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金手指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七二、臣意彷徨聽聖斷
    宣繒這個首席參知政事當得確實比較失敗,他的去職,在朝中根本沒有引起多大反響,或者說,朝中大小臣子想的都是天子之怒,而根本不在意他這個成為天子發瀉怒火的可憐人。[閱讀文字版,請上]雖然像此前參政致仕一樣,宣繒也得了些諸如「太子少師」之類的虛銜,可是天子沒做任何挽留,這讓宣繒離開臨安時顯得分外淒涼。

    天子以宣繒之去位,向眾臣宣告,他雖寬厚,卻有底線。而那東勝洲與新洲之地,卻是比瓊崖更為可怕的存在,貶竄瓊崖,如蘇軾一般,尚有活著回來的一天,但「派諸」東勝洲與新洲為官,只怕連魂魄都不得回歸故里了。

    這個威脅是極厲害的,故此一時之間,士大夫只得收住對淮北與京東的口水,另尋他法,等待新的時機。

    緊接著,新的參知政事任命出來,原四川制置使、嘉定十七年被拜為禮部尚書卻因國喪不就的崔與之,被任命為參知政事簽判樞密院事。

    這既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卻又讓人不得不服。便是自視甚高的真德秀,在聽到這個任命之後也讚歎道:「天子得其人也,吾量未若南海之寬。」

    崔與之此人時年六十八歲,長期帥蜀,又是當今學術大師,他的弟子洪咨夔也有宿儒之稱,在一些學子眼中,幾乎可以與真德秀相提並論。以趙與莒對崔與之的瞭解,此人極有經世救民之心,而且頗通事故,善與人處,若得他相輔,自己在朝中所受掣肘便會小許多。

    拜崔與之為參知政事的詔書是寶慶元年十二月十二日詔布天下,崔與之此時在家鄉隱居,詔書要送達到他處。還需時間。不過趙與莒倒不急,事實上這個任命一出之後,無論是葛洪還是薛極,做起事來都分外賣力一些。

    他們總算意識到,即使離了他們,天子囊中也有得是人物。

    趙與莒現在擔憂的是,朝臣們利用洪咨夔的關係,將崔與之直接拉過去,那樣的話,去一個宣繒。來了能力十倍百倍於他的崔與之,事情反而不妙。

    故此,他加洪咨夔禮部侍郎,遣之為使,去金國通使。遠遠地將洪咨夔打發走,待到他自金國回來,朝中局勢應該已經穩定下來了。

    趙景雲靠在椅子之上。疲倦而滿足地歎了口氣,看著自家在紙上寫的這一串文字。

    這月餘以來,他始終走訪於臨安各處。大街小巷、作坊店舖,他幾乎跑了個遍,所花費地車馬費用,便不知幾何。在這過程之中,他發現許多問題,這些問題看似互不相干,卻總是指向一處。

    流求。x

    臨安城的羅織坊原先極多。這些羅織坊的坊主們原先最怕的是官府強征他們去織鹽袋。但現在不同,據說官府現在所用之鹽袋,盡數由流求供應,不僅價格低廉,而且品質上佳。趙景雲在流求時曾經參觀過流求的織場,巨大的場房之內,數十台流求織機整齊排列,發出的轟鳴聲震耳欲聾,便是用來帶動這些織機的被稱為「蒸汽機」的東西。也是聲音如雷。在這種嘈雜之下。什麼文思詩興,都能被趕到九霄雲外去。可織出來的布、絹、綢緞,既快又好。

    同樣是因為這個地緣故,羅織坊的坊主與僱請的織工們生計並未因為不需再織鹽袋而有所好轉,他們織的產品,較之流求的更華美精緻,卻比不過流求錦價格低廉。在趙景雲的走訪之中,這些坊主抱怨極多,甚至有人恨不得燒了販賣流求錦的店舖。

    最初他們還利用行會與之抗爭,凡售賣流求錦地店舖便不與之交易,迫使其不得販賣流求錦,而只賣臨安自產的綢緞。但是這種抗爭在極短時間內宣佈失敗,流求有足夠的貨物來填補他們「制裁」所造成地空缺。

    面對未來,他們都是極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羅織坊只是眾多飽受流求貨物衝擊的產業之一,像是鐵匠,像是木匠,像是石瓦匠,甚至連瓷器在玻璃器皿的競爭之下也失了部分市場。大量的作坊關門,雇工失業,店舖倒閉。

