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宋金會盟要約》次日便出現在《大宋時代週刊》的特刊之上,為了這期週刊特刊,鄧若水與《週刊》的太學生編輯們忙了一整夜,在還是一片漆黑的凌晨四點,週刊被馬車運送至臨安各個發放點,得到通知的販報者立刻將這期《週刊》一搶而空。
現在《週刊》的發行,已經有固定渠道,《週刊》按照趙與莒的指示,將每七天稱為一周,分由金木水火土五行加上月、日為主宰,每週金日(週一)便會出版一期。這一天凌晨時分,《週刊》僱請的馬車便會將報紙送到臨安各處發售點,這發售點可能是酒樓,可能是茶鋪,可能是書店,甚至可能是勾欄瓦肆,那些需要《週刊》者再到發售點領取《週刊》。這個完整的銷售網,使得《週刊》甚至將貨鋪到了臨安周圍州府,他們只比臨安晚一天便可以拿到《週刊》,這也使得《週刊》的發行量日益增長,目前已經到了五萬餘份。
對於大宋而言,這銷量還不是極至,鄧若水雖然不好錢財,但對於增加《週刊》影響力卻是不遺餘力,以他計算,僅臨安一地,《週刊》最多可售至十萬份。
所以,當趙景雲醒來的時候,門外已經是一片歡呼之聲了。
他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招來自家書僮問道:「外頭何故喧嘩?」「《大宋時代週刊》上說,大宋與金國議和了!」書僮也是一臉興奮,因為激動。聲音都有些變了。
「哦。」趙景雲倒不覺得奇怪,他坐起身來:「去買份報紙來。」
書僮匆匆出去,但過了好一會兒才跑了回來:「官人,沒有了,小人跑了幾個賣報之處,都說這一期已經賣完了。」
確實賣完了,《週刊》編輯公署,如今正被吵嚷著要更多報紙的代售點人員擁得水洩不通,鄧若水甚至被吵得縮在屋子裡不敢出來.
對於聽慣了前線敗仗、大宋稱臣、稱弟、稱侄乃至稱兒稱孫的大宋百姓來說。這一份《要約》中規矩地每一條都是大快人心的事情。識字的讀書人當街被不識字的百姓央著念上邊的文字,每念一段,便是一大片的叫好之聲。
趙與莒絕對沒有想到這一點,他以後世民族國家的想法之中,這份《要約》只是無奈之舉,只能算是一張為期時間不長的停戰協議,因為對金媾和而且沒有提出收復失地的要求。他還擔憂會在民間招致反對之聲。但在尚無近代民族主義觀念地宋時,百姓對於領土、疆域的感情,遠沒有對面子來得強烈。
故此,百姓們對《要約》中匡復失地的興趣,還不如他們對其中宋金如何稱呼的興趣。
宋金為兄弟之國,宋為兄,金為弟。
這在宋國與金國百餘年交往之中,尚是第一次出現。這也意味著如今宋強金弱。百餘年的積辱。似乎已經雪了。
趙景雲是少數關注要約其餘條款的人,他注意到在要約之中,宋金邊界重新劃分,京東、淮北很明確地劃入宋國版圖之中,也就是說,忠義軍與護衛隊奪來的土地,金國已經正式放棄了。
他關注地另一條款,是對待胡人關係之上。宋金並未結盟對付胡人,而是說在兩國任何一方與胡人交戰時,另一方須得保持「善意中立」,這是個新奇的說法,暗地裡意味著什麼卻有待觀察。
在另外一條款中,金國須得廣開榷場,與宋國交易,不禁宋國鐵器、瓷器、絲綢、棉布、呢絨、酒類等各種物產在金國銷售。入境所徵稅額。不得超過這些物產本值之半成,也就是百分之五。當趙景雲看到這一款時。歪著腦袋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這一款究竟是何意。
實際上,若不是實力還不夠,趙與莒還想在條款中加上允許宋國商人至金國開礦的條文,但如今還不成,他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保護本國子民。
「拿筆墨來,拿筆墨來!」
趙景雲看完之後,心中覺得似乎有什麼光芒閃過一般,他大聲喊道,然後自床上跳起,也不穿鞋,就赤著腳在屋中走來走去。
書僮慌忙拿來了筆墨,他提起筆,在紙上寫道:「此誠千五百載未有之變故也,天子……」
才寫下「天子」二字,外邊一陣爆仗轟鳴,將他原先想到的東西打斷了。他擲筆於桌,搖頭苦笑:「唉,滿城風雨近重陽,滿城風雨近重陽!」
「趙曼卿,詩興大發了不曾?」他正長歎之時,有人在門外笑道:「日上三竿,唯你賴床!」
趙景雲聽得這聲音有幾分熟悉,然後想起正是前些日子結識的士子,陳安平陳易生。這人雖出自名門,性子與謝岳倒有幾分相似,而且嬉笑怒罵,頗有名士之風。趙景雲也不拘禮,赤腳出門道:「陳易生,你今日如何會來尋我?」
「國朝與金盟約,向未有如此者,我們準備去孔廟祭祀,以慶賀此喜事,趙曼卿,你去也不去?」
有宋一朝,太學生都是極活躍的,為了國事四處亂跑,如今有大喜之事去孔廟禱祝,倒也不足為奇。趙景雲聞言立刻尋來鞋子,穿好儒服,笑著道:「且稍候片刻,有此等事,我趙景雲如何能落人後?」
太學生告孔廟,趙與莒則告太廟,這種繁文冗禮雖是讓人疲倦,但在這個時代裡,卻還是不可避免。
直到午後四時,趙與莒才回到宮中,略略吃了些東西,便又聽得說重臣求見。他皺眉不語,今日明明沒有什麼事情。為何朝中重臣還要求見?
