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Y1小三兒小**和公主裙
兩個月後,我被告之,我有新媽媽了。(小說~網看小說)
那是個快四十歲的女人,長相還可以,但牙很黃,說起話來聲音很大。
我放學的時候,她站在我們家的外屋,正在指指點點的說:「這裡改造一下,開個雜貨店是完全可以的,地方這麼好,不利用起來可惜了!」
「是的,是的。」我爸說。
女人把手臂張得老開:「我們可以賣得比別家便宜一點,我哥就是開超市的,很大的超市,連鎖的,要什麼有什麼!這方面我有經驗!」
「是的,是的。」我爸說。
說完後,他看到了我,把我一拉,拉到那個女人面前:「小三兒,叫媽媽。」
「就是她?」女人看著我,身子往後仰一點,用驚訝的口吻說,「你女兒長得很漂亮啊,不像是你生的!」
我爸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我是我媽生的。」我說完這話就進了裡屋。
屋外傳來那女人的大笑,我聽到她跟我爸爸誇我很有意思,然後她又說了一次,她很大聲很大聲地說,這丫頭真的很漂亮,真的不像是你生的。
她的喉嚨就像是破鑼鼓做的。
後來我知道,這個女人是外省人,一條腿有點跛,左耳失聰,離婚後一直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有一點積蓄,是我姨媽介紹給我爸的。
我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娶了她。
除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這個詞,女人來到我家後還讓我深深懂得另了一個詞:大刀闊斧。首先,她改造了我家的房子,除了翻新不說,我們家的外屋真的被她變成了雜貨店,賣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沒人來買東西的時候,他們就支上桌子打麻將。我本來一直在外屋有張小床睡覺,現在,我只有睡到閣樓上了。不過這倒是我願意的,女人也挺勤快,把閣樓上收拾得很乾淨,還買了藥水來打,老鼠沒有了,小窗戶上加了紗窗,夏天的時候我可以開著窗睡覺,有風吹來,不會有蚊子。然後,女人開始改造我爸爸,有一天我爸爸忽然穿上了西裝,頭髮吹得一邊倒,他直著身子從我面前走過去的時候我居然沒有認出他,還以為是到我家來買東西的顧客,一直到他開口說話的時候我才發現是他,當時我真的是嚇了好大一跳的,一個你一直認為很熟悉的人忽然變得一點兒也不熟悉了,你想不嚇一跳都不可能。
再過了些時日,女人開始想改造我,她給我買了一條公主裙,粉紅色的那種,硬是要我穿上試試。我很堅決地告訴她我是從來都不穿裙子的,我不喜歡穿裙子。她用兩根手指拎著裙子用一種無限同情的眼光看著我,不氣餒地說:穿上看看?
我轉身跑上了閣樓。
那天晚上我又被打了,是因為吃飯的時候把碗和筷子碰得丁當響,我爸爸說我這是「沒修養」的表現,他手裡的筷子很「有修養」地落到我的身上,「啪」地一聲打中了我的脖子,我疼得當場從椅子上摔到了地上。女人說:嘖嘖嘖,打什麼打,孩子是要教育的哇,我爸就打得更歡了。
我沒有哭。我一直沒有哭。
因為我知道,只要我不哭,我就贏了。
那條公主裙後來穿到了我一個表妹的身上。我那個表妹差不多有兩個我那麼寬,那裙子穿在她身上,她就像動物園裡的小丑,可她偏偏得意非凡。你看著她的樣子想不鬱悶都不行。
我要做的事開始越來越多,洗衣服,洗碗,在他們打麻將打得如醉如癡的時候替他們看店,每晚,女人都會把錢細細地數一遍,然後大聲吩咐我說:「小三兒,洗腳水給我端上來!水不要太燙哦,用手試一下!」
她不這樣打招呼也許還好一些,她這麼一講,我就老有一種要用開水燙她的衝動。但事實上,我當然什麼也不敢做,我忍辱負重,只盼著這樣的日子可以早一天結束。
有一天清晨,我起來的時候就覺得身體不太舒服,於是沒有吃早飯。他們要上城裡去進貨去了,命令我在家裡看店,洗衣服,那衣服有整整的一大盆,「大嗓門」誘惑我說:「你在家乖乖洗,再把家裡收拾乾淨,把店看好,錢要數數好,回來的時候,我給你買一個布娃娃,好看的。」
「要上課的。」我有氣無力地說,「不然老師會找來。」
「一天不上有什麼要緊!」爸爸說,「老師來了你就裝病!」
「不可以的。」我說。
「老子說可以就可以!」我爸把拳頭舉起來。
我還是背著我的書包往外走,他一把把我扯回來,拿著粗粗的洗衣棒就敲我的頭,我被敲得眼冒金星,伸出手就去搶他的洗衣棒,他沒想到我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於是憤怒地抓住我的衣領,輕而易舉把把我拎了起來,他不顧我的尖叫,把我一直拎到了小閣樓上,我聽到「嗒」的一聲,他用一把鐵鎖鎖上了小閣樓的那個門。然後我聽到他喊:「上你個龜兒子的學,老子喊你做點事還喊不動了,養你這死丫頭有什麼用!」
我的頭被他敲得疼死了,只想睡覺,於是我對自己說,也好,就這樣睡一會兒,也好。
我沒想到的是,我被關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我開始發燒,並餓得頭暈眼花。在這期間,我聽到童小樂敲門數次的聲音,但是我沒的力氣應他。我把頭從小閣樓的窗戶伸出去,呼吸了一下新鮮的空氣,我的全身發燙,我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我希望他可以繞到後面來看一看,但是他始終沒有。
我豎起耳朵,也一直沒有聽到他們回來的動靜,因為餓,我開始覺得冷,因為冷,我開始覺得怕,因為怕,我燒得越來越厲害,我想喝一口水,想撲到清涼的青木河裡去透口氣,我希望有人來帶我出去,但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只有那輪不屬於我的月亮,在遠遠的天邊無用地照著。
再醒來的時候,我是在縣醫院裡,那是我長那麼大第一次去縣城,我透過病房的窗口看到了一幢很高的灰色的樓,再轉過頭來,我看到了童小樂的媽媽。
「好了。」童小樂的媽媽愛憐地摸摸我的臉說,「小三兒,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我怎麼了?」我問她。
「你病了,你爸媽出去進貨,耽誤了時間,第二天一早才回家,發現你已經燒得昏過去了,急性肺炎,鎮裡的醫生說是治不好了,多虧了秦老師堅持要送到縣醫院……」
她一面說一面抹眼淚。
正說著,秦老師和童小樂一起進來了,原來,秦老師帶著童小樂去給我買吃的去了,我狼吞虎嚥地吃下了一大碗餛飩,秦老師說:「小三兒你放心,我們教育過你爸爸了,以後他再也不會打你。」
童小樂說:「他要是打你,你就告訴秦老師。秦老師會告訴派出所!」
我低不語,無論說什麼,我都會覺得羞恥。
七歲的時候,我的父親讓我懂得「羞恥」這個詞最深刻的意義。
我的病很快好了,我回到了鎮上,回到了那個我永遠都不想再回卻不得不回的家。我看著那兩個的人眼色小心行事,我每天不得不洗一大盆的衣服和所有的碗筷,在他們打麻將的時候捧著一本語文書等著別人來打醬油或是買包煙,我還是穿著我舊舊的衣服在破舊的校園裡穿行。我沒有好朋友,每天上學放學,只有童小樂會跟在我的後面,說一些不太有意思的笑話跟我聽。就在我覺不出生活有什麼意思的時候,忽然發生了一件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