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送走!」那女子咬著下唇思忖了會兒,她咬唇思考時的神情非常可愛,讓吳文英不覺一呆。
「不可如此冒險,你一介女子……」只是一呆之後,吳文英便明白過來,笑著搖頭:「小娘子,你若真想幫我,將這東西收好,交給……嗯,交給來自京城廉政署的人便可。」
吳文英一邊說一邊將懷中藏著的一疊紙拿了出來,那些紙上還沾著血跡。
那女子見他這模樣還能笑出來,心中當真是佩服,這人文采極佳,又是著名的才子,據說能填得一手好詞,但棄詞從文,自稱奉旨行文吳文英倒是與那位奉旨填詞柳三變相映成趣,偏生又如此豪氣,真不像是南方的才子,倒似北地的豪傑。
這是一個與那女子印象中完全不成的大宋,充滿生機的經濟和敢為一切的豪氣混雜在一起,雖然還有這樣那樣的弊病,但已經展示出如朝陽一般噴薄的生機。除了大宋自己,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力量能夠阻擋這種生機了。
趙與莒與吳文英等人在努力的,無非是讓這種生機少走些彎路,不要出現大的犧牲,便可以邁上康莊大道。
「不成,這樣不成。」眼見著那女子伸手來拿,吳文英又搖了搖頭,收回手:「廉政署的來了,免不得也要被那些潑皮緊緊盯著……你這般送東西去,怕會給你惹禍……不如寄走吧,替我寄到臨安,地址便是週刊,小娘子要麻煩你了!」
「現在尋來廉政署之人,尚可救你一命,若是寄去。你的小命便不保了!」那女子搖頭道:「你能為天下苦人不要性命,我又如何不能為你不要性命!」
她說得甚是慷慨,吳文英悚然動容,心中不禁又是一抖:「還未請教小娘子芳名?」
「奴姓尚,家中行三,喚我三娘便是。」那女子揚了揚眉:「我這便去尋廉政署之人。你且躲著!」
尚三娘眉毛比一般女子要濃一些,當她揚起眉時,顯得英姿勃發。吳文英也不矯情,聞言略一沉吟:「既是三娘如此仗義,那且讓吳某想個法子,看看能不能既聯絡到廉政署之人,又不至於連累三娘……」
他正凝神思索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頭的爭執之聲,那是馮雁亭正與車伕在爭吵,吳文英聽得馮雁亭的南方口音。心中一動:「這聲音有些熟!」
不過他不敢冒險,隨意到外邊去。被那些追著他的礦腿子看到了,連累三娘或者失了自己懷中的材料,都是了不得地大事。
馮雁亭還是低估了那些潑皮游手們對於洛陽城三輪車行當的控制,雖然扯破了面皮,但那個車伕還是不肯讓他就這般離開,總跟在他身後,他無論與誰說話,那車伕總是要湊上去。他原本想擺脫車伕後再換輛車趕往榮遠廠,結果卻與那人在此糾纏了好半晌。
兩人的爭執並未引起多少人圍觀,過了會子之後。一個衣冠楚楚的人乘著輛車飛快地停了過來。那人下得車,臉上帶著笑。看著馮雁亭便施了一禮:「這位先生可是自臨安來公幹的?」
馮雁亭瞄了他一眼,心知道糾纏的時間太久了。終究給人追上,不過他也不懼,淡淡地點了點頭:「不錯。」
「不知先生是哪家報社地名筆,在下汪元峙,時任這洛陽府孔目。」那人笑吟吟地道。
馮雁亭心中一跳,這人竟然是洛陽府的小吏!
