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金手指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一一四、飛鳥盡後弓自藏
    在等待回音之時,蒲開宗這才有暇向淡水城望去。

    如今淡水,已經足夠稱為城了,常住於其中的人口有五萬,周邊農莊、堡塢人口超過兩萬。

    因為經歷過兩場颱風、一次輕微地震的緣故,原本的三層樓建築都已經拆除,除了那高塔之位,城中最高建築也是兩層。在颱風與地震之中,因為有趙與莒寫的防風防震手冊,平日裡也多做操訓,故此只有房屋財產損失,而無人員傷亡。

    從海上向淡水望去,刷了石灰的白色圍牆,像是一條銀龍,將淡水包裹於其中。起初建這道牆,只因為眾人覺得在這蠻荒之地,若無城牆護佑,心裡便不踏實。到後來發覺本地土人人數稀少,根本不足以對移民構成威脅,而且因為不在航道的緣故,海盜也幾乎沒有,此時城牆已經建起四分之一了。然後還有過一番爭論,雙方各自列出理由,說是否要建這城牆,建這城牆是否會造成浪費與損失。一時之間板磚橫飛唾沫四濺,爭得方有財頭昏腦漲,最後還是趙子曰拍板定下,要建,不過無須建得太高。

    故此城牆高不足二丈,按趙與莒在流求推行的制度,這城牆不過三米高。趙子曰決定建牆,原因是當時登島移民日眾,一時之間找不著活計給他們做,新移民又不能將他們放得太遠去開荒。而用來建牆,一來給移民們安全感與歸宿感,二來也可讓新移民在勞作之中盡快融入淡水,從而熟悉流求的各種制度。

    這兩年,人力更加充裕。物資也更加豐富,對城牆的美觀也有了要求,故此。在城牆上,又用白石灰刷了一道。陽光之下遠望,城牆宛若玉帶一般。

    這種城牆,是蒲開宗從未見過的,他雖是掛了個官職,實際上一年有小半時間都用在做自家生意上,也跑過不少地方,卻從未見過這種風格地城牆。

    城牆不高,故此遮不住牆內的百姓人家。而且因為淡水是建在小山之上的緣故,最高處的建築在城外便可望見。看著那獨特的平頂房,蒲開宗心中各是好奇。方纔那人分明說地是漢話,可為何此城的建築風格,卻與漢人頗有不同?

    一條寬闊的大道,也不知由什麼鋪成,自城門處延伸出來,直至碼頭。路兩側是高大地樹木,因為落了樹葉,隔得又遠。蒲開宗只能從模樣上推斷。這些樹木是桑榆之類。這條主道還分出一些支道,雖說沒有主道那般寬敞。卻也白練一般,向各個方向伸展過去。這些道路之上,都有車馬行駛,人來人往,看上去極是忙碌。

    港口這邊,碼頭規模極大,蒲開宗覺得不亞於泉州,而且已經停泊著許多船隻,看模樣,正是那種販運流求貨的帆船。如今泉州也有船場仿製這種帆船,只是那帆布效果總是比不過對方。這幾艘船正在下貨,讓蒲開宗奇怪地是,他們下貨並不單純靠苦力肩扛身背,而是在碼頭上樹著許多帶鉤與滑輪的器械,用這些器械,將船上貨物下到碼頭停著的牛車或馬車之上,然後再一一運走。

    蒲開宗搖了搖頭,這樣一個大港,絕非一兩年內能建成的,自己竟然如此遲鈍,直到今日才來探看。自規模來看,僅這海邊城池裡,應當有數萬人之眾,全島人手,還不知幾何。

    更何況這島上還有種種特產……

    「都等如此久了,為何還不許我們進港?」有人耐不住性子喃喃道。

    蒲開宗微微搖頭,這島離大宋並不遠,若是籌劃得當,便是一條財源滾滾的黃金航道。

    又過了約是半個時辰,天色都暗了下來,蒲開宗也有些不耐,這時那舢板又開了過來,方纔那人爬上他的座船,同行的還有另外一人。

    「你們可以入港,但是蒲船主,你須得約束船上水員,不可下船,違者觸犯我們規矩,輕則鞭笞杖責,重則拘留本島終生不得離島。」那人昂著下巴道:「每艘船上,限三人下船,必得有我方人員陪同,不可隨意亂竄。」

    這幾乎比起坐牢都要嚴格,水員在海上飄了數日,本想上岸尋個落腳之處,好好歇上幾日,聽得他這話,立刻有人不幹了:「為何限制我等上岸,我等又非奸惡之徒,限制我等上岸,這是何方規矩?」

