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正文 六十八回 戒急用忍聖祖遺訓 欲擒故縱帝王心機
    一聽說太和殿失火雍正心頭猛然一跳。太和殿是象徵著皇權、皇位的地方啊那裡怎麼能發生這樣的大事呢?雍正急忙和方苞、張廷玉走到殿外向太和殿方向看去卻又看不到一絲火光。只見陰霾的天空下雲層似乎是壓得更低了。遠處可見濃霧樣的黑絲在裊裊浮動卻不知是雲還是煙。就在這時高無庸渾身水濕地跑來稟報說「萬歲火沒有著起來就讓雨澆滅了。請主子放心奴才們正在那裡一刻不停地守著哪!」

    雍正鬆了一口氣他鎮定而又不容置辯地說「你去外面傳旨京師久旱不雨內宮走水乃朕涼德所致與百姓無干。朕自當修身齊德以求天祐。史貽直妄言天變將罪責加之於忠貞有功之臣足見術不純也理應給予嚴處的。今念其尚無惡逆之心取其本意朕法外施仁著革職永不起復免交部議。」

    「扎!」

    史貽直終於被赦免了。為保史貽直而來的張廷玉聽見這道旨意也鬆弛地笑了。聖旨雖然說了「永不起復」這句話可時機一到皇上怎麼說下邊還不是要照著辦嗎?他又想到剛才皇上說的「京師久旱不雨內宮走水乃朕涼德所致與百姓無干」等等好像是在下「罪己詔」似的便說「皇上責己似乎也太嚴了一些。就說是天旱吧並沒有成災嘛。著論責任應該由臣來擔承的。臣為宰相這協理陰陽調和朝野的責任是不能推卸的。」

    雍正慢慢地轉過身來說「你的心思朕全部知道了。哎?你剛才見到楊名時他們都聽到了些什麼?」

    張廷玉只好實話實說。他將楊名時和李紱的看法一一報告給皇上完了又說「皇上李紱的話雖然不多但意思似乎和楊名時一樣。都覺得朝廷現在的做法是急於事功步子好像也不太穩。」

    雍正聽得十分專注卻沒有打斷他。直到張廷玉說完他才站起身來在大殿裡來回地踱著步子。又問方苞「方先生蔡珽和楊名時原來成見很深。可他剛來的奏折中卻說楊『操守甚佳民望所歸』;李紱朕也深知他在任上也是十分廉潔的;還有孫嘉淦都是忠貞正直的人。可是他們卻為什麼對朕的政令無一讚同呢?真真是令人可歎……唉知人難欲人知也難啊!在他們心裡和嘴裡總愛把朕和聖祖分開來說總愛將雍正初年和康熙初年相提並論。朕怎麼才能讓他們知道朕的心朕的難處呢?」

    雍正說得很動情也很誠摯。方苞和張廷玉都清楚地聽見了他的話可誰也不能作出答覆。雍正的心思他們倆能不知道嗎?但知道了和對他作出解釋卻是兩碼子事。你既不能說聖祖晚年政務荒疏可又要說「應該刷新吏治」;你既不能說雍正皇上沒有「遵從祖法」又得說「整飭頹風」十分重要;如今天下幾乎無官不貪了可是卻不能說不要這些官因為你還得依靠他們來推行新政!這可真是難壞了皇上也難煞了宰相!誰能說「聖祖有錯」?可誰又敢說「當今皇上不對」呢?

    雍正心裡清楚這件事他們誰也答不上來有些話還得自己說「廷玉朕知道楊名時和李紱他們都是好臣子他們和朕見解不一也應該讓他們把話說完。你回去告訴他們說朕不是暴君而是仁君。朕留出時日讓臣子們好好地看上一段他們就會明白的。你勸他們要和朕一心一德地辦事哪怕是能先辦好一個省一個地方呢也讓他們辦下去。只是不要史貽直史貽直他他太不懂事了。」

    目送張廷玉離開了養心殿雍正覺得十分地疲倦。他慢慢地走回東暖閣坐下望著窗外的大雨在出神。只聽他自言自語他說「年羹堯好大的架子!朕一直在想著他應該替史貽直說句話的可是他竟然不來!難道非要上天來說話嗎?」

    對於皇上的處境方苞很是同情。說實話皇上剛才說的他方苞早就想到了。今天這事辦得最讓人失望的就是年羹堯。年不是平常之人哪他當了多年的官受到皇上多年的栽培了難道連這點起碼的道理都不懂嗎?他要是能出面只消一句話就可讓此事有個圓滿的結局。年羹堯可以說史貽直是出於公心請皇上不要再責怪他了;年也可以說大慶剛過就責罰大臣自己與心不忍請皇上息怒饒過他無知算了;年羹堯還可以用自己向皇上請罪的方法來取得皇上的諒解。總之他年某人能說的話很多可是他竟然冷眼旁觀不置一詞。他是真不懂事還是狂妄自大得沒有邊兒了?他這樣做讓人感到寒心也讓人感到了他的乖謬和不通情理。而且這樣做也只能導致他更快地覆滅!方苞抬眼一看皇上那裡還在咬著牙根哪。他便走上前來指著牆上的條幅說「皇上請看這上面是先帝爺留給您的話『戒急用忍』。依老臣看來先帝這句話足夠皇上受用終生了。」

