇文章掀起的風波,又去看了那文,然後便怒氣沖沖地過來。

    「咦?」

    趙與莒並沒有她料想地那麼生氣,所以對她這麼激烈地反應很是驚訝了一下,然後啞然笑道:「連你也驚動了……」

    「如何不驚動我,再這般下去,官家這身龍袍都要被那大膽腐儒奪去!官家,我向來不問政事,謹守後宮不應干政之禮,但那趙景雲那廝卻不守人臣之禮,官家便是一向寬厚,也不應縱容之!」

    「依你之言,當如何是好?」趙與莒問道。

    「為後世子孫計,當誅之。」楊妙真斬釘截鐵地道。

    楊妙真的話語裡透著一股森冷地味道,趙與莒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一凜。趙景雲的說法太激進,幾乎就是將皇族逼向絕境,就是楊妙真,也意識到這一點。雖然趙景雲現在只是否認聖君地存在,可下一步便是否認君主制度本身,到那個時候,那要麼是無數皇冠落地,要麼是無數人頭落地無論是哪一種,都將伴隨著大量的流血。

    只是真要將趙景雲這具有先驅性地傢伙除掉麼?

    趙與莒輕輕拍了拍楊妙真的手,沉吟許久:「趙景雲其文雖大逆,其人卻有大功,況且若是此時將之除去,豈不是向天下臣民宣告,朕怕了他的那套謬論?」

    「況且國朝三百年來,只有以言取士的,未曾有因言殺士的,若是以其大謬之言殺之,日後再有人面刺朕之過失,是否也要殺之?」

    趙與莒說這兩句話時很平靜,楊妙真有些不知所措,分明是聽得天子大發雷霆,怎麼自己進來後反倒是他在寬慰自己?而且,從他的口氣來看,他雖是怒極,卻產並不想殺趙景雲?

    「為人君者。一言一行,都關乎國之氣運,不可不慎之。今日我殺了一個口出狂言的趙景雲,明天便可以有子孫以此為例,殺那些敢於直言進諫的忠義臣民。相反,朕之威權,已經在金人、蒙胡和外敵爭鬥中立起,朕不處死趙景雲。有誰會以為是朕怕了他,有誰會以為是朕拿他無可奈何?」

    趙與莒這番話與其說是在說給楊妙真聽,還不如說是在說服自己。處死趙景雲當然不是什麼難事,天下臣民也沒有誰會蠢到認為天子當真不忍殺或不敢殺一區區書生,更不至於因此而產生背叛之心,相反,他們只會因為天子寬厚而勇於進言,讓臣民敢於發表自己的意見。這才是趙與莒希望得到地結果。

    「官家之意,就此放過趙景雲?」楊妙真問道。

    「自然不是……若就此放過他,朕又心有不甘,而且對於天下一心向朕的臣民來說。豈不是巨大的不公?」趙與莒嘴角**了一下,浮起一絲冷笑來。

    既是求仁。那麼便讓你求仁得仁吧。

    第二天晨。

    積聚了一晚上的陰雲。還沒有變成雷雨,空氣依然沉窒得讓人喘不過氣。像是將塊石頭壓在人的心上一般。

    往常這個時候,大宋時代週刊公署前應該是人來人往分外熱鬧。前來領取報紙的發行商們,懷著希望遠道而來獻上自己文章的儒生們。到週刊公署來幫工磨練自己的太學生們,他們可以將公署前兩棵大樟樹上地鳥兒驚得吱吱喳喳亂叫不停。

    但今天卻不同,公署門口站著近衛軍士兵,他們的槍上了槍刺,雪亮的刀尖泛著寒意,雖然值了很久的班,可是個個還是神采奕奕,沒有絲毫疲憊,相反,那凌厲的殺意,讓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繞開來。

    「這大宋時代週刊要倒楣了!」

    有行人竊竊私語,昨日的事情,在臨安這樣的地方可是守不住秘密地,才短短的兩日,便已經是人盡皆知了。

    因為有近衛軍在的緣故,今天倒沒有誰來潑糞,鄧若水起來後聽著門房小聲地稟報,心中倒有些為近衛軍的到來而高興了。

    昨天傍晚,這隊近衛軍趕來後一語不發,任他如何詢問就是不搭理,往門口一站,有如塑像一般。鄧若水還沒有自戀到以為這些近衛軍是來保護他們地地步,大致能猜出,近衛軍的到來,實際上是為了控制住他們地行蹤,不讓他們到處亂跑。現在就只等臨安府提點刑獄司派人來捕他們入獄也有可能是軍情司地人來,他心知難以脫身,反而覺得坦然,只是原本與此事沒有太大干係的吳文英也被捲進來,實在是有些可惜。

