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個人從門外高叫一聲「是誰這樣大膽敢惹皇上生這麼大的氣呀?」
雍正皇帝今天確實是心情不好也確實是看什麼都不順眼。剛回來時他一見到老八心裡就有氣。後來孔毓徇和孫嘉淦進來了他們那敢鬥敢闖的勁頭又讓他恢復了一點笑容。可是那個該死的范時捷卻一點也不知道體諒皇上只是一個勁地歪纏死磨。雍正開始時還把他的話權當成笑話來聽可是想不到卻越說越擰。雍正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才想把他趕出去。一個「發」字剛剛出口皇上又後悔了。把范時捷發到哪裡呢?他說的全是真話、實話他告年羹堯的那些事也都一點不錯他又何罪之有呢?年羹堯雖然有錯卻不能馬上處置而且這一點還不能向范時捷明說。幸虧雍正還算不糊塗話到嘴邊突然想起十三弟來對只有他能治這個活寶。訓走了范時捷雍正回頭一看劉墨林正在搗鬼又把棋下和了。雍正生氣可他也不想想劉墨林想不下和棋行嗎?要論棋藝八個皇上也不是劉墨林的對手。可是劉墨林就有八十個膽子他敢讓皇上輸棋嗎?別看皇上親口說了你贏了朕重重賞你你輸了朕要殺你。可劉墨林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他敢相信皇上這話是真的嗎?皇上就是今天不殺你可是他只要心裡記恨你你這一輩子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十三爺來得正好就在皇上大聲叫著要把劉墨林「打出去」的關鍵時候他來了。而且一來就看見了養心殿裡的這齣戲。皇上雍正在那裡氣得渾身亂顫手舞足蹈;幾個太監架著劉墨林要往外走;劉墨林又大聲喊著「我這兒還有一枚黑子哪!」死活也不肯出去;再加上十三爺進來的路上還遇見了被皇上「發」出去的范時捷。這君君臣臣太監侍衛們的表演也確實是太精彩了。十三爺是位明白人他還能看不出門道來嗎?
雍正見老十三進來也正好給自己一個台階。他雖然生氣卻並不糊塗氣話馬上就變了味兒「十三弟你來得好朕正在訓斥他們這些人哪。」說著他瞟了一眼還在太監懷裡掙扎的劉墨林似笑似怒地說「你這個死心眼的狗才還賴在那裡幹什麼?難道你真想讓朕殺了你嗎?朕氣的是你只會拍馬只會下和棋。要真的殺了你朕不是連殷紂王也不如了?」
劉墨林也真是有鬼才他馬上叩頭回答「皇上臣不過是剛才見你不高興才想讓您下個和棋取個吉利。臣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皇上的心。皇上怎麼會為這點小事要走了臣的吃飯傢伙呢。」
雍正卻發上了牢騷「十三弟你來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朕在藩邸時榮華富貴也不減今日也還有幾個朋友能說說話、聊聊天。可如今你看朕無論做什麼說什麼看什麼聽什麼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他們裝模做樣來騙朕的!有的是成心要來氣死朕;有的是懷著異樣的心思;有的是表面上奉承背後卻在搗鬼。他們說吉利的假話看吉利的假戲就連下棋這點小事是贏是輸還是和都全是假的!這日子過得太沒意思了。」說完他垂頭喪氣地坐在了龍案前。
允祥深知雍正的性情他走上前來溫語勸慰說「皇上嘛本來就是稱孤道寡的人又怎麼能不寂寞呢?先帝在世時也常說這話。可老人家會想法子寬慰自己也會給自己找樂子。今日東遊泰山看日出明日又南下巡幸坐畫舫既看了景致又不誤正事。老人家先拜伍次友為師後來又收方苞在身邊。收了能人卻不讓他們當官而讓他們伴君。可皇上您哪除了辦事還是辦事從早到晚從明到夜一刻也不消閒也一刻不讓別人喘息。臣弟說句放肆的話這事怪不得別人只怪您自己不會享福。」
劉墨林也在一邊說「十三爺說得真好。皇上您就是太不知道愛惜自己了。」
雍正偏過頭來問允祥「你怎麼到現在才來?」
「哦我也想早來可是半路上遇上了十四弟。他明天就要走了我們倆站在路旁說了會子話。十四弟問我他走時能不能帶上家眷?王府的侍衛能不能也跟去?我告訴他這事是要請旨的。十四弟走了我回身卻又遇上了范時捷這個活寶……」
