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和鄔思道二人並沒有在這裡多停。因為八爺府的太監何柱兒跑來請十三爺說皇上正在讓人滿世界地找他去赴宴呢。允祥見他直盯著鄔思道看便說「哦剛才我身子不爽所以就沒隨班奉駕。現在好一點了你回去告訴八爺說我立刻就去。」等何柱兒走了以後鄔思道向允祥說「十三爺這是非之地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我就住到你府裡等筵席散了沒人的時候請你回稟皇上就說我已經到京在府裡靜候旨意。」
允祥來到宮裡時筵宴還沒有開始。歷代的皇宮裡為防刺客一向是不准栽樹的這已是成了既定的規矩了。所以為年羹堯慶功的筵席就只好設在御花園裡。一千多人在大太陽、毒日頭下吃酒席可也真是新鮮。御膳房的太監們端著大條盤子來回上菜一個個更是忙得滿頭大汗。允祥進來一眼就瞧見皇上的首席座位設在正中的涼亭下。皇上的身邊就是興奮得滿面紅光的年羹堯。年羹堯旁邊才是幾位老親王。敢情這麼大的園子裡也只有這裡才涼快一點。允祥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去先向皇上叩了頭起身又打了個千說「允祥給幾位叔爺請安了。」回頭又看著年羹堯說「大將軍浴血奮戰功勞來之不易。這次進京一路上定也非常辛苦。今天主子專門為你設宴慶功你可得多飲幾杯呀!」
年羹堯起身說道「年某何功之有?這都是主子調度有方前方將士們能體恤聖德那些冥頑不化的醜類怎能擋我堂堂王者之師?十三爺您過獎了。改日我一定專程登門去給十三爺請安。」
表面上看年羹堯這話說得還是彬彬有禮的。可他也不想今天這裡是什麼場合和他說話的又是什麼人。你「公爵」權勢再大也大不過王爺呀!更何況十三爺的功勞與年羹堯相比更是無法相提並論。按規矩十三爺走過來一打招呼年羹堯就應該馬上起身離座陪著小意兒說話才對。可是這位年大將軍大概是高興得有點發昏了他什麼全都忘記了。
可他忘了皇上並沒有忘!今天年羹堯失禮的地方太多皇上已經不高興了。不過他還是面帶笑容地說「拚命十三郎是朕的柱國之臣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比得了的。」雍正這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大合適。他馬上又故作謙遜地說「其實真正在後方調度的是老十三朕不過是托列祖列宗的洪福坐享其成罷了。來來來老十三你也在這一席上坐!」
十三爺可不想搶這個榮幸他笑了笑說「主子厚愛臣不敢推辭。可是主上知道臣有犬馬之疾同席就餐怕過了病氣。就是別的席面上臣也是不敢奉陪的。今兒個八哥是『司筵官』臣弟挨桌敬酒略盡心意也就是了。不知主上可能恩准?」
雍正笑著答應了又說「你只管隨意好了不過可不能累著。要覺得累就馬上歇一會兒。」
允祀見皇上向他點頭示意便站起身來大聲喊道「時辰到開筵奏樂!」
鼓樂聲中觥籌交錯。允祥先給皇上敬了酒又為幾位老親王上了壽這才轉到別的席上。雍正略沾了一下嘴唇就放下了杯子對老親王們說「各位叔王朕素來不能多飲這大家都知道。可今天是年亮工的好日子煩勞各位皇叔勸他多飲幾杯吧。」
按宮中的規矩年羹堯聽了這話是應該起身謝恩的。各位皇叔敬酒時他更應該辭謝至少也要控制自己不可多喝免得出醜。可是年羹堯卻再一次失禮了。當眾人上來向他敬酒時他不但來者不拒見酒就喝而且一喝就見底兒!他有多大的酒量別人不知難道他自己心裡也沒數嗎?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下去他可就露餡了!人只要是多喝了酒話就特別地多說出來也就免不了要走板。喝著喝著別人不同他自己倒先吹上了「我自幼讀書破萬卷原想著要治來為聖朝效力的。所以自秀才而舉人而進士所向披靡到傳臚保和殿時才剛剛二十歲!後來被皇上收在門下入了漢軍正黃旗。不料卻因此改作武職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將軍。這些年來與……皇上恩結義連皇上對我更是……無不聽之言無不從之計……我在荊棘叢中艱難苦鬥的……皇上盡知我也用不著再說了……」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了一下似乎覺得這樣說不大好。就馬上換了話題「所以我常對岳鍾麒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也』!西線大捷一是賴皇上洪福齊天;二是靠三軍將士浴血用命……」。哎這幾句還算對上了題眼但他說著說著就又走板了「有了這些才成就我年某人成為一代儒將。不到一個月便殲敵十萬!這麼大的功勞就是聖祖在世時也不曾有過……這都應該歸功於皇上我自己是算不了什麼的……」
