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決了三十名淫僧、淫尼鏡回到府衙就著手了結幾位師爺的事。可是他剛以嘲諷的口氣說到「你畢老夫子是出污泥而不染」就被那個老油子畢鎮遠給堵了回來。畢鎮遠不慌不忙地說「中丞大人你說得不對也錯看了我畢某。若說一塵不染天下之大恐怕還找不到這樣的師爺。我沒有被牽連進去的原因只是遵從祖訓罷了。我們家代代都有人當師爺祖傳的秘訣卻只有四個字『三不吃黑』如此而已。」
鏡愣住了「敢問何謂三不吃黑?」
「謀逆案不吃黑;人命案不吃黑;離散骨肉案子也不吃黑。」畢鎮遠一字一板地回答「在這三種案子裡伸手撈錢不但容易敗露容易被人尋仇而且也昧良心、禍子孫。師爺是在官場裡混的要吃就只能吃官場。我不是不要錢只是不要那種不明不白的錢。我從官員們得的不義之財裡盤剝出一份來就不會出事。就算事發還有當官的在前邊頂著了不起也不過捲鋪蓋回家就是了。有了這『三不吃黑』我畢家從明洪武年到如今三百多年了從來沒有一個人吃過官司。所以你田大人雖然風骨很硬可我還是泰然自若。姚捷和吳鳳閣剛才托人帶話給我說他們全都認罪。我覺得他們也不是沒本事而是不懂規矩才栽了的。」
聽了畢鎮遠這話三位大員不禁面面相覷全都呆在那裡了。鏡今天確實是下了狠心不管此事牽連到誰他也一個全不放過。覺空剛揭出幾位師爺時他就想到了昔日況鐘的故事他恨不得也像況鍾那樣把犯事的師爺當堂摔死然後再狠狠地治治臬司衙門的人趁機扳倒胡期恆壓服車銘。這樣他自己就可揚威中原一舉成為雍朝的中流砥柱。可是畢鎮遠的話卻把他打動了。鏡也是混跡官場大半生的人了裡面的情景污濁到何種程度他全都門兒清。百姓們說得好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就說打官司吧哪個衙門的堂口上沒有掛著「明鏡高懸」的大匾可有幾個做官的是真正清白的?哪個衙門裡不是吃了原告吃被告非把兩頭都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罷手?看來想要讓所有的官員們一個個清如水明如鏡竟是一廂情願水中撈月!他反覆沉吟了好久才心事沉重地說「唉——跟我的幾位師爺原來也都是想要辦好晁劉氏這件案子的。可是到了後來卻一個個地變卦了。從一定要嚴辦變成要求緩辦。我還以為他們是為我著想呢哪知這裡頭還藏著這麼大的一章!」
在一旁的車銘笑了「中丞大人不知主張嚴辦時是為了抬高價碼向人要錢;錢要足要夠了才又要緩辦的。畢老夫子我說得對嗎?」
畢鎮遠卻只是微笑、並不回答。
面對這種情景不由得鏡不改變初衷。他看了一眼車銘和胡期恆說「二位大人臬司衙門的人不奉憲命擅自弄權顯然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我這裡的姚捷、吳鳳閣、張雲程等個個都是刁賴訟棍。他們借案由從中漁利也實在可恨。但我原來就說過官場之事不要做得太過分得放手時且放手對他們就不要重處了。來人!」
「扎!」
「將本衙三名惡棍和臬司犯紀人員押了下去綁在剛才處決犯人的鐵欄杆上枷號示眾三日!吳鳳閣等罪行昭著追贓之後逐回原籍!」
「扎!」
戈什哈們答應一聲分頭去帶人犯。鏡向畢鎮遠說「畢老夫子我有一言奉告過去的事情不論你說的是不是實情我都不再追究。你的年金從即日起增加到三千。我明人不說暗話鄔師爺與我有恩你不能和他攀比。但從今之後非義之財你也不要取。我自己一心要做個好官你得成全我。你能如此則我們就長遠相處;否則的話請你另投明主我絕不攔你。」
車銘和胡期恆還想再說點兒什麼可是鏡已經端起了茶杯說了聲「道乏」就站起身來了。好嘛逐客令一下他們不走也得走了。
按道理這件轟動朝野又是奉了朱批諭旨辦理的案子一有結果就應該具折向皇上奏明的。可是張廷玉卻先看到了車銘和胡期恆二人的奏折。他們倆在奏折裡都做了自劾先說了自己的失察之罪又請求朝廷給予處分。不過他們倆卻又異口同聲地告狀。他們揭發了鏡如何專橫跋扈欺壓同僚;如何任用匪人殘忍刻毒的種種情事。說豫省緒紳們聽說田中丞要實行「官紳一體納糧」都「惶惶然不能寧處」;說河南百姓「談田而色變紛紛變賣莊園要棄農南下經商」「如此下去明年歲計實堪憂慮」;說「河南官員不畏朝廷之法而視田某如蛇蠍皆有退官歸隱之志」。這兩篇奏折都寫得洋洋灑灑淋漓盡致;也都把鏡描繪成了十惡不赦的凶神惡煞。
