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夤夜探訪孫嘉淦倒把這位置生死於度外、敢於直言面君的諍臣嚇了一跳。孫嘉淦今天吃了酒眼睛有些迷糊。他認不太清裡面坐著的真是張廷玉嗎?他怎麼會來到這裡呢?聽見張廷玉叫出了他的名字這才慢慢騰騰地走了進來吞吞吐吐地問「真是張大人嗎?我我做夢也想不到您會到我這蝸居裡來。您您這是……」
張廷玉沒有穿官服也沒有和孫嘉淦講究禮數只是親切而隨便地一指旁邊的座位說「坐坐呀。我這個不速之客已經來了很久了不但在這裡吃了你們家的白米飯就鹹菜還瀏覽了你的藏書。你這裡好清靜啊以後不知我還有沒有機會再到這裡來串門。」他看了一眼孫嘉淦見他臉上滿是驚恐不定的神色。便又說「孫嘉淦你很了不起呀。一天之內你就成了名滿京華的人物了。有人罵你是不知進退上下的蠢材可也有人誇你是位強項令。從大清開國以來像你這樣一天就成名的人並不是很多的啊!」
張廷玉的話說得很是平靜也很是隨和。可孫嘉淦的心裡卻像翻江倒海一樣想了很多很多。他的酒早就嚇醒了他的腦子裡在急速地轉著圈猜想著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張廷玉能到他這裡來串門說閒話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他想不明白這位首輔大臣究竟想要和我說什麼呢?
張廷玉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樣還是用輕鬆的口氣說「你現在一定是在猜測我的來意一定是在想我這個大忙人怎麼會到你這裡來。是的我的確是忙忙得下朝回家也不能得到片刻的清閒忙得我的堂弟張廷璐想和我說說話都要等上半個月。但是今天我必須來見見你我有兩件事也必須在今天來聽聽你的想法。」
孫嘉淦心裡清楚了這位上書房大臣此行一定是奉了皇上的差遣。不錯張廷玉的確是皇上派來的。因為雍正皇帝是個十分多心又十分計較的人。早在坐上皇位之前雍正就深知「情報」的重要他也早就有一套秘密的班子了。孫嘉淦在午門外受辱;他自己要尸諫要撞死在大銅缸上;他見到了八王爺允祀但卻拂袖而去不和允祀照面;他回到戶部以後又十分認真地向屬員們交代了差事。等等等等這些事很快地便報進宮裡來了。雍正很讚賞孫嘉淦的骨氣也很喜歡他這種認真辦事的作派尤其是他挨了訓卻沒有絲毫的怨言更沒有去投靠允祀還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說服皇上採納他的建議。這一點很讓雍正滿意也使他覺得放心。他想馬上啟用他馬上對他委以重任。可是又有點拿不準。於是就派張廷玉先去會會他聽聽他自己是怎麼想的對受了處分的事有什麼看法和打算。雍正並沒有對張廷玉多說什麼可是張廷玉卻完全明白皇上的意圖。張廷玉既然不便明說孫嘉淦也只能裝糊塗。他恭恭敬敬地說「張大人有什麼話請只管生會遵從您的吩咐的。」
「哦那你可太客氣了。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兩件事、和你打架的那個葛達渾已經調離戶部了。接替他主持戶部的是從前的上書房大臣馬齊。皇上已經接納了你的關於銅四鉛六的主張給馬齊下了密諭讓馬齊親自主持辦好這件事。你聽到這個消息後一定會十分高興。但我可要囑咐你不可到處亂說你應當知道這件事是關係重大的。」
一聽說皇上撤掉了葛達渾又再次啟用了老臣馬齊並且採納了自己的建議孫嘉淦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了。他是康熙六十年中的進士那時馬齊就是上書房大臣了。孫嘉淦對這位老相國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聖祖晚年時為了保護一批忠厚能幹的大臣曾在一天之內連下三道聖旨貶降了張廷玉鎖拿了馬齊。現在雍正皇帝剛剛登基就把馬齊放了出來。而且立即委以重任讓他接替了葛達渾秘密地主持鑄錢大事這是個多麼重大的決策呀!他大聲叫道「皇上聖明皇上聖明啊!這是天下蒼生之福是大清社稷之福!我敢說三年之內雍正通寶流通於世的時候國家將會財源滾滾而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們就再也不能為所欲為了。」