    雍正只是抬起頭來看了看卻沉思著沒有說話。

    方苞知道雍正皇上這是又鑽進了死胡同。便更進一步說「皇上下邊的臣子們的確是在各自為政。但據臣看眼下也只能聽之任之急是沒用的。八爺和年羹堯兩人好比是兩塊石頭在擋著水路。您想推行新政就只能慢慢來也就得用先帝教導的這個『忍』字。只有時機到了能夠搬開他們時才能使水流暢快一洩千里呀!」

    雍正惡狠狠地說「哼朕倒是想和他們兄弟和睦、友愛相處的可他們願意嗎?先生看看朕自登基以來老八的人升了多少可是他規矩了嗎?不他永不滿足也還是要來作梗!隆科多為什麼也會靠攏老八?就是因為看到朕只會苦口婆心的勸說而沒有下狠心用辣手。朕豈能怕他是在容讓他們啊!可他們哪會想到這裡卻自以為得意以為朕是『外強中乾』似的哼年羹堯一離京朕馬上就把允祀趕出上書房看誰敢來作仗馬之鳴?」

    方苞冷冷地說「年羹堯就敢!」

    雍正一聽此言臉立刻就變得蒼白了。他帶著疑問說「不至於吧?年羹堯是朕藩邸舊人朕自信對他還是知道一些的。這個人外謙而內驕目空一切膽大妄為這些他全有;可要說他現在就想謀反恐怕他就是有這個心也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吧。況且他此次進京不是很得寵的嗎?」

    方苞一笑說道「恕臣直言皇上看到的是『表』而不是『裡』。年羹堯的秉性中只有兩個字狐疑!狐狸要過冰河總愛走幾步退兩步;聽一聽看一看然後再走兩步。等到它認定冰河不會炸開時他才突然鼓起勇氣來而且只消一縱身就跳到河對岸了!」

    「這一點朕不是沒有想過。當年聖祖皇帝兩次廢太子時年羹堯都曾悄悄地進京刺探內情向老八靠攏。只是因為鄔思道發現得早還提醒他『不要玩火』才勉強攏住了他沒有公然倒戈叛主。他要是真謀反朕不知蒼天將要怎樣發落他了。」雍正冷靜地說「難道他就不想想有那麼便宜的事嗎?岳鍾麒就在青海能聽他的嗎?還有糧呢?餉呢?如今天下大定他要造反總得師出有名吧?」

    「萬歲您說得很對。但是您這裡只要一動八爺年羹堯就師出『有名』了。誠如萬歲適才說的那樣八爺這些年安插了許多親信又都是在各省手握重權的督撫提鎮。萬歲要刷新吏治首先要刷的就是這些人。而他們卻又是與年羹堯連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枯俱枯。更令人可怕的是有了他們撐腰年羹堯只要一動手糧啊餉啊的全都不在話下。唯一讓年羹堯顧慮的只有一個岳鍾麒因為他手裡也掌著軍權!所以年羹堯真正的失算之處就是不該與岳鍾麒鬧翻把自己的退路全都堵死了!」方苞停了下來好像在思忖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見雍正不開口才又接著說「皇上臣以為如今朝中有黨而且不止一個。年羹堯是黨八爺那裡也是黨就連隆科多其實也是自成一黨的。隆科多這次沒敢動手他怕的不是馬齊更不是畢力塔。真正讓隆科多恐懼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年羹堯!隆科多怕他是因為隆科多看不清年某的心思也摸不準年某的步子。幾個黨都想作亂但年、隆和八爺之間也是在相互觀望相互猜忌他們又誰都不敢來和萬歲較量!萬歲天生的威嚴和氣度就是一道最好的護堤。他們不能逾越也不敢妄想逾越。何況還有十三爺的忠心輔佐更使他們望而生畏。這次勞軍氣勢浩大嚇得他們誰也不敢動手了。可是臣請萬歲注意到另外一點廟堂之上人妖混雜萬歲您要分出精力來防衛自己哪還能有心去推行新政呢!所以臣以為不把這些魑魅魍魎全部掃蕩萬歲的改革只能是一句空話!」

    方苞的談話使雍正清醒了許多也使雍正更加驚心。他一字一板地說「方先生您不愧是先帝和朕的心腹之臣股肱之臣。朕的江山就是要靠您來幫助支撐呀。朕想偏勞您為朕再多多地籌劃一番。您就住在老十三那裡一邊照顧他一邊與他商議。西邊若是來了密折您要個先看。有要事哪怕是三更半夜也請立刻到大內來見朕。」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把暖閣照亮了。方苞看著皇上那沉思而又堅定的神色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他深知皇上這話的份量也深知自己將要肩負的使命。他的心隨著即將歸去的年羹堯還有那個年青氣傲的劉墨林飛走了飛遠了。

