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臨安,鳳凰山下內苑之中,蘭亭。[]
照妝亭裡,打磨得光滑如鏡的石桌上擺著一壺酒,幾盤乾果,趙與莒與楊妙真、韓妤圍坐在此,聽得二女喁喁細語,他微笑著點頭。
賈元春遠遠望著他們在一起的模樣,眼中倒沒有嫉意,而是羨慕。
在楊妙真、韓妤懷孕的時候,原是她的最好時機,但是趙與莒國事繁忙,幾乎沒有什麼空閒時光,好不容易有那麼一兩次機會,她也未能牢牢抓住。上回還被謝道清不輕不重地責了句,這讓她很是羞愧,連著半個月都躲著謝道清。
趙與莒在剝葵花籽殼,剝出一把之後,便將之分與楊妙真、韓妤,若是有大臣見著了,只怕又要進諫言了,便是太后後了,也免不得責怪楊妙真、韓妤不知尊卑輕重。
不過如今誰都知道,後宮之中的事情,已經是楊妙真、韓妤說了算,故此不會無聊得去自討沒趣。
「官家,前些時日聽聞大食人獻與陛下一本書,陛下極是歡喜,不知究竟是何書籍,竟然能令陛下如此大悅。」韓妤問道。
「哦,那書你其實學過一些,便是研究幾何學的。」趙與莒笑道。
這個所謂大食人獻與的,便是著名的《幾何原本》,也就是歐幾里德的那本著作,傑肯斯凱聞說大宋天子喜好各國典章。毫不遲疑地便將此書獻了出來。這也讓原本準備晾他幾個月地趙與莒改變了主意,決定先接見他。
「那書很重要麼?」楊妙真好奇地問道:「教人做機械大炮巨輪的?」
她對學問興趣不大,不過對於機械大炮巨輪的製造卻是非常敬服,特別是見過大炮的威力之後。曾經感歎自己在戰陣中再無用武之地,故此對這書地結果很感興趣。
「差不多吧。不過只學這書還不能造。」趙與莒略遲疑後又道:「說起此事,今日晚些時候我要見這個大食人,你們若是想聽聽,不防在屏風之後聽聽,只是小心莫露了馬腳。免得我又被眾臣嚼舌。」
「不過是個白人罷了,我在流求時,那個鄧肯V波羅給我抽過不知多少回,有什麼好見的。」楊妙真搖了搖頭:「為這些許小事,惹得你被臣子非議,這等事情我才不做。」
「奴也要帶著孩兒,沒空去理會那什麼大食人。」韓妤抿著嘴笑道:「兩個娃兒如今可都是奴在帶著,四娘子每日都四處亂逛!」
聽得她告狀,楊妙真拉著她手搖著道:「好你個阿妤姐,明明答應了不告訴他地。為何還要說破!」
趙與莒板臉皺眉,搖頭道:「四娘子,你才剛剛坐完月子,怎麼就要到處跑?」
「實是悶壞了嘛。」楊妙真吐了吐舌:「也不曾到處跑。只是在這內苑中轉轉。」
「須得愛惜身體,如今你尚年輕,故此不顯,若是受了病痛什麼的,產後體虛,只怕落下一輩子的毛病!」趙與莒責備道:「貪玩也得分清時間,此時不管自己,何時管自己?」
雖是被他責備。楊妙真心中卻是甜絲絲的。將手中的葵花籽粒塞進趙與莒嘴中,嗔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韓妤抿著嘴笑笑,大眼睛忽閃了兩下。她眼角餘光看到賈元春等人,偏過臉來衝著她們微微一笑:「元春,道清,淑娘,你們三人都過來.」
韓妤雖說無甚威儀,為人又是溫柔恬淡,宮中之人犯了錯,怕被太后責罵,多會來哀求她。她不言不語,往往就是幾句便春風化雨,實在不成,便會與楊妙真商量,楊妙真是個風風火火地直脾氣,但心地也善,她去尋太后求情,總能將大後逗得轉怒為喜。人便是這般怪,當初楊妙真初入宮時,太后畏她強勢,瞧她這瞧她那都不順眼,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毛病,而自刺殺之事後卻完全轉了性子,怎麼瞅她怎麼喜歡,見著她時也不稱貴妃,只道是「老閨女瘋娘子來了」,二人又都是姓楊,稱她為「老閨女」,半是調侃半是親熱,楊妙真也不著惱。
聽得韓妃喚她們,三女一齊走了上來,韓妤笑道:「這些時日你們都在博雅樓校書,當初我教你們的功課可曾扔下?」
三人互看了一眼,賈元春心怦怦直跳,她對韓妤教的數學並無甚麼興趣,故此韓妤養胎生產期間,早就將那些丟了。
「看模樣……元春定是扔了的,淑娘偶爾會看上兩眼,道清想來頗有進益吧?」韓妤溫和的一笑:「明日起咱們的女學堂又要重開了,你們記得通知其餘人,一定要來呢。」
「這也太早了吧,你不多歇會兒?而且孩兒們誰帶?」楊妙真不依道:「阿妤姐,你不許我亂跑,自己卻亂來!」
「一個月後再開課吧,讓這些小丫頭們溫習一下。」趙與莒也笑道:「阿妤是當先生當成了癮啊。」
「聽聞婉兒在流求當女先生當得如今尚未嫁,她比奴只小三歲,如今也是二十五了。」韓妤婉轉地說道:「陛下,女孩兒過了二十便不好嫁了,婉兒之事,你還須過問才是。=小說首發==」