「你先別高興我還有話哪。」張廷玉正顏正色地看著孫嘉淦說「我今天來說的第二點你聽後也可能還會流淚的。在鑄錢的事上你雖然有理可是你咆哮公堂凌辱堂官也是要受到失禮的處分的。要降職也要罰俸。現在你的事還沒有交部議處我先來聽聽你的想法。你是願意回翰林院去當個修撰呢還是願意外放到保定府去當個同知?這件事你怎麼想就怎麼說我在這裡就可以定下來。」
「哈哈哈哈……」孫嘉淦放聲狂笑笑得使張廷玉都感到莫名其妙了。他是位一向十分穩重的宰相有多少一品二品的大員到了他的面前也都得規規矩矩的誰敢在他面前這樣放肆啊?可是張廷玉的城府根深他輕易不肯暴露自己的心事所以他還是忍住不快靜靜地看著孫嘉淦。突然。孫嘉淦大步來到張廷玉面前「張大人您未免太小看我了。想我孫嘉淦不過是個小小的京官要是我想享清福何必要和葛達渾爭鬧呢?我管住自己每天小心翼翼地做事老老實實地當官。只要我能苦熬苦撐到老時還能不混上個三品頂戴?可是我不想那樣我不願吃這份安生飯。為了當今皇上為了全國的億兆生靈我要和那些貪官污吏斗和那些黑心的豺狼鬥。孫某死且不懼難道還怕受點處分嗎?我不去翰林院也不去當那個什麼同知。張大人您要是信得過我皇上要是信得過我就給我一個縣。我敢立下軍令狀三年之內定把這個縣治得夜不閉戶路不遺。如果我做不到不用您說話我就自動引咎辭職掛冠歸隱!」
張廷玉愣住了。他當宰相已有幾十年了每天登門拜訪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這些人一張口無不是求他照顧請他開恩。再不就是說一些連他自己都覺得噁心的諂言蜜語。一句話全都是想陞官的。現在突然出來了個孫嘉淦此人不但不想陞官還要自貶自降可真是多年來少見的希罕事。這孫嘉淦原來是戶部的司官正六品。皇上說要給他降職處分。張廷玉想讓他去翰林院裡當修撰或者是到保定府去當同知。這兩種差事不同級別卻是一樣都是從六品。哪知他卻實心實意地說要再降半級去當個正七品的縣令。他要踏踏實實地做點事而且還立下了軍令狀!此人的忠心志向真是不可低估這不正是眼下皇上求之不得的能臣嗎?如果普天下的臣子們都像孫嘉淦這樣何愁吏治不清何愁國家不能長治久安?
回到家裡已是二更多天了。張廷玉謝絕了一切會見想讓自己的心情能迅速地平靜下來。他早上起得早「四更叫起」是他給家人們訂下的規矩。從老皇帝康熙年間他到上書房當差的天直到如今不管是出了什麼事也不管他自己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這條規矩都來沒有改變過。今天他仍然是四更起床頂著滿天星斗上朝。走到宮門口下了轎子正要進去卻突然看見有四盞玻璃宮燈和一群人從裡面走了出來。看著這些人逐漸走近了原來是自己的堂弟張廷璐。他心中暗暗吃驚這時辰進大內是有關例禁的呀兄弟怎麼這樣不懂事呢?可是等那夥人走近了他再仔細一瞧原來弟弟的身邊還跟著一個人卻是雍正皇帝的大兒子弘時。他更是吃驚便連忙上前打了個千說「三爺臣張廷玉給您請安。」
張廷玉叫的這位弘時。雖然排行老三其實卻是雍正皇帝的長子。雍正一共生了八個兒子可惜大多沒有**。眼下只剩下了三個就是老三弘時老四弘歷和老五弘晝。這位「三爺」今年剛滿二十歲生得面如冠玉一表人才。兩隻杏仁似的眼睛黑黑的彎月眉帶著勃勃的英氣也有著與生俱來的皇子氣概。只不過他的兩頰微微下陷也有點發暗。按相書上的說法就是有點破相。他見張廷玉給自己行禮連忙上前去攙扶「張相您是兩朝元老紫禁城裡騎馬金殿上劍履不解的大臣。您給我行禮實在是讓我不敢承受。快快請起您近來身體好嗎?唉父皇給我們定的課業太重了我總是有寫不完章和讀不完的書我算著有好多日子不曾見到您了。」
張廷王一邊和這位三爺應付著一邊回過頭來向自己的兄弟說「廷璐你怎麼也進來了?你不知道規矩嗎怎麼可以和三爺並肩走路?」
弘時一聽這話趕快過來為張廷璐說情「張相您別怪他是我把廷璐請了進來的。昨天皇上到毓慶宮去查看我們幾個的功課老人家狠狠地批了我一頓說我寫的字太難看了。他還說滿朝武大臣裡就數廷璐的字寫得好。您是知道父皇的脾氣的我要是再過不了關就得罰跪了。所以我才請廷璐進來幫助我校校筆鋒給我留下仿子讓我著描描。廷璐只好留了下來這才出來得晚了一些。都是我的不對您別生廷璐的氣好嗎?」
張廷璐在一邊也忙說「對對對是這麼回事。三爺叫我我不敢不到。可我知道宮裡的規矩嚴、就怕碰上六哥。我知道只要讓你見到了準得挨訓。真巧怕誰有誰還真是讓六哥碰上了。