    「若是不遵,便請離開。」那人冷冷地回道。

    「船上水糧不多,須得靠港補給,還望行個方便。」蒲開宗笑嘻嘻地走向前,向那人手中塞了塊東西,那人看了一眼,然後勃然變色,將那東西塞了回來。

    「蒲船主,我奉命行事,你莫害我,在我流求,無論是行賄還是納賄,皆是重罪,你初來此處有所不知,故此不追究你,可是我若收了……」那人搖了搖頭,又譏諷地說道:「況且你這東西,在咱們流求全然無用。」

    蒲開宗交給他的,自然是交鈔,如今史相公濫發交鈔,貶值之快,幾乎是一日二跳。蒲開宗點點頭,收回交鈔,帶著訕笑道:「原是我冒昧了。」

    他遞交鈔除卻賄賂之外還有他意,便是想試探一下流求。顯然那人識得他用地是交鈔,證明流求人熟悉大宋,但那人又說交鈔在流求全然無用,證明此處並非大宋管轄。

    蒲家縱橫南海,雖僕不倒,蒲開宗能重振家業,其人心思是極深沉的。

    船終於靠了港,水手們都來得船頭向外觀望,只見碼頭上一隊隊穿著整齊制服之人。刀槍齊備嚴陣以待。見著這番陣勢,便是最大膽的水手也偃旗息鼓,不敢再提上岸之事,蒲開宗心中也有些惴惴,但既來之則安之。他跟在那個上船地人身後,帶著兩個僕從,還抱著一個箱子。箱子裡裝著送與此地主人的禮物。

    「李隊副,這人便是船主。他自稱是大宋安溪主簿。」引領他者來到一個年紀極輕地人面前,蒲開宗注意到這年輕人肩上縫著的布條上有一顆星,接著他便聽到引領他者大聲道:「他在船上試圖賄賂小人,被小人拒絕,念在他初至流求,不識規矩,小人並未追究他行賄之事。」

    「我看到啦。」李雲睿把玩著單筒千里眼,微笑著擺了擺手:「你做得不錯。」

    「隊副。那是什麼官銜?」蒲開宗心中如此想,面上卻不敢怠慢,抱拳拱手。深深施禮道:「大宋人士蒲開宗,見過貴人。」

    「免了,我可不是什麼貴人,你學著他們,喚我一聲李隊副便可。」李雲睿笑了笑,但立刻變臉道:「蒲開宗?你識得歐陽映鋒麼?」

    這話有如雷霆般,重重擊在蒲開宗心頭,剎那之間。蒲開宗臉色變了。他幾乎撒腿想走。

    但轉念一想,且不說流求那種神兵利器。便是這碼頭上的兩百餘人,便不是他們能對付的。

    「在下……在下認識。」對方既然問起,那必然是有理由的,蒲開宗額頭冷汗直冒,硬著頭皮說道。

    「你夥同歐陽映鋒,試圖劫掠懸島,此事可還記得。」李雲睿不緊不怕地說道:「是否要我將歐陽映鋒帶來與你對質?」

    歐陽映鋒被送至流求之後,便一直在李雲睿監視之下,當初襲擊懸島之事,早被審了出來,李雲睿又是個記性強地,故此蒲開宗一提到自家名字,李雲睿便想起此事,拿出來詐了詐,果然蒲開宗便認了。

    蒲開宗略一沉吟,情知今日之事不可善了,他這算是送肉上砧了。流求與懸島,果然有千絲萬縷地聯繫,他是個果決之人,既是如此,只有認帳。故此,他長歎了一聲:「實有其事。」

    「蒲開宗,此事發生於大宋地界,原本應以勾通海盜之名,將你押送大宋官府才是。」李雲睿輕輕敲了敲桌子,略略有些遲疑,事實上,他們方才為這個問題已經爭論了許久,他回頭看了一眼,楊妙真在遠處點點頭,他這才道:「只是念在你渡海遠來極是不易,我們便不送你去大宋,但須得對你懲罰,我以流求公署司刑身份,判處罰沒你每次來流求船上貨物價值之五分之一,你可服氣?」

    蒲開宗哪有不服地道理,便是心不服,口也得服。他連連點頭,心中不但不怒,反而狂喜,聽此人言下之意,流求將開港,允許他來貿易!

    他如此一趟,耗時不多,獲利甚豐,若是可能,利潤便是數倍,罰沒五分之一,不過就是增加了些稅款罷了,有何不可地!

    「服氣,服氣,應當,應當!」狂喜之下,他如此說道,但旋即心中一凜,對方有如此實力,便是殺盡自己帶來地水員,搶走自家三船貨物,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地事情,為何會放自己一馬?