這話讓趙與莒很有幾分尷尬,耿婉的心思,趙與莒也好,韓妤也好,都是一清二楚,就是楊妙真也在流求沒少與耿婉打交道,對她的心思也是知道。趙與莒皺著眉,韓妤不會無緣無故提及此事,想來是耿婉給她寫了信吧。
「此事你與四娘子……」說到這裡。趙與莒又覺得這是將自己地責任推到妻子們身上去,便閉了嘴,沉思許久,卻也找不著辦法。他待義學少年不同。這些人都如同他學生一般,故此他不會像對那些沒有什麼感情的宮女一般。為她們指個人嫁去便算了。
「奴倒是有一個念頭。」韓妤與楊妙真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是她們姐妹二人地秘密了,這後宮中粉黛無數,想要阻攔是不可能的,與其如此。倒不如將知根知底地人引進來。倒不一定非要薦與趙與莒枕席,至少宮中她們的親信耳目多了,這些人鬼心大地小丫頭們的一些花招也好應付些。
「嗯?」趙與莒道:「說啊,吞吞吐吐的,好像我有那麼凶一般。」
「呵呵,官家天威,小女子自是畏之如虎啦。」楊妙真笑著插嘴道。
「奴想,陛下常說,教育要自小而起,咱們兩個寶寶。旁人只怕教不來,官家自己未必有時間,倒不如將婉兒調來,陛下封她一個女官。一則為寶寶開蒙,二則宮中這些小丫頭們,奴教不過來時,也有一個幫手,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趙與莒沒細想太多,心思全在兩個孩兒身上,聽得韓妤之語後笑道:「你想得倒遠,這連週歲都不到。便想著發蒙之事了……也罷。婉兒總放在流求也不好,便調她回來。至於流求的學堂,就另選合適之人吧。[]」
趙與莒囊中之人並不少,學堂雖是百年大計之所,但比起更為複雜的官場來說,算是個簡單地職務,選出一個人來並不難。
聽得要召一個名為「婉兒」的女子入宮教她們,謝道清等人都是好奇,周淑娘、賈元春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氣。
「陛下,時間到了。」
謝道清看了看懷表,向趙與莒道,她現在負責安排好趙與莒每日行程,她也異常負責,事情都是一絲不苛,如今雖然天子與兩位妃子其樂融融,她還是催促道。
懷表是流求產的新物什,因為加工精確度地提高,原先很多需要手工製造地程序,現在都改為機械了,這讓老工匠費沸頗有些感慨,不過他也不是沒有用武之地,如何讓流求的機械更為精密,成了他現在與徒弟們努力地方向。雖然初等學堂出來的工人個個能寫能算,但論及實際操作,還要在他們這般巧匠面前甘拜下風。
「朕先過去,要見見那個大食使臣,你們莫要再使小性子亂跑了。」趙與莒向二妃交待道,然後起身跟在謝道清身後離去。道清任事,一絲不苛。」韓妤在楊妙真面前讚道:「這些時日,也多虧了他。」
傑肯斯凱是外國使臣,自然不能在後宮中見他,天子又不能隨意出宮,故此趙與莒是在萬松嶺的天章閣。當趙與莒到時,傑肯斯凱已經等候多時,他比較熟悉大宋,只是這幾年未曾到達,讓他耳目一新罷,故此一見趙與莒,也不用旁人指點,立刻拜倒行禮稱臣叩首。
趙與莒賜他座位之後,笑著問道:「貴使遠來不易,路上風波險阻,想是經歷不少吧,且與朕說說這一路來的見聞。」
傑肯斯凱偷偷看了趙與莒一眼,大宋皇帝地年輕讓他吃驚,他將自己此行經過細細說來,才說得一半,謝道清又在外邊說道:「陛下,崔相公求見。」
「請他也來聽聽吧。」趙與莒倒不驚訝,崔與之有事沒事都愛往宮中跑,有時是來奏對,有時是來混吃混喝,有時是來陪他說聊天,這段時間裡乾脆就是為了他的那兩個寶貝孩兒而來。
這是個妙人,趙與莒覺得自己挑他來任丞相,實在是挑對了。
崔與之聽得傑肯斯凱說起大食之事時聽得很是仔細,特別對阿拔斯王朝與蒙胡的戰事,還不時提出問題。傑肯斯凱畢竟離了大食一年有餘,故此對具體情形也只能說個大概,倒是對這一路沿途物產風俗甚為熟悉。當他說到巴格達城中的穆斯坦西裡亞學校時,還離座向趙與莒行禮:「在我們國家建成這座偉大地大學的同時,在遙遠地東方。一位聖明的君主也擴建了他的大學,收藏了無數珍貴的典籍。小人必須為此事向聖明地大宋皇帝致敬——一個皇帝的疆域只能傳給兒子,可是他留下地學問可以傳給世人!」
這話讓崔與之悚然動容:「你黑衣大食之君,竟然有此之志!」
趙與莒擴建國子監。將太學建得又大又漂亮,花費地都是內庫之間。故此朝臣都未曾反對,在他們想來這是興教傳道之舉,是天子做的大善之事,但傑肯斯凱地話讓崔與之驚覺,天子所謀並不僅於此。否則那太學為何會如此之大,倒有大半區域如今都是空著!
