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金手指 第六卷、雨露澤四方 三三五、豈曰無衣
    大宋炎黃十二年初春的時候,江南的臨安已經是掩飾不住的春意,而處於東北的黑水行省則仍是冰天雪地。人行走在室外,便是哈出一口氣,也會變成冰碴子刷刷地掉落。

    黑水雖然被設為行省已經兩年半,但至今百姓仍然稀少,炎黃十年完成的統計數據,這裡居住的人口只有一百五十萬,甚至還沒有中原江南的那些大城市人口多。這一百五十萬中,又多是北地各族,從蒙古女真契丹,到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山林間野人部落,佔了一百二十餘萬,而漢人只有不足三十萬,其中還包括相當部分的各部軍人。

    但總起來看,這四年間黑水行省諸族與漢人的關係相當和睦,一則以前被蒙胡壓搾狠了,漢人消滅蒙元讓諸族心生感激,二則是年年冰雪來臨之前,來自中原的賑濟便會囤積在新建的十座城市之中,讓這些山民牧民來領取雖然只是些棉衣棉被等物資,再加上些紅薯、土豆和玉米等容易保存的糧食,但對於那些每到冬天就窩在家中無法出門的各族百姓來說,卻是了不起的恩賞了。

    至於各族的首領,大多數不是搬到燕京那樣的大城去了,便是居住在黑水的新城中,一來便於領取朝廷的恩賞,二來城中的生活遠比他們在深山老林子裡與族人一起住窩棚地洞要強。軍用皮靴踩在厚到膝蓋的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李銳喘著氣,低低地咒罵了一聲。

    雖然他穿的是近衛軍制服。可是現在做地卻是與軍隊毫不相干的活兒,這多少有些偏離他地誌向。每日裡都是和那些蠻族打交道。現在他除了能說蒙語外,一口流利得不能再流利的女真話,讓他與黑水女真諸部打交道時十分方便。

    「協參,小心!」

    身邊的警衛見他走得有些艱難,伸手要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老子還沒弱到這個地步!」

    「這地方便是黑瞎子窪了。」走在前邊的嚮導指著前方的背風的山谷:「一部女真人便住在此處,他們有三百多人,這個冬天只怕不好過。」

    剛剛過去的冬日極為寒冷。接二連三的寒流襲擊黑水行省,凍得那些躲在深山老林裡不肯與宋人接觸地蠻胡嗷嗷直哭。改土歸流歸化了的要好些,在冬天來臨之前便得到了賑濟,大厚的棉襖穿在身上,或者搬進有壁爐燒炕的城裡屋子,貓在家中熬過了這個冬天。天氣稍好轉一些。李銳便領著人四處查看,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統計出受災情形來,根據這個情形來為改土歸流的下一步做出決斷。

    如今大宋對周邊各族產取地是表面懷柔內裡強制同化的政策,看上去並不強迫周邊各族內附。實際上卻用豐富的物資來誘使周邊各族走出他們的深山老林或者原野戈壁,學習漢字漢語,過漢人地節日,拜漢人的神仙。在執行律法上也絕對不存在對他們寬鬆的事情,冬天最冷的時候,幾個部族的女真人凍餓得受不住了,在胡裡改部的帶領下。從老林子裡出來想去搶漢人的鎮子。其結果是一連串兩百餘顆人頭被掛在漢人鎮子門口,而鎮子外地野狼則高興了一個冬天。

    寬嚴相濟剛柔並存。以經濟手段為主,軍事手段為輔。迫使周邊民族主動接受漢化,這是趙與莒地密旨之中確定的大宋對待四邊異族地方針。這已經見了成效,去年進行人口統計時,那些原本不與外人交往的部族也紛紛讓宋人深入其中進行統計,他們明白,這個統計數字與嚴冬來臨時朝廷提供地賑濟密切相關。

    「為何不見人影?」

    一個年輕的軍士好奇地向四周打量,這四處都是樺樹皮建的棚子,莫說與現在新城中建就的磚房相比,便是與大宋過去的土木房屋比起來,也是簡陋之至。

    「女真人冬日不是住在樺皮棚子裡,他們挖洞,住在洞中。」另一個軍士笑道。

    很快眾人便找到了一家女真人住宿的地洞,打開洞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險些將眾人熏翻。這些軍士中有熟悉女真土話的,便喊道:「有人麼,有人麼?」