張廷玉心中有數他沒有急於報告皇上而是把兩份奏折全壓到了自己手裡。他想等一等看看鏡自己怎麼說這件事。可是不知是什麼原因鏡的奏折卻直到六月下旬才來到京城。而且鏡在這封奏折中連篇累犢的只說案子不談其它。對使用非刑火燒僧尼之舉他說「非如此不足以震懾奸人挽回頹風;非如此不能上慰聖躬愛養良善、懲暴除奸之至意。」至於官紳一體納糧官場對晁劉氏一案的看法等等竟連一字也沒有提到。張廷玉想來想去覺得此事自己不便作主便整理好案情節略又附上三個人的奏折原件一同帶進大內請見皇上。
侍衛張五哥今日當值見張廷玉進來連忙迎上前去。張廷玉問「皇上用過早膳沒有?還在批閱奏章嗎?」
「回中堂方先生從暢春園過來了。他說十三爺病體見好皇上聽了很高興正在和方先生說話。還有一個官員在談事好像皇上很生氣。哦圖裡琛剛從奉天回來也在裡面。」
張廷玉知道圖裡琛專為皇上料理宗室內務之事。他從奉天回來必定是見過十六爺允禮和十四爺允禵了。張廷玉不想摻和皇上和兄弟之間的事情那裡面的公仇私怨也都是說不清的。便說「哦既然如此我就先不進去了好在我手中也不是什麼急事。等會兒皇上見完了人你派太監到上書房去知會我一聲好了。」
可是他們在外邊的說話聲已經被皇上聽見他在裡面叫上了「是廷玉嗎?進來說話吧。」
張廷玉進來時一眼就瞧見皇上和方先生坐著圖裡琛站在下邊還有一個官員卻跪在地下挨訓。張廷玉知道此人名叫黃立本現任的台灣知府是前幾天才進京述職的。張廷玉叩安以後對皇上說「聽說十三爺身子大安皇上高興臣也是十分歡喜。」
雍正皇上說「有高興的事就也有讓人不痛快的事。比如你現在看到的這個人他想乘著朕高興來為他的母親請求旌表。哼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朕豈能拿著國家典禮隨意賞人?當初委你任台灣知府時朕是怎麼對你說的。你能叫台灣糧食自給朕就封賞你的母親你做到了嗎?」
黃立本卻說「回皇上臣並非冒功請賞。福建藩庫裡今年沒撥給我們一兩糧食這是有案可查的……」
「是嗎?」雍正一口截斷他的話「這世上的人大概只有你最聰明。你以為除你之外朕就不能知道事情真相了?朕要的是真正的自給有餘而絕不會只聽你的一面之辭。朕問你海禁已經封了你竟敢私自用大陸的藥材去和紅毛國作貿易換來錢再從彰州買糧運往台灣這事有也沒有?」
黃立本無言可對了。
雍正卻厲言厲色地說「朕曾對你寄予厚望也相信你能在台灣替朕分擔憂患。可是朕卻沒有想到你會捏造假政績來哄朕。你這樣做其實是在欺朕是在沽名釣譽是標榜偽孝懂嗎?你用這樣的心腸事主早晚有一天要栽跟斗說不定還會連累了你母親哪。不過要說起你治理台灣也還是有功勞的。所以朕就不予處分了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黃立本沒有想到台灣地處邊域遠離京城皇上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呢?他不敢為自己辯解了「是是是。奴才明白奴才不敢再說假話。」
黃立本連聲答應叩頭起身就要回去卻又被皇上叫住了「回來!朕還要告訴你重農輕商也是君子和小人的分野。你這次回去要把勸農墾荒當作要務貿易為次。你是個清廉的官吏而且治理台灣也確實有成績台灣的歲入每年都有所增加嘛。所以福建巡撫請求為你加兩級朕也准了。朕這樣做就是要讓你明白你對了朕不掩你的功;你要說假話來騙朕朕也絕不寬容遷就。去吧!」
張廷玉看著黃立本走遠了才把河南三司的表章呈了上去說「臣因為要等鏡的折子所以晚了幾天。現在他們都有了回報才恭呈御覽。晁劉氏一案之前皇上就有旨意說要調胡期恆任四川巡撫車銘調湖廣任布政使。臣請旨要不要吏部立即下票擬?」
雍正沒有說話他在埋頭看著河南來的折子。信口問道「圖裡琛你今年三十歲了吧?」