雍正現在不想聽他說范時捷的事老十三前邊說的話引起了他的聯想。現在他自己才知道今天所以會發這樣大的火全都是因為見到了那個女子那個令他心驚膽顫的女子。他問允祥「哎你是審過諾敏一案的你記不記得鏡從山西帶回來的人證?」
允祥聽皇上突然問起這事倒好像見到了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了「皇上諾敏一案牽連的人很多呀。人證裡有布政使、按察使還有山西的官員們好幾十人呢!不知皇上說的是哪個人證?」
雍正不知怎麼說才合適「唔……朕問的是個……女的。」
「女的?啊想起來了。她是代州人萬歲……」
雍正脫口就說「對就是她。她叫什麼名字?」
「叫……喬引娣……」
雍正忽然跌坐在椅子上「哦原來她叫喬引娣。這麼說她一定是個漢人了……」
允祥的頭大了他真不明白他們剛才還說著十四弟的事皇上怎麼會突然離題萬里地想到了諾敏的案子又為什麼會關心起這個漢人的女子了呢。他問「皇上她確實是個漢人現在就落腳在十四弟府上。萬歲怎麼想起來問這事了?」
雍正沒法說清此事也不想讓十三弟知道這事他勉強收住了如野馬奔騰的神思淡淡一笑說「沒什麼朕只不過是隨便問一下。哦你告訴允禵他府裡的侍衛就用不著帶了家眷嗎……讓他帶去吧。咱們回過頭來再說說范時捷的事。你剛才見到他時都聽他說了些什麼?」
允祥回過身來看了一眼劉墨林「我後面和皇上說的話劉墨林你聽了可不許外傳!」
雍正冷冷地說「你別擔心劉墨林不是笨人他不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允祥嚴肅地說「皇上范時捷告訴我說年羹堯做事有點出格皇上不可不防。」
「哦年羹堯的事剛才范時捷在這裡也說了。對年羹堯朕以為應當這樣看他受命擔任大將軍節制陝西、甘肅、山西、四川和青海五省大軍他身上壓力很重啊!作為大將軍他當然要有八面威風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權力也理應有殺伐專斷之權這就免不了要招惹一些閒活。人無完人嘛朕只取他的大節取他為朕建立的大功。不然讓外面的臣子們個個都變成謹小慎微的好好先生還能幹得成大事嗎?劉墨林你去寶親王那裡傳旨朕明日送你們出午門;七十歲以下的老親王貝勒六部九部二品以上的官員送你們到潞河驛你們也就在那裡設酒辭京。朕還有手詔讓你們帶給年羹堯就這些你去吧!」
劉墨林叩頭領旨走了養心殿裡只剩下雍正皇帝和允祥二人。雍正皇帝心神不定地來回踱著步子他那緊蹙的眉頭他那含著冷竣笑容的臉龐他那時而沉思、時而又凝望著殿頂的眼光都似乎是在預示著某種不可知的事情。允祥輕聲地但卻關切地問「皇上您好像是有什麼心事。」
「是啊是啊。十三弟別看眼下朝局穩定風平浪靜的可朕的心底卻是這樣亂這樣空落落的又這樣的茫無頭緒。朕就要外出巡視去了心裡不踏實可怎麼好呢?你看弘時他他能靠得住嗎?」
允祥想了一下說「萬歲據臣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隆科多掌握著京城防務;我和八哥照看著政務;萬一有什麼我們料理不開的還可以到暢春園去請教方先生。再說皇上不就是去一趟河南嘛又不是走了多遠。發個加書兩天就是一個來回還能有多大的事呢?」
雍正對允祥的話不置可否卻鄭重其事地說「十三弟朕現在什麼也不想多說可有一句話得囑咐你你給朕看好了豐台大營!」
雍正的話說得這麼突然又這麼令人心驚使允祥一愣。他細心地在心裡品著過了好大一會幾才回答說「是!臣一定要看好豐台大營。畢力塔跟著臣已經好多年了大營裡上上下下的人有一多半是皇上親自選拔上來的。皇上您儘管放心地去吧。」
「不朕不能放心!」雍正的眼睛正視著遠方好像要把這宮牆看穿似的「你告訴馬齊叫他在朕出行期間搬到暢春園去住。那裡離你和方先生都近一些有了事你們也可以就近商量。你知道嗎?隆科多並沒有安分他最近悄悄地取走了弘時他們弟兄三個的玉碟?」
「啊!?」允祥幾乎被驚呆了!玉碟是歷代皇上都十分看重的、最機密、最要緊的檔案那上邊記載著皇子降生的日期、生辰八字、生母姓名以及其它重要的內容。隆科多取走它要幹什麼呢?他除了用玉牒裡的內容來行妖法害人還能有什麼用處呢?