    最初之時,羅景雲對這種情形憂心忡忡,他去過流求,雖說未曾留在流求,但心中對流求卻是頗為嚮往。可是他如今卻發現,流求的繁榮,卻是建立在大宋一些產業的蕭條之上的,淡水越是繁華乾淨,臨安便越是破敗骯髒。

    他無法接受這樣一個結果,他畢竟是宋人,若讓他選擇,他寧願大宋恢復到以前模樣轟轟烈烈地滅國,也不願意在流求無聲無息地緊逼之下氣力衰竭而亡。

    時間倉促,他還未深入到臨安附近地鄉村去親自走訪,不過自他人口中得來的消息,他知道這些鄉村情形更不容樂觀。

    因為流求大量收購大宋生絲、棉麻等東西的緣故,臨安附近糧田面積明顯減少,一些豪商,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銀錢支持,大片大片地收購田地。部分百姓在他們的強取豪奪之下,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土地——很可能只是低價賤賣,然後便成了這些豪商的佃戶,負責在原先屬於自己的土地之上,替他人耕種,所種的依然不是糧食,而是桑麻與棉花。

    能成為佃戶莊客地尚屬幸運,大多數失了田地者,便只有四處乞討。^^便是臨安城,也見著不少這般乞討之人,戶籍已經無法約束他們,他們成了所謂地「流民」。

    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然而,趙景雲又本能地感動,只要流求存在,這種趨勢便無法避免。他心中惶惶,實是不知何去何從,想來想去,在臨安之中,他可以求教的,便只有魏了翁。

    魏了翁與他曾有師生之誼。就像李仕民言必崇真德秀一般,他當初最欽佩地便是魏了翁。想到此處,他收拾好自己寫下的東西,將之裝入一個布包之中——這種布包同樣是流求的產物。

    魏了翁身為戶部尚書,手中掌著國庫,但他自家府邸卻是小而寒酸。每次來拜訪之時,趙景雲便不免感慨,以魏了翁的薪俸加天子恩賞,便是不貪瀆,也可以在臨安城中住上廣廈美宅。可偏偏要住著這侷促的小府邸。

    「這些果然是真?」

    看完趙景雲拿來的材料之後,魏了翁眉頭皺得緊緊地,半晌之後向趙景雲問道。

    「學生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在這等事情之上欺瞞先生。」趙景雲歎道:「長此以往,百姓盡數失業,怕有不敢言之事……王小波、李順之殷鑒,尚為時不遠。」

    他說的是王小波、李順舉事。太宗時行榷茶,國庫收入至今仰賴此策,但是卻奪了茶農生計。王小波、李順乘機起事,聲勢浩大,幾乎席捲全蜀。

    「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等均之。」

    想起當初王小波、李順的口號,魏了翁也是渾身一顫。新君即位之後,國朝氣象萬新,但也受不得這般折騰。

    此事偏偏又涉及流求。而且。執掌戶部的魏了翁比趙景雲對流求還更多一分注意,趙景雲只是擔憂流求與賢妃、天子的關係,魏了翁卻是知道,今年一年,大宋國庫賦稅比往年多出近二成,原因便是流求開港之後,市舶司收入激增。

    往年好的光景,大宋國庫財賦可收六千萬貫左右,今年已經計算出來的數據已經超過這個數字了。

    有這許多錢。朝廷便可做更多事情。比如天子說的永不加賦便有了保障,對於禁、廂軍的恩賞也可以適當增加。朝中百官俸祿也似乎該漲漲,各地城牆須得修修,武庫要更為充實……

    水利設施,道路通暢——要大筆用錢地地方極多,而今年多來的收入,便可以將多年積欠的一些舊帳也填上。

    想到這裡,魏了翁又有些遲疑,難得國庫漸漸豐盈,若是此時生事……

    思忖良久,他起身道:「事不宜遲,此事須得……」

    他原本是想找葛洪等人商議,但一想到前些時日天子處置宣繒時的乾淨利落,又微微遲疑。顯然,這事情是要引得天子發怒的,若是葛洪等人也捲了進來……

    魏了翁剛直,卻不愚蠢,這兩日細細思忖,宣繒的去職其中頗有可疑之處,極有可能便是葛洪做了什麼手腳。

    他不希望這件事情再將葛洪等牽連進來,一來免得天子為了平衡朝局,藉機將葛洪也發落出去,二來他對葛洪也有些擔憂,葛洪為了那首輔之職,似乎過於激切了些。這段時間,喬行簡與葛洪走得極近,而魏了翁卻不大喜歡喬行簡此人,總覺得他城府過於深沉。