因為今天這個喜慶筵席是專門為年羹堯辦的。所以年的一舉一動都特別引人注目。他這樣不管場合不看對像一個勁地吹下去可怎麼得了!允祥早就覺得身子不住了可他又不能讓這個年羹堯再胡說八道下去誰又知道他下邊還要說些什麼更加令人難堪的話呢?他強自掙扎著從月台邊上走過來手裡還端著一碗醒酒湯。他拍了拍年羹堯的肩頭說「亮工你說得好呀。你的功勞苦勞皇上都記著哪!來來來你先把它喝下去醒醒神完了你再說不遲。」
雍正見到這情況也覺得不能讓這個混小子再亂說下去。萬一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事兒自己這個當皇帝的就不好收場了。他一笑起身來到年羹堯面前說「年羹堯今天確實是多喝了點但酒後吐真言朕聽起來倒很是受用。因為他說得坦誠而且是在忠誠之上的坦誠這就更加難得!一月之內殲敵十萬就是古之良將也不過如此吧。亮工你能趁著酒興為朕舞劍一歌讓你主子也高興一下好嗎?」
年羹堯毫不含糊地說「這有何難?主子您瞧好吧!」
他說著就寬衣下場接過張五哥遞來的劍就地打了個千向皇上施了一禮。又支起門戶舞了起來。開始時他舞得很慢邊舞邊說「皇上奴才在軍中時作了一首《憶秦娥》。今天就獻出來為主子佐酒助興!」接著他就似唱似吟地曼聲詠誦出來
羌笛咽萬丈狼氛沖天闕!沖天闕受命馳騁三軍奉節!
將軍寒甲冷如鐵耿耿此心昭日月。昭日月鋒芒指處殘虜破滅……
他邊唱邊舞聲音越高手中的劍也越舞越快。剎時間只聞歌吟卻不見人影。只見筵前道道寒光逼人心魄;如銀團似雪球翻轉滾動。突然他收勢站定仍是那樣心定氣閒從容不迫臉上的酒意竟也全然不見了。兒武大員看得五神皆迷連喝彩都忘記了。
「好!」雍正大聲喊道「真堪武雙絕!」他想不趁此收場還待何時?就說「自古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朕稍事休息還要辦事見人。年亮工也乏了今天你就住在朕的舊邸雍和宮內明日一早陪朕到豐台去勞軍!」
年羹堯酒醒了他恭敬地施禮說「主子關愛奴才實在消受不起。再說奴才是帶兵的自然還要回到軍中才是。明兒個奴才定在豐台恭迎聖駕。」
雍正瞟了允祥一眼見他眨了眨眼便說「那就依著你好了。不過明天一早你還要遞牌子進來和朕一道去豐台這樣豈不更風光一些嗎?」
年羹堯還要遜謝但皇上的話音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他又見允祥已經率領著王公張廷玉和馬齊等也帶著大臣們紛紛離席而起。王公們站成了一排大臣們馬蹄袖打得山響該跪的全都跪下了。顯然送客已成了定局便只好低頭稱是。雍正拉起年羹堯的手輕鬆地說「朕把你接進來自然還要送你出去。」允祀看著他們君臣二人做戲卻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是無言地把手一揮頓時丹陛之樂大起。鐘鼓撞擊聲中王公一揖百官三叩送他們二人走出了御花園。年羹堯粗大的手被皇上那軟綿綿、冷冰冰的手捏得很不舒服。他試著抽了一下卻沒能**。等走出園門雍正撒開手時他已是通身大汗了。
熱熱鬧鬧的大典結束了允祀立即趕回府裡這裡還有人在等著他哪!為九貝勒允禟專設的宴席就擺在後宅的花廳上。來的人也不多除了九爺允禟外鄂倫岱是老熟人此外還有一個八爺的親信禮部侍郎阿爾松阿。這個人是鄂倫岱的本族堂兄論親還在五服之內。此人相貌堂堂氣字軒昂的只是一口大板牙有點破相。酒菜全都上齊了九爺卻呆在那裡心事沉重;既不多說也不多飲。他此番回京真是感慨萬千哪!八哥這裡從前曾是他常來常往的地方。府中的擺設園中的景致甚至一草一木他都十分熟悉。可今夜來到這裡後他卻突然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這也難怪當初八、九、十這三位皇子號稱「王中三傑」領袖百官縱橫六部。外加上還有一位大將軍王統率著十萬大軍與這哥仨互為倚角。那時他們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氣勢。一呼一吸之間朝野震動人人側引可曾幾何時他們卻紛紛落馬成了那個「辦差阿哥」的臣子也成了他砧上任意宰割的魚肉!他真不明白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呢?