圖裡琛忙答道「回皇上奴才今年犬馬齒三十二歲了。」
「哦有了正室夫人嗎?」
「原來有的去年害熱病死了。」
雍正放下手中的奏章又看了一眼方苞說「嗯朕想作主賜你一樁婚姻。為這件事朕想了很久了看來竟是你才能配得。朕先頭請方先生看了你們的八字都是十分相合的現在想問你願意不願意?」
圖裡琛連忙雙膝跪倒磕頭「回皇上奴才妻子亡故尚未經年屍骨未寒再迎新人似乎於心不忍。但君父有賜焉敢推辭……奴才不知皇上賜婚……是哪家女子?」
雍正一聽這話笑了「哦朕聽出來了你心裡還是願意的嘛朕取的就是你這份兒心。不過你答應得太快了難道就不怕朕變了主意嗎?」見圖裡琛惶惶恐恐的樣子雍正開懷暢笑「哈哈哈哈……你聽人說過去年朕選秀女的事嗎?朕當時就看上了這個女孩子也答應為他選一個好夫婿的。可是要在滿朝臣子中找一武全材的人談何容易!想來想去的就是你還比較合適。此女知書明禮長相也看得過去只是出身寒微了一些。朕已傳旨給內務府將她認作義女了排行六格格。怎麼樣不委屈你吧?」
張廷玉想起來了這女子不是別人就是上年選秀女時敢於抗旨的福阿廣的女兒明秀。令他感到驚異的是當時皇上只不過是隨口的一句閒話想不到竟說到做到還專門請了方先生來批八字。他不禁笑著說「皇上今天要是不說臣早就把這事兒給忘記了。那天沒有記檔又是件小事皇上竟記在心上真讓人感動。福阿廣氏既然進位格格圖裡琛以臣尚主就是額駙理應晉陞為一等待衛。」
方苞在一旁說「此事有關聖德禮部不記檔是失職的。別說這是件大好事就是朝政闕失之處該記檔還是要記的。不然後世子孫怎能知道哪些應該做哪些不該做呢?」
雍正笑著說「對對對就是這話。圖裡琛你且跪安。六格格今天已經進宮來了這會兒大概正在你主子娘娘那裡謝恩。下午你到宮裡給皇后請安皇后有什麼懿旨你照辦就是了。」
「扎!」
圖裡琛叩頭謝恩退了下去。雍正這才對張廷玉說「好了該說胡期恆和車銘的事了。你大概不知道這幾天下邊呈上來的密折中說什麼的全有說誰壞的也全有卻就是沒有一個好人!連朕也不知道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誰是忠臣而誰是在欺君。朕知道欺君的人一定是有的眼下尚未敗露罷了。廷玉還是朕與你們約定的有什麼你就只管說什麼不要有顧忌也不要避諱。你說出來朕自會判斷誰是誰非的。」
張廷玉鼓起勇氣說「臣其實也和皇上一樣並沒有親臨實地去考察。臣有個門生叫馬家化現當著開封的城門領。他給臣來信中說了個笑話全是民間俚語十分粗俗。我說出來博皇上一笑撫藩臬三駕車各拉各的套;三台司三把號各吹各的調;田車胡三個人各撒各的尿。這話說得雖然難聽卻道明瞭河南的實情……」
雍正和方苞兩人平日一向是嚴肅的聽了這話也不覺一笑。門口站著的小太監們卻捂著嘴笑個不停。雍正立刻沉下了臉斥責說「大臣們在這裡議事你們這是什麼樣子?都與朕退了出去!廷玉你還接著說。」
「是。據臣從一旁看來鏡還是一心一意辦事的。不過他這人行事向來是求功邀恩之心太切所以才操之過急也落下了苛刻、殘酷的名聲。他想在一夜之間就把開封治理得路不遺夜不閉戶這是不可能的。馬家化在給我的信中還說鏡用刑極其慘酷。尼姑中有的當然是罪有應得但有的卻顯然是量刑過重了。」說完他小心地看了雍正一眼。
方苞問「馬家化怎麼知道這案子有冤枉的?到底冤殺了幾人?」
「白衣庵分著前院和後院前院有幾個小尼姑在應付門面後院才是尼姑們居住的地方。淫亂之事間或有之並不是人人有份兒有的雖然淫亂卻沒有參與殺人。據說其中還有兩個是石女恐怕連淫亂也說不上。最大的罪名也不過是知情不報而已。這樣的罪仗責二十也就足矣全部殺頭似乎是過苛了一些。鏡一片報效之心又因自己資望不足急於立威才作得過火了。他不像胡期恆和車銘那兩位手裡有權身後有人怎麼能和鏡通力合作?胡期恆的折子後面還附有一份張球的受賄單子顯然是要和田某拼到底的意思。臣以為既然人頭已經落地就是讓他們打御前官司死過的人也不能活了。再鬧下去與朝廷沒有什麼好處也永遠沒法說清。因此臣想還是依照皇上的原意把他們調開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