「去稽古堂吧。」他放下吃的東西,皺著眉說道。
片刻之後,宣繒、葛洪、薛極與一干大臣便到了稽古堂,這些大臣神情都有些異樣。趙與莒端坐之後,命他們也坐下,他們相互望了望,卻沒有一人懇先開口。
見他們這般模樣,趙與莒心中有數,這次來必定又是找麻煩地了。
「今日朕在太廟歸來之時。見著御街也在修整了……臨安府余卿沒來麼,本來朕還想問問,這御街修整之事進度如何呢。」
諸臣不提,他也不提,只是故意說起其餘地事情來。臨安御街為最主要的街道,但比之開封之時,已經要窄上許多。而且因為時間久了,多少有些坑窪不平之處,所所都須得整修。這一次整修,卻又與此前不同,是準備在御街上全部鋪上水泥。
如今在臨安郊外,已經建了一座水泥場,專門供應臨安府工程所需。臨安府的知府為余天錫,當初將趙與莒自山陰帶來的人。自然是趙與莒的親信。故此按著他吩咐,利用臨安府府庫的錢,先改造御街,再逐步將整個臨安城的街道改過來。
事實上,那座水泥場除了滿足臨安府工程需要,還要滿足一些富商家的需要,在參觀了流求銀行這個現成地例子之後,流求一些富商也希望自家店舖或者院子。也能砌得如此乾淨,既不揚塵,又很平坦。
眾臣再次相互使著眼色,卻沒有人接過話茬.
趙與莒不理他們,接著又道:「朕這大內之中,有些殿堂地磚破損厲害,須得換了才是,只不過再換地磚。所耗過多。不如換上水泥,不知諸卿以為如何?」
天子開口問事。眾臣不好迴避,宣繒薛極自然是連聲應是,魏了翁卻首先問地磚貴還是水泥貴,再問所花費是國庫出還是內庫出,等聽說水泥便宜,錢也由內庫支出後,他便默認了此事。
有宋一朝,天子要辦些事情,其實都要受各方掣肘。故此這事得了朝臣允諾,趙與莒很是高興,雖然這種改變只是點滴,但總在這樣悄然無聲之中,改變整個大宋地社會觀念。
他這個天子開了這個頭,那麼朝臣中便一定會有人跟上,而朝臣更上,臨安及附及的富家也會跟上,那個時候,這水泥場便可真正盈利。雖然利潤未必多,卻足以產生一個新的行業,從而轉移一些勞力。
「朕累了一日,有些倦了,諸卿若是無事,朕便在這打上盹兒。」趙與莒見眾臣仍是吞吞吐吐,便淡淡一笑道。
他說完之後,真的向後一靠,頭歪下來,開始打盹,群臣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魏了翁咳了一聲:「官家。」
「說吧,等你們很久了。」趙與莒道。
稽古堂裡又是一陣沉默,陽光自西邊窗子射了進來,冬日裡太陽落得早,再過會兒,便要下山了。
君臣之間的耐心比較,最後還是以群臣的失敗告終,在眾臣一致使眼色下,鄭清之不得不當這個出頭人:「官家,臣等此次來,實是為淮北、京東之事。」
「哦?」趙與莒微微前傾身軀,這讓他有了興趣:「莫非覺得與金國的要約有何不妥之處?」
「不是,不是。=小說首發==」鄭清之面有難色,眾臣推他出來說話,一則是他年紀較輕資歷較淺,而二則是他畢竟當過天子老師,與天子關係非同尋常。他知道這是個得罪人地活兒,但不得罪天子便要得罪群僚,想了想,他咬牙道:「淮北、京東既已屬我大宋,那地方官吏似乎也應由吏部委派才是……」
「叭!」
一個瓷杯子重重摔在地上,平日裡極為冷靜自持地天子突然勃然大怒,甚至未給鄭清之留顏面,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語。
趙與莒站起身,雙目怒視,身體都微微有些顫抖。
眾臣都是沉默不語,即使面對天子之怒,他們此時也不可後退了。因為若是他們退,挨罵地便不是天子,而是他們這些群臣。
「好。好。」趙與莒閉上眼睛,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這沒有什麼可以生氣地,自己當初培養義學少年,現在培養一個獨立於官僚士大夫之外的階層,不就是因為自己看到了這些人會如此麼?
