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如此,還有誰要與我說理的?」
陳安平揮動著拳頭,他與石良、李石三人,都是鼻青面腫,卻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也無怪乎他得意洋洋,三個人竟然在這國子監門前攔住數百學子。地上橫七豎八的倒著十餘個,儘是被他們方才****的。
「斯文掃地,斯文掃地!」有人大叫道。
之所以會打起來,是這些太學生認定,流求信奉的是陳亮、葉適之學,既然流求壞了大宋民生,那陳亮、葉適之學便是禍國偽學。陳安平自然要為乃祖辯駁,雖然他也無法反對《京華秘聞》中的例子,但他年方十八,嘴巴說不過自然就用拳頭說話了。加上雙方爭論中免不了拉拉扯扯,最後的結果便是扭打作一團,他三人以少打多,竟然絲毫不懼,雖然也飽嘗了拳腳,可被他們****之人更多。
「班定遠說了,大丈夫豈作刀筆吏?」聽得有人喊斯文掃地,李石也是哼哼嘰嘰地道:「文可治國武能安邦,安是大丈夫,像你們這般三拳兩腳便能****的,若是國家有事,豈不只能袖手等死?」
「與這伙賊廝說什麼,咱們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了。」總算有人想明白,便是說服了陳安平三人也沒有半點用處,他們聚在一處,卻不是尋陳安平打架的,而是要去伏闕上書。
「是極是極,咱們在這卻是浪費時間,去向天子進諫要緊,勿使奸黨橫行於我大宋,勿使偽學流毒於我華夏!」
太學生以年輕人居多,而年輕人一多起來,便七嘴八舌地容易衝動。===眾人一念及此,便將地上被推倒的同伴扶將起來。捨了陳安平數人,向國子監大門行去。為首之人才堪堪出得大門,一輛黑色的馬車疾馳而來,那車上站著人,厲聲喝道:「諸位!」
那人話還未說出來,因為馬車猛然減整的緣故,一個咕碌自車上摔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幾滾,驚得眾人都是一大跳。
「鄧平仲?」
摔下來的正是鄧若水,雖然跌得鼻青面腫。與陳安平等人可以一較高下,但他還是扶著腰自地上爬起來,一邊吸著冷氣一邊喊道:「快,快將《週刊》特刊拿出來!」
馬車裡出來一個在《週刊》做活的夥計,他身強力壯,一把抓著一疊週刊,也不管是誰,便直接向太學生中撒去。
這期特刊只有兩版。因為是臨時趕出來的緣故,顯得遠不如以往精美。鄧若水靠著馬車直喘氣,見著太學諸生一個個伸手來搶那週刊,心中略略安定了些。
「總算趕上了……好險,好險。」他心中默默地想。
馬車顛簸得極厲害,魏了翁覺得自己的椎骨似乎都要被顛散了。他歎了口氣,臨安城中地騷亂地方越來越多,這一路上至少已看到幾處,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臨安城原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竟然會有這麼多積怨。
他卻不知,真正的騷亂並沒有多少人,更多的是跟著看熱鬧的,國人喜好圍觀熱鬧,原非一朝一夕之事。霍重城雖然盡力收攏臨安的游手,但畢竟不可能面面俱到,他能控制住其中一半便已經是了不起了,其餘游手,自然會藉機行搶擄之事。
如今事情看似處處有險,實際卻正在慢慢被控制之中。
用了比平日要多上一半的時間。魏了翁才趕到國子監門前,隔著老遠,他就看到一大群太學生正聚在一起,群情洶洶,他心中一凜。又暗自慶幸,雖說繞了路,但好歹自己還算趕上了,沒有這些太學生登高一呼,臨安百姓便亂不到哪裡去。