    馬燈被拎得高高地,照著這個地洞,在地洞最中間是頭豬,並不怕人,抬著頭望向燈來,在它身邊是一堆又髒又亂的乾草,幾個衣不遮體的女真人吃驚地抬起頭來。

    「這是怎麼回事?」那年輕的士兵好奇地問道。

    「哦,此處苦寒,女真人冬日難過,便會在地洞裡抱著豬取暖。」那年長的士兵無聲地笑了笑。

    對於近衛軍來說,這是不可想像的,他們不怕苦不怕髒不怕累,但那是在必要的情形下,一般生活時,他們對於個人的衛生有著非常硬性的規定。如今的近衛軍來源,早不只是流求的移民,也包括大宋本土出身的,不過他們要想加入近衛軍,都得經過嚴格的「籍審」,既審查身體狀況是否適合當兵,又要審查家中出身是否純良唯一的判斷標準就是是否有家人在皇帝控制下的產業裡做工,這樣可以確保他們的利益與皇帝的利益緊密聯繫在一起。在這之後再派往流求進行一年的訓練,改變原先的一些生活習慣,比如說個人衛生方面。故此,近衛軍雖然在人數上只是二十五萬人,可在民間形象卻非常好。

    那個年輕的近衛軍士兵咂了咂舌頭,李銳瞪了他一眼,他才收斂起來。

    這個叫胡椴據說家裡有些背景,為人也有些跳脫,李銳在他身上看到了當初於竹的影子,故此對他要求甚嚴。

    「你們的冬衣呢,我記得冬天之前到這裡給你們發放過冬衣的。怎麼還弄得這般光景?」他諳熟女真話,便自己問道。

    「大官主子。那冬衣不能穿!」

    聽得他提起冬衣,一個女真男人站了起來,他認出了李銳,便以「主子」敬稱,一邊說一邊從地上將一堆破破爛爛地東西捧了過來。那東西又臭又髒,胡椴屏著呼吸,從他手中接過來,再轉呈給李銳。

    李銳拿來一看。正是朝廷發給這苦寒之地諸部的御寒冬衣。這是京西行省一家織廠生產地棉衣,發下去之時李銳便覺得有些輕飄,如今再看,裡面的棉花糾結成團,外頭的布料也是破破爛爛的。他撕開來從中掏出一團棉花來看,那團棉花早就霉得不成樣子了。

    「這倒奇了。新棉衣竟然成了這樣子。」那老兵在旁道。

    「是不是這些野人不懂得穿,亂用水浸泡致使發霉?」胡椴猜測道。

    「你覺得他們像是會洗衣服的模樣麼?」那老兵駁道。

    確實,以這些野女真模樣,和豬抱在一起的。無論如何也不像是會洗衣衫。胡椴吐了下舌頭,向後退了一步,盡可能離洞口更近些,不過他不敢離開李銳身邊,保護李銳是他的職責。

    「給你們帶了新的棉衣來,你們地糧食夠不夠?」李銳又問道。

    「夠,夠。糧食夠。」那女真男人忙不迭地點頭。倒不是他不貪心,只不過見過宋人火槍的威力之後。這個聚落裡的女真人都知道最好不要在宋人面前玩什麼花樣。

    「那就好,我們走。去看下一家。」李銳也不喜歡這地洞中的惡臭味,對身後的軍士道。

    「等等,大官主子,等等!」那女真人忽然又跑到洞的一角,在一堆黑乎乎地東西中翻著,過了會兒給他翻出一塊銀色的皮來,那是一張狼皮,他恭恭敬敬地將皮子捧上:「獻給皇帝!」

    李銳愣了一下,然後微微一笑,將那狼皮收過來,想了想,對胡椴道:「去拿件裌襖來。」

    胡椴早就想出去了,聞言立刻應聲而去,便刻後將一件棉裌襖拿了來,李銳將之交給那個女真男子:「大宋天子不白拿百姓之物,這個便送了你。」

    那是件軍用裌襖,除了保暖之外,還有許多個口袋,女真男子拿在手上掂了掂,覺得挺沉的,不像是上回拿來的假貨,臉上露出笑來:「好,好,皇帝好!」

    眾人出了這家女真人地地洞,又到了聚落裡其餘人家,情形都是一般,送他們的棉衣都出了問題。大多數女真人都不以為意,畢竟這棉衣還是用了段時間的,李銳的臉卻陰沉得有如鍋底。他在黑水苦寒之地冒著風雪宣教布德,為的不過是這些野人女真嘴中一句「皇帝好」罷了,他們不生事端,那麼漢人移民便可以在這裡墾荒開礦,可以在這裡辦廠修路,將這肥沃的黑土中沉睡的寶藏變成大宋地國力。可這些劣質棉衣卻幾乎要將他和近衛軍地努力盡數破壞掉,這讓他心中甚是惱怒。

    「這應是京西省的事情,竟然拿這劣質棉衣來以次充好,官家用大價錢買來賑濟地棉衣,竟然還有人膽子如此大!」胡椴便是胡福郎之子,家學淵源,他猜出了真相:「協參,回去以後,定然要好好追究!」

    「幸好不是軍衣……若是軍衣,咱們兄弟這個冬天便難熬了!」那老兵也道。

    軍衣的採購自有其體系,一般都優先於趙與莒自己控制地產業,而這些產業的質量把關還是相當嚴格,不是說絕對沒有質量問題,但數量要少得多。因此那個老兵有些慶幸,李銳聽了之後更是眉頭擰在一起:現在軍衣沒出問題,可若是照這般發展下去,誰知道以後軍衣乃至軍械會不會也出這般的問題?