雍正沒有看允祥的神色卻沿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太后薨逝的那天他還跑到軍機處去索要調兵的符信勘合這又是為的什麼?啊對了十三弟你從這裡出去時一定要記著戰爭已經結束軍事已了軍機處的調兵勘合要立即封掉!」
允祥從皇上的話音裡聽出事情竟然會這麼嚴重他的心沉下去了。連想到大後薨逝時那讓人目眩神迷的重重關防又想到雍正剛才在說這話時的神氣他只覺得有點心裡發怵。他一字一板地說「是臣弟一會兒就辦這件事。皇上剛才說到隆科多他……他可是宣佈聖祖遺詔的人哪……他怎麼能辦出這種事呢?難道……」他本來想說難道連隆科多也不是忠臣了嗎?話到嘴邊他又嚥了回去。他知道雍正皇帝聽了這話會不受用的。
可是敏感的雍正又怎能聽不出允祥這話外之音?他目光灼灼地逼視著允祥說「朕現在只是在防人並不打算害人你不要胡亂猜疑。但你必須明白朕的江山已經到了十字路口了!」他的語氣是如此的尖刻使允祥吃了一驚。但雍正並沒有停下來還在侃侃而談「這件事只有朕自己心裡最清楚也只有朕才能說得明白。朕自登基以來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自找災禍。你數數吧朕逼著官員們償還欠債;朕下旨改變雍正錢的銅鉛比例;李衛和鏡他們還遵照朕的旨意在丈量土地取消人頭稅試行官紳一體納糧……。朕已經把天下的官員、豪紳地主和他們的後台全都得罪了!現在裡裡外外隱患重重。人們都在盼著年羹堯打得一塌糊塗。敗得丟盔卸甲。這樣他們就有藉口召集八旗的鐵帽子王爺進京用這些人的勢力來逼朕交出皇權!十三弟你知道這事的份量嗎?朕這個皇帝當得太難了難到連朕自己都作不了主的地步!年羹堯心懷異志朕不是不知道;有許多人向朕奏本揭發他朕也不是不清楚剛才不還來了個范時捷嘛。可是朕現在能拿掉年羹堯嗎?不不能!朕不但不敢動他還得像親人一樣的哄他、騙他給他封官晉爵給他榮寵權位讓他繼續為非作歹繼續玩他的把戲!方苞老先生見事精明他有一句話說得好哪怕年羹堯是個十惡不赦的、天字號的混帳王八蛋朕現在也不能動他!」
允祥聽雍正說到這裡不由得笑了「哦臣弟原來不知道當皇上還有這麼多的彎彎繞。怪不得外邊有人說……」說到這裡他突然覺得自己失言了便連忙停了下來張著大口不知如何才好。
雍正逼近允祥身邊咬著細牙說「怎麼你想說假話嗎?那你就給朕出去!」
允祥慌了他嚥了一口唾沫說「說您……是個殺富濟貧的……強盜皇帝還說臣弟是在『為虎作倀』。」
「說得好!」雍正大聲稱讚「朕就是這樣的心思這樣的行徑這樣的天地間的鐵錚錚的漢子!不過他們說你是『為虎作倀』卻未免小看了朕。朕怎麼會是虎呢?朕是大清皇帝是真龍天子所以你應該是『為龍作倀』!」雍正的臉上帶著輕蔑的微笑細牙咬得吱吱作響。忽然他又昂首向天長歎一聲說「唉!朕何嘗不想過平安的日子又何嘗不想和兄弟們和和睦睦地相處?大家都相安無事朕豈不是更快活些?十三弟你讀過不少書孟子說『民為貴』這話你也許不曾忘記。什麼是民為貴?說到底就是提醒當權者不要把百姓惹翻了!看看吧如今積弊如山的朝政與平民百姓有什麼關係?不都是那些貪官污吏、豪紳地主造成的嗎?他們哪裡是在幫助朝廷治理百姓?他們是在『替朝廷』激起民變而民變一起朝廷就將分崩瓦解!所以歷代有識之士都說防民之變甚於防川!那是比洪水更要可怕的呀!」他略一停頓又說「秦始皇統一六合掃平天下之時何等英雄?可是陳勝吳廣兩個高梁花子振臂一呼就把他那號稱鐵桶一般的江山攪了個稀里嘩啦!史鑒可訓哪我的好兄弟!」
允祥聽皇上說得這麼可怕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他仔細一想又笑著說「皇上您為臣弟描述的這圖景太嚇人了。不過據臣弟想吏治昏亂眼下還只恬武嬉罷了。本朝並無苛政而且深仁厚澤。說到底與秦二世時畢竟是完全不同的。皇上您也不必太過擔心了。」
「這話朕並非不知朕怕的是代代皇帝都這樣想、這樣做。所以你的話也只能算是個『有理的混帳話』罷了。」他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你替朕記著台灣的黃立本和貴州的楊名時今年都幹得很好。這兩省沒有虧空自給自足還多少有那麼點兒富裕。明天叫上書房明發詔旨黃、楊二人各升賞兩級以資獎勵。」
「扎!」
「你替朕看好這個家!」
「扎!」
「立刻到粘竿處點四十名武藝高強的護衛隨朕出京。」
「扎!」
「告訴他們要立刻打點行裝準備出發。」雍正詭秘地一笑「這事朕只告訴了你一人回頭你再去知會方先生朕今夜就要離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