    想到吳文英,便聽得他地聲音:「鄧公,鄧先生!」

    「昨夜睡得如何?」鄧若水收拾好身上的穿戴,便向吳文英道。

    「昨夜睡得甚好,此地極是安靜。」吳文英笑著答道。

    吳文英對於趙景雲地文章,也是不盡贊同,但他有一點是意識到的,那便是聖君賢臣不能解決一掉問題。當今天子算得上聖君了,朝堂上群臣也是人才濟濟一時之選,可以算是賢臣,天子也好朝臣也好,都反覆告誡地方官吏要親民愛民,可是地方上地那些官吏們當中,總能出現一些歪嘴巴的和尚,將好端端的經都念亂來。像是讓他險些喪命的京西行省礦難事件,天子與朝臣只能在事後進行補救,雖說遲來的正義也是正義,可畢竟不能解決全部問題。

    只要官員一昧靠迎合上意來陞遷,那麼聖君賢臣也無法杜絕類似事情發生,哪怕不是杜絕,只要別像現在這樣普遍也好。

    「君特……」鄧若水微微一沉吟,終於還是開口道:「昨夜我反覆思量,此次週刊萬無幸理,龍有逆鱗,我等此次是披了逆鱗。」

    「鄧公不必多說,我雖然與趙曼卿觀點並不完全一致,但此次事情當中,我也覺得只靠官家一人,這天下永遠海宴河清之日,曼卿所言民知、民有、民治、民享,乃是大道。更何況此事因我之文而起,我若是置身事外,不免為世人所譏。男子漢大丈夫,當勇於任事,豈可臨事苟且!」

    吳文英不等鄧若水開口勸說,便拒絕了他的意思。

    鄧若水還待再說,趙景雲卻皺著眉過來,李仕民笑嘻嘻地跟在身後,他怕趙景雲誤會,便不曾繼續往下道。

    「今日竟然無人上門,倒是件稀罕事情。」趙景雲目光閃爍不定,打了個哈哈道。

    「曼卿有什麼話便直說,何必如此作態!」鄧若水笑道。

    「鄧公,卻是我連累了週刊與諸位……」趙景雲抱拳向他施禮,才直起腰,便聽得外頭一個聲音道:「哪只是你,如今在外頭,你挨的罵反倒沒有我挨的多。」

    隨著話音,張端義滿臉苦笑地溜躂進來,眾人當中,他年紀與鄧若水較大,滿面皺紋擠在一起,顯得甚為蒼老。一見著他,鄧若水便頓足道:「你來做甚,我給你的電報,你未曾收到麼!」

    「正是收到了才來,如何能讓你替我擔責。」張端義搖了搖頭:「這番事情,實是……門口那些近衛軍是為何而來?」

    「不知,昨日便到了,大約是怕我們逃了吧。」吳文英笑道:「先生可是張正夫?」

    無需介紹,這個時候仍然如飛蛾撲火一般來到週刊公署的,除了他們這些人外,再無別個了。

    「人似乎都到齊了……」鄧若水看了看眾人,也忍不住有些心神激盪,他猛地一拍桌子:「我去讓人送桌酒席來,咱們今日不醉不休!」

    「怕是沒有哪家店舖願給咱們整治酒席啦。」張端義嘟囔了聲,他在列車上可是聽得那些商賈們對於自己文章的批評。

    聲音雖小,卻讓眾人都聽得清楚,眾人面面相覷,情知這是定然的事情。正猶豫間,門房的老頭兒卻苦著一張臉走了過來,他恭恭敬敬地向鄧若水行了一禮,期期艾艾地開口道:「鄧先生,小老兒得幸為週刊守門,實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原本應當留下與週刊共患難的,只是方才家中犬子來了,死活要讓小老兒先回去……」

    鄧若水微微一笑:「自然使得,放你七日假……工錢你先去帳房上結了吧。」

    「小老兒知道這是不該,只是聽人說起……說起……」門房老頭又看了趙景雲一眼,搖了搖頭:「這位趙先生畢竟年輕,那文章實是不妥,咱們的天子官家,不就是聖君在世麼,他不妥,實在是不妥!」

    趙景雲面上**了一下,看著那門房,露出淡淡的失落來。情形至此,也遠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為自己文章一出,天下便是不雲集響應,也應該會有贊同之聲,可沒有料想的是,他文章中原是替著那些小民說話,可那些小民卻並不理解他!

    「我來晚了麼?」就在他傷感之時,忽然聽得有人道。

    「這人是誰,聲音如何這般熟悉?」張端義心想。

    注1:崔杼弒其君,殺史官兄弟二人亦不得改其文,而欲殺其三時,南史氏已至宮門之外矣。我華夏讀書人,遠距離革命家向來是不少的,但這種勇於犧牲者也不少。慷慨赴死者,即使理念未必正確,可他們這種精神,正是我華夏正氣不絕的緣由。作者筆力有限,這大難臨頭之際的氣氛,可能寫得不是很好,但花費這麼多筆墨,能讓讀者罵一聲迂,那便是達到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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