    這場雨來得疾去得也快。第二天拂曉時分雲散雨收月朗星燦又是一個大好的天氣。原來想在京師多住些天的年羹堯只好進宮向皇上陛辭。雍正見他進來當然是十分高興君臣二人談得又熱乎又親密。雍正在養心殿親賜御膳為年大將軍餞行。珍重囑托反覆叮嚀。其實說來說去的還是那幾句老話「……你這次回去一定要節勞千萬不要為了感恩而拚命做事。你糟蹋了自己的身子骨兒朕心疼啊!朕已下旨給岳鍾麒要他的川軍仍然退守四川。你回去後只要管好自己的兵少惹是非朕就完全放心了。糧餉的事你放手讓劉墨林去辦也就是了。由他來協調各省也還歸你來節制。你妹子已經晉封了貴妃還有你的父親和哥子都有朕照顧著哪。如今青海和西藏都穩住了。等將來國力再充盈些朕還打算讓你率兵西進去殄滅阿拉布坦哪!朕對你寄著厚望朕自己要做明主也盼你為賢臣良將。朕想過到了將來哪怕單為你造座凌煙閣也不是什麼難事!」

    好嘛這迷魂湯灌得也真夠年羹堯暈胡了。雍正說一句他就得答應一聲;皇上親自給他斟了酒他又必須站起來向皇上致謝然後再把酒喝下去。忙忙活沽中已到了該走的時辰了。禮部的人進來回道「午門外百官已經在候著請年大將軍受郊送禮。」

    年羹堯站起身來向雍正一躬說「皇上的聖諭奴才牢記在心奴才粉身碎骨也難報答主子的知遇之恩。」

    雍正環顧殿內似乎想看看有什麼可以賜給年羹堯的東西。看來看去又好像什麼都不大滿意。最後他拿過一柄鏤金攢珠如意來深情地看著年羹堯說「咱們君臣之間一切都用不著表白也一切都在心田之內。你就要去吃苦了朕想不出賜你什麼才能隨了朕的心願。這柄如意賜給你就如同朕在你身邊一樣……」雍正說著說著眼圈一紅竟然湧出了淚花!

    年羹堯的心被打動了。他「扎」地一聲拜倒在地嗚咽著說「主子保重奴才這就告辭了……」

    雍正上前一步攙起年羹堯「走吧走吧。這又不是生離死別何必這樣傷感呢?哎?朕怎麼也是如此……多少年了朕還從來沒有這樣過……起來吧朕還像你回來時一樣送你出午門走咱們一起走。」

    兩人手攜著手地一同步行一直到午門前雍正方才停住腳步。他擺手讓張五哥他們站遠點自己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年羹堯。年羹堯看皇上如此連忙說「主子您好像心裡有事?」

    「有啊有啊……可是朕卻不知該不該說……」

    年羹堯躬身說「奴才請皇上明示。」

    雍正還在猶豫著「……朕是想還把允禟派到你的軍中好嗎?」

    年羹堯笑了心想不就是這事兒嗎皇上至於這樣不好出口「主子奴才以為九爺不管在京城還是到奴才那裡他都不會出事的。而且據奴才看九爺還是很安份的嘛。」

    「不不不朕最怕你有這想法。」雍正一陣冷笑「說心裡話朕又何嘗不想兄弟和睦?可樹欲靜而風不止要朕怎麼辦?這話朕不願意在殿裡說因為那裡耳目太雜也不是一句話就可以說得清楚的。如今要分別了朕問你一聲假如八爺要反朝你怎樣辦?」

    年羹堯斬釘截鐵他說「奴才以為萬萬不會有這樣的事!如果真的出了這事奴才定要帶著十萬精銳殺回京城來勤王!」

    雍正似乎是滿意了他點點頭說「嗯朕也不願意有這樣的事。但當年奪嫡時他們鬧得那麼厲害又為的是什麼呢?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都不是省油燈啊!朕心裡很清楚也從來就不指望他們有改悔之心。如今把他們分散開為的就是防著他們有不規的事。你知道你在外面把差事辦得越好朕這個皇帝當得才越穩。不然朝中什麼事都可能會出的。朕知道你惦記著史貽直的事不知朕將怎麼發落他。朕現在還不想對他處分得過重為的就是他的那句話『朝中有奸佞』!他這話不是欺君之言但這奸佞是何人史貽直卻看錯了!」

    年羹堯這才明白皇上最不放心的是八爺而不是自己。他衝動地說「請皇上下旨半個時辰之內奴才就把這個『八爺黨』替皇上連窩端掉!」

    雍正笑了「哎哪能說辦就辦呢?亮工你不明白呀。朕要想辦他們即便你不在京城還不是一紙詔書的事嗎?你別忘了他們都是朕的親骨肉!哪怕是罪行昭著朕也還是不忍心哪!再說朕連自己的兄弟都教化不了怎麼能去教化天下呢?他們眼下並不敢亂動他們是在等待。等朕一旦弄壞了朝局再出來操縱八旗鐵帽子王爺會議按照祖宗家法行廢立之事。但朕的江山難道就那麼脆弱那麼不堪一擊嗎?朕決心把天下治得好好的堵住他們的嘴。他們的癡心妄想退了就還是朕的好弟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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