    蒲開宗絕對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幸運的事情會被他遇著,故此他臉上的喜色只維持了一剎那,然後他喃喃道:「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有何事可以要我效勞的?」

    李雲睿微微點頭,這個海獠果然不俗,難怪竟然在大宋也能得到官職,他知道天下沒白吃的煎餅果子便好。

    不滅掉蒲開宗,是激烈爭論之後的結果,聞說這三艘海船來,李鄴、趙子曰都支持滅之,而方有財、孟希聲卻是反對。李鄴、趙子曰的理由很簡單,這島上虛實,不能為人所知,故此這些年來,他們都不許允別家之船靠岸。而方有財、孟希聲的反對理由又各不相同,方有財年紀漸長,便有衣錦還鄉之思,特別是聞說趙與莒已經是沂王嗣子,更是覺得自家成了王府管家,理應回鄉去顯擺一回,故此,他不希望出現殺官搶劫之事。

    孟希聲地理由則是如此行事,雖說損人,卻不利己,實是一筆虧本的買賣。原本為了遠航,流求這些年來收攏、培養的精銳水手便派出了一半,佔領耽羅、懾服中山之後,處處都要派船,無論是船還是水手都已經顯得捉襟見肘,故此用於貿易之船略顯不足。若是能藉著蒲開宗到來之機開港,吸納大宋沿海商船,將部分貨物進出交與他們,便能極大減輕流求自身地運輸負擔,可以將船隻與人手騰出來,去進行更為有利可圖的倭國、呂宋和南洋貿易,特別是呂宋之開拓。

    最後楊妙真站在了方有財與孟希聲這邊,而陳子誠、李雲睿、耶律楚材,原本是中立派的,隨著雙方激辯,也站在了孟希聲這邊。

    「若要開港,首先第一便是保密,不得走漏官人之消息,更不得吹噓官人身份,方大管家,此事最為緊要,你便是想回鄉,也須得再過幾年!」趙子曰這些年來極低調,見眾意難違,不得不讓步,但在同意開港之前,他語氣森森地說道:「官人在王府之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為何要與我們中斷聯繫長達一年之久,又為何要在之前將義學少年盡數打發到流求來……若是因為你之故走漏了消息,你自家知道後果如何。」

    流求知曉趙與莒身份之人並不多,便是義學少年,也並不盡數知曉趙與莒如今成了沂王嗣子。真正知曉底細的,只有不超過四十人,而這些人中,又唯有方有財想回到陸上。這話若是別人說起,哪怕是主管此事的李雲睿說起,方有財只怕都要倚老賣老辯個兩句,唯獨趙子曰說了出來,方有財渾身一凜,因為爭執獲勝而帶來的得意立刻沒了。

    他是知道趙子曰手段的,也極清楚,若不是趙子曰要看著基隆的金礦,這淡水大管家之職,如何能輪到他手中來。趙子曰平日除了基隆那一塊外,不太喜多言生事,故此這些年來方有財都漸漸有些忘乎所以,現今才突然想起,若是自家稍有不對,外有趙子曰,內有李雲睿,隨時便可以有人來取而代之。

    冷汗不知覺中爬上他地額頭,除了連連唯喏之外,他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不過,雖是開港,也不能便宜了他,咱們流求雖說不缺錢財,但對這外人,還得徵稅。如今那些新移民不斷湧來,在三年之內他們得為島上幹活,故此咱們還不覺得負擔,可日後島上沒了新移民,大伙都有了自家產業,再要人幹活便得出錢。咱們田租過低,那三十抽一地田租,到時只怕無濟於事,可商銳不同,咱們按貨課稅,先給來船買賣的貨物估價,然後取其五分之一,如此既可為流求添一筆收入,又不至讓海商無利可圖。」孟希聲見眾人都同意之後,他狡猾地一笑:「這是無本萬利地買賣,他們辛苦跑船,還得擔心風浪,最後卻得替我們賺錢。」

    「市舶司,這便是市舶司。」耶律楚材笑道。

    「如此對那蒲開宗還是太過便宜了,他曾對咱們懸島起過貪念,他不是愛財麼,咱們便割他肉。」李雲睿嘿嘿笑道:「他若是允了那還罷了,若敢拒絕,便將他們扣下來殺了!」

    「哼,若是以為就此放過他,你們也太小看我孟審言了。」孟希聲也陰笑起來:「只不過是借他之手,將泉州海商引來罷了,不是說飛鳥盡良弓藏麼,到時節便可以藏弓了。」

    「若是他不上當,做過這一回便不再來了呢?」有人低聲問道。

    「他之性情,咱們可以猜得出來,便是那種唯利是圖之人,有了利益,便是性命都敢不要,真正是海獠本色,咱們流求有的是大宋所需的貨物,還怕他不來?」孟希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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