然後他看到鄧若水的那輛馬車,還有靠著馬車上的鄧若水。見著車上有人正在發報紙,魏了翁心中一動。今日之事。全是那報紙惹將出來的,欲要平息。也須得借助報紙。
「鄧平仲。」他遠遠地叫了聲,因為聲音嘈雜,鄧若水卻未曾聽見,只不過看著這輛馬車趕到,鄧若水站直了身,微微皺著眉,待見到魏了翁時,這才鬆了口氣。
當初他領著臨安太學生和百姓伏闕上書時,天子便是命魏了翁與真德秀二人出來安撫,如今真德秀不在,自然是魏了翁前來安撫了。
「魏尚書,來得正是時候。」他笑著行禮。
見他身上還沾著血跡,衣服也破了一大塊,魏了翁嚇了一跳:「平仲為何如止?」
「不過是摔了一跤,並無大礙。」鄧若水笑道:「倒是魏尚書,這一路來得辛苦吧?」
「著實不順。^^^^」魏了翁歎了口氣,然後問道:「國子監情形如何?」
「好歹給學生堵在門前了。」鄧若水自負地道。
此時國子監諸生幾乎人人手中都收得一份特刊,魏了翁拿了一份看了看,既驚且喜:「鄧平仲果然有先見之明,竟然竟然早有準備!」
「哪是學生有準備,實是天子吩咐,三日前天子便將此事吩咐下來,學生這幾日雖是全力……卻還是晚了些,若是週刊先處,哪有那秘聞生事!」鄧若水歎了口氣:「今日學生原本還在察訪材料的,見了那秘聞便知不妙,立刻將已經整好地文章拿出來,命人即刻便印——好在絕大多數內容都已經排好,只等學生今日之文章!」
「官家……」魏了翁一算時間,正是自己在將趙景雲的文章呈給天子的當日。他心中吸了口氣,官家似乎對此事早有準備了,而自己卻只是吩咐趙景雲莫將文章外傳便了事。身為臣子,竟然要天子為自家善後,這讓他覺得極是慚愧,心中對那傳出趙景雲文章之人更是憎恨。
那人究竟是誰?
「咦,又來人了。」魏了翁的沉思被鄧若水打斷,他回過頭來,看到的又是兩輛馬車。這兩輛車是街上隨處可以雇到的那種大車,當車停下之後,從中又出來二十餘人,全是國子監太學生,為首的正是趙景雲。
見著自家老師也在此處,趙景雲滿面羞慚,上來深揖道:「恩師。」
「無事了,無事了,全賴鄧平仲……」魏了翁看了那些正拿著兩份報紙議論紛紛的太學諸生,心中大定。****又對鄧若水道:「其餘各處地報紙送去了麼?」
「送去了,印坊裡正在加印,每印出一車,便送出一車。」鄧若水笑道:「魏尚書,今日報紙我可全是免費發放的,這耗費地錢鈔,卻要找你戶部要了。」
「別想,我知道你在為一些商賈鼓吹。日進何止斗金。」魏了翁此時絲毫不記得鄧若水的功績,反是哼了聲道:「我正要上奏天子,你們這些辦報的也須得繳稅方行。」
他們覺得事情已定,固此有閒心扯這不相干的事情。過了沒多久,喬行簡也趕到,見著諸人都在此處,他直道萬幸:「下官路上被堵著了,幸好諸位先至,這才未曾誤得大事!」
在他們安撫之下,又見了《週刊》之上也是確鑿的內容。說是流求產業為眾多原本毫無收入的百姓解決了生計問題,並且有一系列計劃逐步吸納因為受著衝擊而失業的百姓,太學諸生那高漲的熱血漸漸消褪了,這些年輕人,熱情來得猛烈,去得也迅速,再思想此事,都覺得頗為尷尬。
陳安平與李石、石良二人相互扶持地出來,雖然方纔他們強自支撐,實際上也給打得極凶。見這些人都在看報,他們也拿了張,正準備看時,李石突然道:「那邊可是大內方向?」
順著他所指眾人望去,只見一道火光沖天而起。
「那是!」魏了翁與鄧若水都是大驚失色。
「勤王。勤王!」有人在人群中大喝,原本安定下來地太學生再度騷動起來。
魏了翁直接跳上馬車,他振臂大呼:「諸位!」
見他這模樣,再度鬧起的太學生稍稍安靜些,魏了公在這些太學生心中頗有威望,故此方能鎮住他們。
「天子早有安排,諸位休要驚惶。此時若亂。必給奸賊可乘之機!」魏了翁聲嘶力竭地大喊。
「你我二人真地就坐在此處?」