汪元峙出場之後,原先那個車伕便悄悄離開,馮雁亭腦子轉了轉,便順著汪元峙的話頭向下:「原來是汪孔目,實在是失敬,失敬……」
「不敢當,洛陽府孔目押司之類,沒有五十也有三十,都是沒有品秩地小吏,像在下我,便是負責接待南來北往的報社名筆與諸位大宋無印御史相比,當真是不值一提。」汪元峙點明自己的身份,又暗捧了一下馮雁亭,然後再次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是哪家報社的名筆?」
在那瞬間,馮雁亭腦子裡轉了轉,然後面不改色地道:「區區吳文英,現在《大宋時代週刊》任職。」
「原來閣下便是吳君特!」那汪元峙面色微微一變,臉上露出慶幸的神情:「大名當真是如雷貫耳!」
二人說話都沒有壓低聲音,傳過牆之後,給尚三娘聽得真切,她面露古怪,看著正主兒:「外頭那個……」
「假的。」吳文英苦笑道,外頭那人倒真是不知死活,竟然敢在此冒充自己的名字,只是聽那人聲音有些耳熟,像是自己認識的人,說不得倒要想法子提醒他一下。
「不當汪孔目稱讚,吳文英也不過是一區區俗人耳,哪有什麼大名!」馮雁亭一本正經地道。
「吳先生謙虛太甚了,吳先生地文章,在下可是都一一拜讀,本料想如此老道辛辣的文字,應是四十許人寫出來地,卻沒料到吳先生竟然這般年輕,當真是年輕有為,年輕有為!」
「不敢不敢,一豎子耳。」馮雁亭道。
那汪元峙心中暗暗嘀咕,自己雖然讚捧得有些厲害,可這位「吳文英」略一謙虛便可,為何如此自貶,甚至稱自己為「豎子」,做人低調到這個地步,當真也是少有了。他卻不知在一牆之隔外,正牌兒的吳文英氣得七竅生煙:一豎子耳,一豎子耳,這廝也太不厚道,冒自己的名不說,還如此貶自己!尚三娘也成了掩嘴的葫蘆,她做了個手勢:「外頭那位汪孔目是官府中人,吳先生見不見他?」
「想來與那些礦主是一夥兒的,不見。」吳文英搖了搖頭:「那假冒我的不知死活,倒是一個時機,三娘,有假冒我的吸引開注意。你便可以將這冊子送到……對了,洛陽火車站裡有我一個朋友,姓志名旭揚的,你將這冊子交給他,記著這人粗眉粗眼,他與我是在徐州認識的。一定要問清楚人。」
「可吳先生呢?」尚三娘挑著眉問道。
「那廝假冒我之名,總不能讓他去送死,我要想辦法救那廝。」吳文英道。
「吳先生說笑話了。你這模樣,莫說救人,便是能順順當當地走幾步都難。」尚三娘冷笑了聲:「吳先生男子漢大丈夫,什麼事情都要自己扛著,卻小看我這小女子了。實在不成,找近衛軍如何?」
「對極,不是你說,我倒忘了!」吳文英聞言大喜:「三娘聰明機變。又深識大義,當真是我吳某地福星!」
這話說得尚三娘面上微微一紅。心中卻暗自歡喜。
二人商議已定,近衛軍可靠這一點是無庸置疑地,而洛陽府中沒有近衛軍,最近地近衛軍營地在離洛陽府十餘里處的郊外,三娘一女子,想要過去還有些艱難,只有等她父兄回來再說。
他們這邊議定之時,牆壁那邊,馮雁亭卻遇到了一個難題,他自稱吳文英。但因為太過年輕地緣故。汪元峙還是有幾分懷疑,便要求看他的文書。每一個報社地正式執筆。都有禮部發放的文書,上面寫著該人的姓名外貌等等。馮雁亭臨時決定假冒,哪裡拿得出文書來!
「怎麼,先生忘了帶了?」汪元峙似笑非笑地盯著馮雁亭。
「這個……是遺失在車上了。」馮雁亭還是鎮定自若。
「倒不曾想到,鼎鼎大名地吳君特先生竟然如此健忘,不過聽說先生早一個月便到了洛陽,怎麼如今還把東西扔在了火車上?」汪元峙又道。
馮雁亭依舊面不改色,彷彿這根本就不是問題:「汪孔目如何知道區區早一個月便來了,莫非有人假冒吳某?」
這話說得尚三娘再次忍俊不禁,聽他說得理直氣壯,實在是不敢想像他就是假冒的。
對於這種人,汪元峙也是沒有太多的辦法,他只是一個負責文宣的孔目官,這次來又沒有帶著差役護軍,總不能強迫眼前這人否認自己是吳文英。更何況他接到消息之後,早就打定了主意,寧可抓錯亦不可放縱。從這人行蹤來判斷,他確實不可能是吳文英,但定然與吳文英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控制住他,至少可以找到有關吳文英的線索。