「當初朕要收復淮北、徐州之時,諸卿一個個義正辭嚴極力反對,朕只道諸卿已經是不要這淮北、徐州之地了。」趙與莒臉上浮起一絲笑,他雖然當了天子。但因為注意鍛煉的緣故,臉上沒有癡肥地肉塊,反而比當沂王嗣子時顯得有些清減,這絲笑浮在他臉上,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後來忠義軍、護衛隊自告奮勇,為國匡復舊土,諸卿以為金軍必要奪回徐州。徐州、淮北必不保,故此允了朕,讓劉全、李鄴為徐州淮北之文武大吏。」
「再後來金國派了使者,諸卿以為金國必來興師問罪,個個雙股戰慄,朕還聽說私下裡有人要勸朕,誅擅啟兵端桀驁不馴地彭義斌、李鄴,函首金國如先帝事。」
說到此處。趙與莒再度環視眾臣。眾臣如今都站了起來,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如今和議已成,這誰都不想要的徐州淮北還有京東,不復有戰事之禍,故此諸卿都來了,想必這些日來,諸卿門前奔走謀缺者不少吧。」
這話說得極是直白,眾臣仍是沉默。只不過這次卻是真正啞口無言了。
趙與莒輕輕歎了口氣,有些人便是如此,辛勞拚命時見不著他,摘果子時他比誰都積極。他盯著岳珂道:「諸卿,你們自家說說,這般行事,是否會傷前線將士之心,朕不怕做高宗。只是諸卿中誰做秦謬丑?」
自岳珂為乃祖鳴冤之文出現在《週刊》之後。趙與莒便令再將秦檜謚號改為謬丑,舉國盡皆稱善。岳珂正是兵部侍郎。聽得趙與莒此語,他終於忍不住,拜跪下來道:「臣豈敢如此!陛下,臣以為,當維繫如今淮北、徐州之制,京東也宜如此!」
聽得重臣之一倒戈,薛極立刻也跟了上來:「岳侍郎之說,臣附議!」
趙與莒等了許久,可是支持他的,仍舊只有這兩人罷了。他慢慢一笑,點了點頭:「想當官?想牧民?這都簡單,咱們把和議撕了,與金國大戰一場,收復失地之後,便有的是官職給予諸卿去做人情。」
「臣等豈為私利乎?」魏了翁抗聲道:「只是大宋舉國之內,混沌一體,如何能令君王之土不行君王之制?」
「正是,官家若是以為此事之中,老臣懷有私心,臣願請退。」向來聽從趙與莒的宣繒也道。
「諸卿都是如此想地麼?」趙與莒微微一笑:「這便是挾眾以逼君了。」
「臣等不敢,只是敬進忠言!」
「忠言?」趙與莒擺了擺手,長歎一聲:「罷了罷了,諸卿既是如此說,那麼……賢妃藏著的嫁妝,朕也只能交出來由卿等委吏去治了。」
聽得此語,眾大臣都是暗暗興奮,只道是官家不僅將淮北、京東都拿了出來,連流求也要拿出。
「陛下聖明!」有人拜呼道。
(修改加入:繼續求月票中……今天親戚結婚,忙了一天,還是趕回來碼字……估計加更危險,但還是要向各位求票……到今天為止,已經連續七天以上更新超過三章一萬二千字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注1:《週刊》銷售份額,絕非作者胡亂臆測,這是根據當時讀書人比例來算的。宋代文風昌盛,士民富庶,以潮州為例,唐朝韓愈去當刺史時,僅有一名秀才,至南宋初,近二千名,南宋中期四千餘,宋末更達到上萬人,14萬多人中居然有上萬人唸書,此事可見於明解縉編地《永樂大典》所引用的《三陽志》。
註:滿城風雨近重陽,又是宋人一典故,蘇軾之友、黃州民潘大臨好詩,一次秋雨淋漓,潘大臨詩興大發,想得好句「滿城風雨近重陽」,當即揮筆書於壁上,他正要續下一句時,卻有人來大吵大嚷,原來是稅吏前來催租,他詩興立刻被一掃而空,再也無法寫出下一句來。在下寫文,有時興起,偏偏右邊高鄰做大理石的,機器轟鳴如雷,只得輟筆長歎,亦或左邊芳鄰教訓老婆婆,嘔啞嘲哳難為聽,亦只能在論壇潛水也。
注3:宋朝皇權遠沒有清時強大,實際上宋朝皇帝的旨意,往往被大臣駁回,宋太祖作為開國之君,他想要一個籠子,結果都得經過層層手續,拖了六天也沒辦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