薛極側過臉看著崔與之,這位新拜的參政正端著一隻砂壺。那壺中大約是泡著茶,他就著壺嘴,瞇著眼睛,啜得有滋有味,彷彿只是在午後散步,而不是面臨著朝中的一場大變一般。
薛極是個對風向極敏感之人,他猜出這場風潮背後必然有大變,一切發生得都太突然、太湊巧,只有官家以雷霆手段處置史彌遠那一日,才堪與今日發生的一切相提並論。而且今日這事情,明顯矛頭直指官家,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他不敢想下去,他自知自己的榮華富貴權勢都依附在當今天子身上,此時他便是想像上回一般改變立場也為時已晚。故此,兩人坐在御街上時,他便一直惶惶不安。
「薛兄,你為天子腹心之臣,覺得當今天子如何?」崔與之聽得他問話,側過臉來笑道。
「這老狐狸,竟然還有閒心笑……莫非今日之事……他也有份?」薛極心中滿是狐疑,甚至開始懷疑崔與之在今日之事上的立場來。
崔與之仍在津津有味地吸著茶水,等待薛極的回答,薛極頷首道:「當今天子,自是英睿,實為國朝以來所罕有。」
「我倒覺著,咱們這位官家,最出色的便是佈局了。」崔與之笑了笑,慢慢地說道:「他佈局之技,譬如圍棋國手,看似漫不經心毫不相干地招數,時機一到便能起到妙用。說官家算無遺策那是拍馬,但說他胸中自有丘壑卻半點也不為過!」
聽得崔與之這般說法,薛極有同感地點頭,但他不明白,這個時候崔與之說這話是何意思。
長長的御街之上,幾乎沒有行人,他們兩個坐在此處,身邊只是三五個護衛,著實顯得空蕩蕩的。薛極用力嚥了口口水,不想再與崔與之廢話,站起身來道:「崔相公,下官要去天子那
「你還不明白麼,你匆忙跑到天子那兒,起不到絲毫作用,你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坐在此處。」崔與之指了指身後的皇宮:「凡要去大內,都得經過此處,我們便可將之攔下來。」
「若是……若是……」薛極嚇得一大跳:「就憑你我二人?若是拉不下來呢?」
崔與之拉住他地袖子,示意他安坐:「有我崔與之陪你,你還怕甚?」
「若是亂兵起來,卻不管你是崔與之還是崔得之了!」薛極怒道:「還是多調兵馬來才是正道!」
「薛參政,靜下來仔細想想,莫要慌亂,在蜀地時,金人兵臨城下,我尚且能退之,何況如今?」崔與之向後靠了靠,然後伸了個懶腰:「如今艷陽高照,恰是美夢之時,薛參政,老朽打個盹兒,你且休急,有同僚來了,便讓他們也在此坐著便是。」
他說完竟然真閉上眼睛,靠著那椅子開始打盹兒,薛極心中惶惶不安,崔與之不怕死,他薛極卻是極怕死的!
不過同為參知政事,雖然崔與之被欽命為參政之首,可他薛極總不好相差甚遠,故此,他只得勉強坐著不再離開。
漸漸街上有了行人,最初都是些朝官,發覺情形不對,紛紛向皇宮去,可在這大街上見著這兩位當街坐著,不由自主便停下來詢問。薛極也不客氣,直接說崔相公有令,要眾人在此坐著,不得隨意趕去皇宮。
來得人越來越多,漸漸足有數十人在此,眼見著朝臣紛紛過來,崔與之卻發出微微的鼾聲。薛極焦急異常,可為了不被同僚看輕,也只得生生坐著。他們二人這般模樣,原本慌慌張張來的百官,漸漸安靜下來:當朝三位參政,倒有二位高坐於此,那麼還有什麼可以擔心的!
漸漸也有些百姓過來,卻被這些朝官們攔住,他們原本極是驚慌地,見著中樞大吏都在於此,便覺得心中安定。眼見著局勢便要穩下來,突然間,有百姓指著那皇宮處大喊道:「火,起火了!」
便是崔與之也不禁睜開眼睛回頭觀望,只見皇宮之處,一道濃煙筆直地指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