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見俞鴻圖走也不是留也不好的那惶惶然無所適從的樣子他在心中笑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微末小吏竟有這麼大的本領挽既倒於狂瀾這樣的人被埋沒掉真是太可惜了!朕假如早一天發現了他絕不會讓他屈就內務府的一個小小官吏的。他看了一眼這個立了大功的人說「俞鴻圖你的話還沒有說完怎麼能和大家一齊走呢?回來回來把你想說的事情全都說出來吧。」
「扎!」俞鴻圖痛快地答應一聲就要繼續說話。可是在一旁坐著的十四爺允禵不幹了「慢!俞鴻圖不過是一個撮爾小吏能值得皇上把他看得比王爺們還重嗎?我也有話我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呢!」
趁著允祀他們尋釁鬧事的由頭允禵也跳了出來向雍正發難。他不讓那個內務府的俞鴻圖說話而是搶先訴起了心裡的怨恨「皇上我也還有話沒來得及說呢?你能開開恩容許我說話嗎?你有這個膽量敢讓我把心裡的話全都倒出來嗎?你能擔保殿外站著的侍衛們不對我們下毒手嗎?如果你能讓我們說話並且真地作到了言者無罪你才能算得起是個皇帝是個立得住站得穩的皇帝!」他略微停了一下見雍正沒有制止便說起了壓在心底的牢騷「今天這裡議會的是政務你們說的那些個事情什麼『火耗』呀『官紳一體當差』呀都與我無關我也不想當這個烏『議政王』我只是憋氣!我想問問皇上我究竟犯了什麼法你就把我囚在東陵?讓我過著人不人鬼不鬼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連個身邊的人都保不住?我沒有在西海打了勝仗嗎?我不是萬歲您的同胞兄弟嗎?說實話我聽了十六弟的勸告今天本來是不想開口的。可是那麼多的官員們對你的『新政』不滿難道你就不該聽從一下民意嗎?」
坐在一旁的方苞一眼就看出這次十四爺也要出來和皇上叫陣了。在他的身後還站著允祀哥幾個和東來的諸位王爺絕不能讓他們佔了先更不能讓允禵得了理!他出來說話了「十四爺您說到了『民意』我倒想問一下十四爺您知道『民意』該怎麼講嗎?您過去曾管過兵部又曾經出兵放馬回來後又在東陵讀書。這些年來您一直是深居簡出、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您知道一郡之內有多少田地嗎?這些田地裡頭大業主佔了多少小業主又佔了幾成?您知道平常人們說的那個『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都是從哪裡得來的嗎?前明滅亡李自成革命全是因為土地兼併過甚官員貪墨無度才引發的!十四爺呀我勸您好好地想一下您不懂的地方還多著呢?不要只是抓住了一點或者看到了一件事情就信口開河地說三道四。天下之大要作的事情有多難您也要思量一下才對啊!」
鄂爾泰剛調到軍機處來對於全局的形勢還不很瞭解但十四爺他卻是熟悉的。方苞剛剛住口他就朗聲接著說「先帝爺駕崩十四爺大鬧靈堂;太后病重時十四爺侍疾又言語不慎這難道都可以說是無罪的嗎?若是平常人早就發往刑部去論罪了。可是只因十四爺是皇上的胞弟皇上才念及兄弟情分不予深究僅僅削去王爵請十四爺守陵讀書。這一片保全撫愛之心十四爺為什麼就不能體貼呢?汪景祺和蔡懷璽等人相互勾結圖謀要劫持十四爺參與作逆造反萬歲除首惡之外一概不間而只是將他們從十四爺身邊遣散這不是法外施恩又是什麼?十四爺您平心靜氣地好好想想主子還有哪一點不是仁至義盡?」
允祀一看好嘛方苞和這個鄂爾泰都這樣地能說會道一番話竟把允禵問了個臉紅脖子粗張口結舌地答不上來了他的心裡這個急呀。平日裡他雖然也恨允禵不肯與自己通力合作但眼下已到了節骨眼上他卻不能不出來幫允禵一把了。他一改平日那爾雅的風度大大咧咧地蹺起二郎腿來怒聲喝道「十四爺正在和皇上說話你們插的什麼嘴?」
朝臣們全都退出去了雍正的心裡早就平靜了下來。他不急不躁地說「朕早就說過今日是言者無罪嘛允禵你何必這樣浮躁呢?」他的聲調並不很高但話音卻特別的刁蠻「你們不就是因為喬引娣的事想說朕是個『淫暴昏君』嗎?回頭你們可以去見見她問一問朕是否對她有非禮之事。不過話又說回來朕看你們今天這樣不顧身家性命的鬧法恐怕還不是為了喬引娣大概還是要弄那個『八王議政』的吧?朕告訴你們不要再搞那些個玄虛了還是開門見山地談更好一些。」