    「此事須得上奏天子,曼卿,你隨我來吧。」

    魏了翁身為戶部尚書,有單獨奏對的權限,他乘上馬車——這也是流求產品之一,比起轎子遠為快捷方便,特別是在御街修好了地水泥路面上奔跑時,又快又穩。

    趙與莒聽說魏了翁求見,心中便是突的一跳,魏了翁不是薛極,也不是葛洪,他雖然算是理學一脈,不過為人卻要比真德秀識大體。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這大中午地跑來,必然遇件了麻煩事情。

    問清來的只有魏了翁一人後,趙與莒命在翠寒堂見他,過了會兒,魏了翁被引入翠寒堂,才施禮畢,便將趙景雲的那份手稿拿將出來。

    「官家,此乃太學生趙景雲所書,臣不敢擅專,故此代為轉呈。」

    趙景雲這個人,趙與莒還有印象,微笑道:「朕聽說趙曼卿去了徐州一趟,還為徐州治除水患出謀劃策,魏卿,你這個學生,卻是個能做實事的人,你多提點一些,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魏了翁聽得天子能一口叫出趙景雲的字,便知道他已經簡在帝心,心中也暗暗為趙景雲歡喜。趙與莒看文時,他先是看了看周圍的蒼松古柏,到後來目光移到天子面上,注意天子臉上的表情。

    趙與莒只是微微皺著眉,並無多少驚訝,彷彿所有事情盡在他意料之中一般。魏了翁心中大是疑惑,這位官家,實在是深淺莫測。

    「這趙曼卿做得好大事業,好,好。」

    看完之後,趙與莒沒有急著評論,他放下那折紙,先誇獎起趙景雲來:「魏卿,果然名師出高徒。」

    從趙與莒地面上,魏了翁看不出任何譏諷或者反語,但那日群臣逼著趙與莒在京東淮北置官之時,趙與莒也是這般深沉。故此,魏了翁只能沉默不語。

    「朕是說實話,朕在深宮之中,卿在廟堂之上,都離得百姓太遠。範文正說,居廟堂之高則思其民,可你我閉門造車,如何知道外邊地民生?」趙與莒笑道:「趙曼卿做得極好……唔,魏卿,國庫之中尚有餘錢否?朕有意令趙曼卿與太學諸生行走民間,多寫些這樣的好文,不過總不好白差使他們,多少須得給些盤纏。」

    聽得天子如此說,魏了翁極是感動:「官家何出此言,為君盡忠為國盡力,原是他們本份,本朝厚養天下仕子,他們如此原本便是應當的。」

    「卿當思孔子責子貢讓金之事。」趙與莒微笑擺手。

    贊完趙景雲之後,趙與莒將話題回到這份尚無名字的文章上來,文章上的問題既是他意料之中的,又在他意料之外。他清楚近代工業化給社會帶來的巨大衝擊,清楚這種衝擊的後果,只不過沒有想到,它會來得如此之迅速罷了。

    與產業革命之時的英國不同,英國不僅生產分散,而且每一項發明產生之後,都會有傳統勢力地約束,甚至有專門地法律來禁止使用新的發明。趙與莒掀起地這次變革,卻是在白紙般的流求上開始畫起,當變革之潮推到大宋本土時,已經積蓄了足夠的力量,那些拘束生產進步的封建行會,已經對這變革之潮構不成威脅。能威脅到它的,唯有大宋原先的舊體制,而趙與莒,正在一點一滴地努力改造這舊體制。

    這讓趙與莒既是歡喜又是擔憂,他歡喜的是,他播下種子,如今已經可以看到種子發芽並展示出力量,擔憂的是,他能不能讓這種子在成長時,盡可能充分利用舊的營養,而不是只一昧破壞。

    「臣實是難以抉擇,流求商貿興盛,市舶司因之大獲其利,可若是任由流求貨物衝擊大宋產業,只怕流民四起,使一二奸人登高一呼,怕有臣不敢言之事。」魏了翁深沉地搖頭:「臣才疏學淺,實是不知如何應付。」

    「堵不如導。」

    趙與莒倒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困難,再大的衝擊,也不可能比得過後世出現數億農民工和幾千萬下崗工人的那種衝擊吧,而且現在有的是新興產業,缺的便是將這些從舊生計中出來的勞力轉移到這些新興產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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