允祀其實早就在注意允禟了老九有什麼心思還能瞞得了他嗎?白天的一場戲既讓人生氣又叫人好笑;不過也真讓人長見識問。他覺得再像從前那樣光憑嘴上用勁光想坐收漁利是不行了。看看眼前這幾個人哪一個不是心神怔忡哪一個不像鬥敗了的公雞?他自己心裡明白得很年羹堯不可怕甚至雍正也並不可怕。可怕的倒是這些兄弟們失去了鬥志、失去了信心。單絲難成線想要舉大事得先把這些弟兄們的勁兒鼓動起來。他親自為老九斟上一杯酒說「九弟你這是怎麼了?活像個霜打了的茄子?是這次出京歷練得深沉了還是你自己有了心事?」
老九長歎一聲說「八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今天又特意備了酒來給我接風。可是你知道嗎今天你就是拿出瓊漿玉液來老九我也難以下嚥哪!」允禟把髮辮往後面一甩又說「八哥我在你面前從來是實話實說的。我想十弟他要是今天也能來這裡喝酒該多好啊!他一定還是那種滿不在乎的神氣一定還要在你這裡捋胳膊、捲袖子地大喊大叫、划拳鬧酒。可是……他現在卻是在吃黃風喝沙土!當年咱們有多少人哪現在八哥你再看只剩下了我們這幾個孤魂野鬼在吃這沒滋沒味兒的枯酒……唉!我怎麼能暢快又怎麼能吃得下去啊!」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鄂倫岱本來已經端到嘴邊了的酒又放下不喝了。
鄂倫岱心裡清楚九爺這是在怪罪他。那年鄂倫岱千不該萬不該在康熙皇上晏駕時倒戈幫助了四爺胤禎和十三爺允祥一起殺掉了豐台大營的運。原來想著讓允祀和雍正打成個平手再讓允禵回京後坐收漁人之利哪知卻弄成了今天的這種局面。事到如今他後悔也來不及了便說「九爺奴才知道你心裡恨我、怨我我也不想為自己表白。誰叫我是個混蟲辜負了爺們的信託誤了爺們的好事呢……」
老八攔住了鄂倫岱的話頭說「嗨!過去的事還提它幹嘛?秦失其鹿捷足者先得當時有當時的情勢嘛。老十四回京後我和他曾促膝長談了一夜把什麼都說透了。不然地話你鄂倫岱也不會踩我這個門坎兒。我們把過去的恩恩怨怨全都拋向東流水;打起精神來再干它一次!」他起身倒了四杯酒一一分送到他們面前又說「來我們同干共飲就算是為了將來吧。」
酒是喝了可老九卻仍是鼓不起勁兒來。阿爾松阿說「八爺您的心思我明白但話還沒說透九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吃酒的。這世上的事情就好像是一盤棋每下一盤就各有不同。要我說究竟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呢。皇上這種孤家寡人的作法這種寧當獨夫的作法他就不會翻船?」
鄂倫岱卻不敢苟同「你說得可真輕巧!我們只要佔不了中央地位就無法扳回這局面!就拿這次搜宮說吧是老隆親自佈置的。多麼周密多麼順當!先佔了紫禁城和暢春園再拿下豐台大營然後天下說『皇上在外蒙難』擁立三阿哥弘時先當上攝政王。你們說老隆這一套算得上天衣無縫了吧?可是一個老梆子馬齊橫裡打出一炮來就鬧得全局皆敗!馬齊不就是個活棺材嗎?可他就敢擋住九門提督的大兵讓十三爺不費吹灰之力就弄得我們全軍覆沒!你們再看看年羹堯今日進京那氣派。好傢伙天下轟動就差沒人給他加九錫、進王爵了。現在皇上身有張廷玉和方苞武有年羹堯這些幫兇你們還能說他是獨夫?松阿你知道侍衛有多大的用處嗎?女人們生孩子時X疼敢情你是男人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兒。至今劉鐵成那小子還一心一意地在疑著我想著準是我放進了隆科多這『謀逆』的罪名還戴在我頭上呢!八爺我鄂倫岱從來不是松包蛋也不是怕死鬼。你得給奴才一個章程。」
阿爾松阿也不是好惹的他齜著大板牙一笑說「行啊我的兄弟你這會兒想起來要和八爺撕擄個明白嗎?只怕是遲了點吧!」
允祀看看阿爾松阿說「你這話說得荒謬!鄂倫岱是那種賣友賣主的人嗎?他要是想和我犯生分今晚他就不來;就是來了也不會說這些話了。原先我只想著鄂倫岱是個火爆性子說多了怕他沉不住氣露了風;他還是個心裡不裝事的人一說清反倒讓他瞻前顧後的本來沒事反倒有事了。現在我才知道從前的事情全部怪我怪我沒和鄂倫岱說清楚。這裡我向鄂倫岱賠個情咱們都把這事兒撂開手行嗎?」說著他站起身來朝著鄂倫岱就是深深一躬。
鄂倫岱驚得連忙伸手扶住說「八爺你要折殺奴才嗎?早先的事兒奴才悔斷了腸子憋炸了肺說什麼也晚了。八爺奴才只求您一句痛快話說清了奴才就是死也死得明白……」他說得動情竟不禁淚水奔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