允禵咬著下嘴唇惡狠狠地看著雍正過了好半天才說「就算是要八旗議政又怎樣?那是列祖列宗的舊制我們在朝會上光明正大地提出來也說不上是犯上作亂!皇上你不是也有旨意說『八王議政』也不是不能提的嗎?」
「朕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說過這樣的話?」
「你問問允祿。」
這次該著雍正吃驚了他帶著狐疑的眼神盯著允祿問「老十六朕一向知道你是最老實的想不到你竟然敢矯詔亂政。嗯?」
允祿嚇得撲通一下就跪了下去。他多麼想把事情的原委說出來說這是弘時說的話而他自己從來就沒有說過呀!可是他一瞧弘時那凶狠的眼神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人家是皇子是阿哥皇上能信得過他允祿嗎?他只好吞吞吐吐地說「啊……是是三貝勒……他說的……說這是皇上的意思……」
雍正只覺得渾身一顫掉過頭去又盯上了弘時。弘時怎麼能不害怕?他連忙跪了下去顫聲說道「阿瑪知道兒子最是膽小怎麼敢編造聖意害國亂政呢?想必是十六叔聽錯了。兒子的原話是八王議政的事皇上自有安排議政議的就是旗政兒子這話和皇上今天說的是完全一樣的呀!」
「嗯?!」
別看允祿平日裡不大管事可他心裡清楚著呢。弘時一改口他馬上就意識到了災難即將臨頭。自己怎麼能和弘時這位皇阿哥作對呢?昨晚上他們在一起說的話是無法對證的要硬說是弘時對自己說了謊言說不定更要倒霉。他無可奈何地嚥了一口唾沫叩著頭說「臣弟這會兒實在是記不清了……皇上知道臣弟是出了名的十六聾也許是我把三貝勒的話聽錯了……」
雍正勃然大怒「好你錯得好!」他快步向著允祿走去。張廷玉嚇了一跳以為皇上要踢允祿一腳的。可是走到半路雍正卻又忍住了。只聽他冷笑一聲說「這件事是朕自己糊塗了不該用你這聾子來辦事!削去你的王爵你回家去閉門思過吧。滾!」
允祿的眼裡飽含淚水十分委屈地看了一眼雍正叩著頭說道「是……」他爬起身來退出去了。
圖裡琛正好在這時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退下去的允祿卻沒敢和他說話徑直走到皇上身前跪下奏道「禮部剛才派人進來讓奴才代奏武百官已經遵旨在午門前按班跪候請示主子有什麼旨意?」
雍正滿意地看了一眼全身戎裝的圖裡琛說「叫他們等著!等會兒朕還有旨意。告訴各部尚書有私議國家大政者休怪朕今天要開殺戒!」
「扎!」
雍正的眼睛裡閃著陰狠的光突然轉過身來格格地一笑說道「朕即位之初就曾經說過朕無意來做這個皇帝。但聖祖既然把皇權交給了朕朕也只好勉力地做好這件苦差使。聖祖德近三王功過五帝就是廢除八王議政也是在他老人家手裡發生的事。你們今日在大庭廣眾之中突然發難要求恢復八王議政制度。朕現在要問你們一句是聖祖當年措置失誤呢還是朕有什麼失德的地方?你們之中要是誰想來當當這個皇帝就不妨站出來直說!」
自從朝臣們被攆出了乾清官退到午門外邊起允祀的心裡就覺得忐忑不安。平常日子裡他們在自己的府邸裡密議的時候大家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雍正的無能是雍正的不堪一擊。但是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也感覺到掌握中央大權後有多麼大的權威指揮起來又是多麼的容易!從敞開的乾清官殿門口向外看去黑鴉鴉集中起來的御林軍早已像銅牆鐵壁樣地站在那裡整裝待命了。他知道如今是大勢已去打心底泛起一陣悲涼的歎息。他強忍著又驚又恐的心境叩頭說道「萬歲的這番話做臣子的如何能夠擔當得起?臣等並沒有自外於朝廷的心更不敢作亂造逆。八王議政乃是祖制就是永信、誠諾他們也無非是想出來為國效力輔佐皇上治理天下臣弟擔保他們誰也沒有異樣的心思。」
雍正沒有理會他的話卻笑著對睿親王都羅說「睿親王請起身說話。朕很高興你沒有和他們摻和在一起。」
允禟聽出來雍正的話意了眼看著形勢急轉直下這也是他始料不及的。他覺得八哥剛才的話說得太軟弱了就是上了刀俎的魚還要蹦達幾下呢何況面對宿仇死敵?他站起來抗聲說道「萬歲既然是這樣說了臣弟還有話要說!睿親王入京和其他親王們一樣我們在一起議了整頓旗務的綱目也一起談了八王議政並沒有人暗地裡另起爐灶啊!不知萬歲說的這個『他們』指的是誰?也不知萬歲所謂的『摻和』又意在什麼?」
允禟的話一出口允祀就意識到自己的失策了。「服軟」就是「理屈」嘛!他馬上又說「別說我們沒有私地裡陰謀就是說了些什麼萬歲也大可不必這樣講話。皇上若無失政之處何必要如此堵塞言路?皇上若是有失政之處又何必拒諫飾非?」