「說起此事,朕聞貴國人好收藏書籍,朕有一事要委諸貴使。」趙與莒道:「貴使若是回國之後,將貴國大學、圖書館中藏書盡數給朕尋來,朕必不吝重賞。」
傑肯斯凱驚訝地看著趙與莒,一時間竟然忘了君前失儀。
這才是趙與莒接見他的真正原因,這些年來,趙與莒通過種種渠道,主要是孟希聲地貿易網絡。從大食收購書籍,但是所獲甚少,一則路途遙遠的緣故,二則是大食商人一般不願意販書來。不僅所耗時間精力太大,而且利潤也不保險。
在趙與莒看來,唐、宋都是相當開放的,但這種程度的開放還遠遠不夠,隨著大宋實力的發展,特別是宋金盟約之後,大宋上下「天朝上國」的想法又開始抬頭,如何讓這些自信得有些過度的士大夫們放開眼睛看世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意識到。世界上原來還存在著可以與大宋相紕美的文明。那些促進科技發展的知識,他可以自後世帶來。強行教與義學少年,但那些哲學智慧之書,則不是他這般一知半解地便可以開宗立派了。於今之計,便是將西方諸哲的文章翻譯過來,這就如同趙與莒一向認為的那般:所謂學問,自數學開始,至哲學終結。
「如何?」見傑肯斯凱半晌不語,趙與莒笑道:「朕將我大宋絲綢的三年專營權交與你,可換得這些書麼?」
「陛下!」聽得趙與莒許下這麼大地一塊餅,崔與之忍不住叫道,趙與莒卻向他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陛下是說……三年內賣往大食的絲綢都歸我?」
「不是都歸你,而是你須得按著今年的均價收購,所有大食商人,朕只許你自大宋收購絲綢,你是自家販回大食去,還是就在大宋轉賣與其餘大食商人,盡悉汝便,如何?」趙與莒道。
「謝……謝……謝陛下,真主啊,你賜給大宋一個多麼英明的皇帝!」傑肯斯凱狂喜,撲倒在趙與莒的腳下,幾乎要親吻趙與莒鞋尖。
他知道那是多大一筆財富。
「偉大的陛下,難怪你被稱為光明之王!」他興奮地叫嚷起來,在趙與莒面前手舞足蹈:「所有的哈里發加起來也不如你睿智,真主啊,我一定是做了無數善事才積累下來這樣的福氣!」
「咳!」崔與之咳嗽了幾聲,傑肯斯凱才明白過來,他慌忙拜倒:「陛下,請原諒草民地莽撞,我實在是太高興太激動了!」
「這一切都得在你將書籍給我找來後才生效。」趙與莒笑道。
「那當然,那當然!我明天就會搭船去泉州,我地船在泉州,一定會在最短時間內趕回巴格達——如果偉大的大宋皇帝陛下能送我一條那種蒸汽船地話,我一定能更快運回那些書!」
阿拉伯商人的貪婪讓趙與莒有些生厭,他冷冷掃了傑肯斯凱一眼,傑肯斯凱覺得像是被無數冰雪從頭澆到了腳一般,他猛的想起,眼前這位是執掌著無數人生殺大權的大宋皇帝,前不久,他還將凶蠻無比的蠻人可汗的頭顱砍下當作禮物送給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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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南宋天章閣在大內之後的萬松嶺,不算是內宮之中,可見於周密《武林舊事》與岳珂《愧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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