    「要出大問題。」他在心中如此想:「便是軍隊沒有事情,若讓這些女真人曉得棉衣出問題是品質不佳,那免不了要埋怨官家用劣質品來欺瞞他們那些奸商自個兒倒是發了財,倒叫天子替他們背這黑鍋!」

    這幾年中李銳常與李鄴、李雲睿等有書信往來,李鄴、李雲睿來東北時,也少不得與他把臂言歡,經常和他談上一些有關陛下的事情。李銳知道這肯定有天子授意的成份在裡頭,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惴惴。李雲睿在一次酒後曾對他說過,他隨侍天子時,天子不只一次向他嘮叨,所謂皇帝,號稱以一國奉一人之歡,實際上只要不是桀紂之類,哪個皇帝僅憑一人能耗盡天下國力的!實際上所謂「昏君」,其實是在替天下士大夫背著黑鍋。

    現在好,天子除了要替士大夫們背黑鍋外,還得替這些奸商背了……

    當天,他便給派人給耶律楚材送去一封信,耶律楚材收到信後,立刻通過電報將其中內容轉奏給趙與莒。

    有線電報是趙與莒在蒸汽機車之後第二個關注的發明,事實上在炎黃八年的時候,能用於電報通訊的電池便被發明出來,炎黃九年四月,後宮的宮女們出人意料地拔了頭籌,她們在趙與莒的皇宮試驗室中第一次成功地發送了有線電報。此後趙與莒便集中臨安大學與流求高等學堂的力量進行實用化研究,在炎黃九年九月,他登基整整十年時,能夠投入實用的有線電報終於成功了。炎黃十年和炎黃十一年,利用兩年時間,他鋪就了三條主要線路,其中之一便是通往東北。

    「耶律楚材這份電報來得好。」趙與莒將耶律楚材的電報攤在桌上,示意魏了翁去看。

    此時離滅蒙元也已過去了近三年,去年底的時候,崔與之告病,辭去了丞相之職,魏了翁被提為左相,鄭清之則外放知建康府,陳貴誼、洪咨夔為參知政事,蕭伯朗為工部尚書,余天錫為禮部尚書,陳子誠去戶部侍郎一職,除知臨安府。在這次朝政變動中,趙與莒還有諸臣約定,放手施為,四年之內不會變動他們的職司,除非他們有貪贓枉法或其餘嚴重違法行為。

    當然,現在無論是丞相還是六部尚書的職權其實都被削弱了,而博雅樓學士和侍學士,品秩雖然不高,卻在很多情節下成了政策的制定與施行者。很多情況下,是博雅樓學士、侍學士中分管某一部門的官員擬出條陳,趙與莒看後再發與丞相或相關部卿查看,他們同意之後再施行。

    魏了翁當丞相實際上背負著很大的壓力,他的前任崔與之實在太過特殊,雖然有人說崔與之是只知對天子唯唯喏喏的幸進小人,但魏了翁卻知道,崔與之在調和天子與群臣關係和穩定大宋中樞上做到了極致,否則天子的革新觸及到丞相和六部權力時不會如此輕鬆。他所長之處在於財政,而不是象崔與之這般協調人際關係,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將這類事情讓給了余天錫余天錫資歷不高,雖然是參知政事,卻主要靠的是與天子的關係,而且這人比鄭清之知進退,否則的話鄭清之也不會被放外了。

    他仔細看了一遍電報之後,皺起了眉,一連串數據從他記憶中浮起,他咳了一聲:「這批棉衣當是自京西行省調配來的,一共是十五萬套,每套花了二貫,朝廷共支出三十萬貫。與這批棉衣同來自京西行省的還有另外十五萬套棉被,每套花費是三貫,共支出四十五萬貫,這批棉被應該還作為儲備存在燕京。」

    對於魏了翁的記憶,趙與莒實在是佩服,他禁不住讚了一句,不過魏了翁喜歡用數據說話,有的時候就讓他哭笑不得了。

    「朝廷正有意用兵於北方,不可令此事拖了後腿。」趙與莒道。

    注1:胡裡改部女真,便是滿韃之先輩也。本章中所說的女真生活習俗確有其事,但言談則是區區自編的了,須知這個時候,滿韃祖先尚無文字(他們其實與金國女真不是一路)。

    注2:關於有線電報之事,作者知之不多,故此一筆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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