雍正冷笑一聲「呵朕堵塞了你們的言路了嗎?你有什麼話想說朕有何失德之處不妨明言嘛。」
一句話又把兩人說悶了。允禵看到這情景在一旁大聲說「鏡明明是個小人是個敲剝聚斂的酷吏河南官民人等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皇上你卻樹他為『模範』對他任用不疑這難道不是失德嗎?」
「你身在東陵他是小人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聽剛才眾位大臣們說的。我覺得他們說得有理!」
「有理?有什麼理?你有的是大業主大豪紳的理!」雍正厲聲駁斥說。
「皇上難道要殺富濟貧?」
「哈哈哈哈……」雍正皇上仰天大笑「說得好!但朕不是要殺誰濟誰朕是要剷除亂根創一代清平之世!」突然他止住了笑聲急促地在大殿裡走來走去臉色也漲得通紅。他似乎是對別人又似乎是對自己說「朕就是這樣的皇帝朕就是這樣的漢子!父皇既然把這萬里山河交付給朕朕就要把它治理得固若金湯!誰阻了朕的志向朕就對他毫不留情!」他轉臉向殿外高喊一聲「圖裡琛!」
圖裡琛就在殿外簷下聽見雍正召喚他一步跨進殿來「叭」的打了個千兒「奴才恭聽主子吩咐。」
雍正面冷似鐵地說「你八爺、九爺和十四爺今天累了。由你帶步兵統領衙門的兵士們護送他們回府。」
「奴才遵旨!」他站起身來向外一招手立刻就進來四名千總向雍正行了軍禮肅立一旁看著圖裡琛。圖裡琛腳下馬刺踩得金磚地吱吱作響直向允祀等人走了過去。打了個千兒說「八爺、九爺、十四爺奴才奉旨送你們回去。」
允祀霍地站起身來說「無非一死而已!老九老十四不要裝膿包也不要再去求他!」他轉身向雍正一揖道「皇上四哥兄弟我等你來殺我哪!」說罷昂然向殿外走去。允禟也是一揖只有允禵更是格外不同他站起身來用極其輕蔑的眼光瞧了一下雍正「哼!」了一聲便離開了這座高大宏偉的乾清宮。
雍正的臉色突然變得血一樣的紅他對著傻坐在那裡的幾位王爺也是「哼!」了一聲便回到御案前坐了下來。他提起筆來似乎是想寫點什麼。可是不小心硃砂蘸得太飽了還沒有下筆就滴了兩滴而且還正滴在明發的詔紙上。那血紅的顏色十分注目讓他也吃了一驚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呆坐在那裡不動了。張廷玉知道皇上這是在想著怎樣處置這些「鐵帽子」王爺他倒是很願意借這個機會壓一壓他們的囂張氣焰便假裝沒有看見。可是鄂爾泰卻深知這事情的重大。本來滿洲的旗人們就對皇上不滿了。自從整頓旗務以來每天都有西林覺羅本家到他府上去哭叫有的人甚至質問他「皇上還要不要我們這些滿人了」?如果照今天這些旗主們的所作所為發到部裡至少也得問一個「斬監候」!可是那樣一來不但旗務整頓變成了一句空話就連奉天也要受到極大的震動。說不定連蒙古諸王也都要被株連。滿蒙是大清的國本所在呀一旦亂了起來那大清豈不要崩潰了嗎?他上前一步來到皇上身邊躬身小心地說「皇上當天命六年時太祖武皇帝曾與諸王對天焚香共同祈禱說『吾子孫中若有不善者天可滅之。勿刑傷勿開殺戮之端』。這些話尤在耳邊請皇上留意。」
「唔?」雍正的精神好像有點恍惚他抬起頭來卻正好看見了牆上的那個條幅「戒急用忍」這正是康熙皇帝親手寫給他的座右銘。他的心漸漸地平靜了下來踱到屏風前邊眼睜睜地看著諸王問「爾等知罪嗎?」
「知……知罪!」
「既然知罪朕就不再加罪了。朕說一句誅心的話你們現在只是『畏罰』卻並不真正知罪。朕治理天下遵循的其實只有兩個字一是孝二是誠。就誠而言上對天地下對四方御群臣臨萬民都出自本性沒有半點的虛偽矯揉。這上邊還應該有個內外之別要分而待之。朕對待天下臣民猶如光風霽月恩惠是人人均等的;但對滿人則又如一家子弟有著骨肉的深情和滿懷的摯愛。正因期之愈高所以也求之愈苛完全是一片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你們今天跟著他們胡鬧是讓別人當了炮筒子使呀。這就是不誠也是對朕的不敬!再一點你們身處奉天管的事不出滿旗滿人受人的挑撥也想來分一份皇權。朕問你們懂不懂治理天下的道理?你們知不知道如今的形勢早就不是開國之初了漢人們比我們滿人多著上百倍呀!如今各部官員中滿漢各佔一半就有人怨聲載道了還能再架住你們這樣胡鬧?馬上可以得天下但馬上卻不能治天下連這點普通的道理你們都不懂還要跟著允祀他們鬧事朕若想發落你們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