拿定了主意,汪元峙也不強要看證件,而是歡喜地道:「既是如此,像吳君特這般名筆來我洛陽,我又是負責文宣的孔目,若是不好生招待,實在是有罪。吳先生下榻之處可已經尋好?我有處地方向吳先生推薦,便是城中的白馬寺大賓館,那裡清靜,也極是周到。」
「哦?」馮雁亭如何肯跟著他去,若是要招待者周到,他亮出自己廉政司地牌子,遠勝過吳文英的報社名筆身份。他笑著搖頭:「此次來是私事,要去榮遠廠拜訪舊友,總不好住在外頭……汪孔目不必多禮,咱們就此別過吧。」
汪元峙突然向前邁了一步:「有件事情當與吳先生說明白,我洛陽府知府大人早有明令,外來報社名筆要在洛陽進行公務,須得有我這文宣孔目派地人陪同,吳先生莫要令在下為難,還是隨我去登記一下,然後吳先生再願意如何便如何吧。」
馮雁亭剛要拒絕,卻見汪元峙眼中厲芒一閃,向身後揮了揮手,兩個高壯的漢子走了過來,汪元峙吩咐道:「請吳先生去公署。」
如今洛陽這般地方也用上新名詞,不再將主官辦事之處稱為衙門,而是被稱為公署。據說這洛陽府當初在改衙門為公署時,為了體現天子革新之意,還做了一個「破舊立新」的舉動,遣人將屋上的瓦片捅了幾塊下來,然後再在大門口掛上一個新的金字匾牌。
馮雁亭還待拒絕,那兩漢子左右一夾,顯是輕車熟路,緊接著便是一輛封閉的馬車行了過來,他被強行塞入馬車之中,兩漢子坐在兩邊,沉著臉不做聲,讓他心中惴惴起來。
他是流求出身,流求出身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服過義務兵役。在服兵役時他的身手算是不錯了,眼前這兩個漢子他估計自己可以打得過,但那又如何,好漢架不住人多,與這兩個漢子一夥的還有好幾人,他們一擁而上的話,自己怕不是對手。
「等一等。」為安全起見,他決定公開自己地身份,雖然這會導致他地暗記計劃失敗,但保住人是第一位的。
可惜地是,汪元峙並未進來,而是乘上後一輛車,他還要大叫,旁邊一漢子冷森森地道:「先生是斯文人,犯不著為難我們這些粗漢子,若是先生再叫喚,我便要用東西堵先生嘴了。」
馮雁亭此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於洛陽局勢的估計還是太過樂觀了。這些人當真是什麼都敢做,若他只是一個報社筆者,吃了這一驚嚇,只怕真地中有由著他們揉捏了。
「他們不是要將我送到公署麼,到得那裡再表明身份,我倒不相信在公署中他們還敢對京城裡來的欽使動手腳!」馮雁亭冷冷一笑。
馬車忽疾忽徐行走在街上,因為四壁都是緊閉的緣故,馮雁亭並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兒,他打定主意之後也不著急,只是閉目養神。
約莫過了半個鐘點,馬車才停了下來,馮雁亭被夾出了車子,才一踏著地,他便驚訝地喊道:「這不是公署!」
這確實不是公署,分明只是一個富貴人家的院子,而且此處已經不在洛陽城中,卻是到了洛陽城外。
「錢廣進,人給你帶回來了,不過看來不是那個吳文英,但他既敢冒吳文英之名,想來二人是有聯繫的,吳文英的下落,便落在他身上了。」在後一輛車上的汪元峙對著院前的人道。
「汪元峙,你帶我來這裡,可知我是誰麼!」馮雁亭心知不妙,大聲喝道:「我是京城……」
接下來的話便被一隻臭烘烘的手堵了回去,幾個健僕衝上來,將他的嘴巴緊緊地按住,然後向院子裡拖。那汪元峙向他拱了拱手,笑嘻嘻地道:「這位先生只管放心,這裡的錢老闆是好人,請你來是好事,如今你不知曉,過會兒便會謝我了。」
馮雁亭眼睛瞪得老大,卻掙不脫,就這樣被拖進了院子,一直推到大堂中。
到了這兒,那健僕才放開他,笑嘻嘻地讓到一邊,馮雁亭剛要怒喝表明身份,突然間一個嫵媚多姿的婦人拖著一個錦盤呈在他面前,那錦盤裡黃澄澄的,擺著六枚金餅!
「先生,我是粗人,不知道太多道理,唯有一件事情,只要先生答應,這些都是你的了。」那被汪元峙喚作錢廣進的人見著他吃驚的模樣,很是歡喜地說道。
注1:可以肯定地說,賓館這個詞在南宋時就有出現了,指的就是供人食宿的客棧,當時臨安城有不少客棧以賓館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