張廷玉點點頭說「既然是三爺叫你你當然是應該進來的。三爺剛才說的話是誇你你可不要太得意了。三爺是金枝玉葉毓德春華正是問的時候。四爺和五爺的年紀還小都在眼睜睜地看著三爺這位哥哥哪。廷璐你可不要誤了三爺業呀。」
張廷玉做宰相這麼多年又擔任著領侍衛內大臣什麼事能瞞過他這雙老眼啊?按宮中歷來的規矩一到天黑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沒有聖旨也不能進來。可是張廷璐卻跟著這位三阿哥來到宮中而且呆了這麼久大已經快亮了才出去。這事要是讓皇上知道了兩個人誰也說不清楚。當然張廷玉不能輕易地責備三爺剛才他說這話乍一聽句句都是好話也句句都是誇獎。可是細心一想又句句都是規勸而且是針對弘時的。張廷璐聽了不得不佩服六哥的心機和眼力。弘時也不敢和他強嘴便說「對對對張相您說得有理。您是太子太傅又是領侍衛內大臣。既是我的老師又管著宮中的事您說話我是要聽的。您放心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請張老相國不要讓皇上知道我門就感激不盡了。張相您快進去吧萬歲可能已經在等您了。」
張廷玉回頭對兄弟說「廷璐皇上已經任命你當今年恩科的大主考你就要奉旨進考場了。切記要好生辦差不要辜負了皇上的信任和重托。我現在太忙沒空和你多說等你進貢院的時候我再去送你吧。」
說這話的時候張廷玉眼睛一瞟已經看見月華門那邊一排八盞明黃宮燈向著乾清宮方向走來知道皇上就要到了。他連忙加快了步伐趕到前面跪下「臣張廷玉接駕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雍正下了鑾輿舒展了一下身子說「是廷玉嗎?你也起得太早了些朕昨夜沒有睡好索性不睡了。所以今天來得早些想不到你還是比朕早。你是老臣了應該知道愛惜身體。朕這裡的事情是辦不完的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多哪。以後你不要起得這麼早睡到天明再來也不遲。朕知道你的心是不會怪你的。」
張廷玉磕了個頭說「萬歲體恤臣臣就更應該勤奮努力。再說當年聖祖在世時臣也都是起得這樣早。臣侍候聖祖的時間長了就養成了習慣並不覺得有什麼苦的。倒是皇上每天都這樣臣覺得似乎不大妥當。皇上的身體關乎著大清江山社稷請不要總是熬夜熬得太久了。」
兩人說著話進到了東暖閣雍正盤腿坐在炕上說「你說得很對。可是朕常常想聖祖何等英明還要晝夜勤政不肯稍有懈怠。朕事事都不如聖祖老人家哪敢不盡心啊。其實朕這樣作也不過是以勤補拙罷了。只是你每天都忙成這樣倒讓朕有些不忍。允祥和隆科多他們還能偷空休息一下可是你不但要跟著朕草詔、還要替朕接見外官處理那麼多政務朕這裡一時一刻也離不開你呀。所以不管再忙你一定會休息。」雍正說著回頭向外邊叫一聲「李德全去給張相傳碗參湯來。哦這裡有幾份奏折都是朕昨夜看過了的。你再幫朕斟酌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失漏之處。」
太監邢年給張廷玉的書案上放了一書而雍正皇帝早已埋頭在寫著什麼。張廷玉趕快沉下心來看著雍正批過的這些奏章。原來都是關於查抄受賄官員的頭一件案子就涉及到了揆敘。這個揆敘的父親就是康熙年間當過宰相的那個明珠的兒子。明珠本人也是因為貪賄而受到懲處的他的兒子卻比老子更甚。他不但貪賄還結交「阿哥黨」鬧事所以皇上對他可謂恨之入骨。只見雍正在上面批道
揆敘豈有僅存一萬銀子之理?不知順天府與其有何瓜
葛竟要如此袒護?小心爾的首級!
這批示一下子就把順天府的人全包進去了用詞既嚴含義又深。再加上那朱紅的、血一樣的字跡真讓人觸目驚心。
張廷玉又往下翻卻是針對那個金玉澤的。雍正在批示中寫道
……金玉澤此人朕早已深知。京師有諺云「武庫武
庫又閒又富」。朕知去歲兵部庫存中即有七萬銀兩尚無
著落。究竟隱匿何處?叫他從實招來。
張廷玉知道這個金玉澤和他的女婿黨逢恩原來也是八王爺的人。他們兩個不但追隨八爺而且是準備和八爺一同起事。這個金玉澤是皇上的謀士鄔思道的姑夫又是想害死鄔思道的元兇。雍正登基之初批鎖拿的人中就有這個金玉澤。對這樣的人雍正是絕對不肯放過的。
下面還有一些朱批也全都是誅心之語。有的說「此等魍魎之徒難逃朕的洞鑒。」有的則說「放心此人壽限長著呢!不要怕他會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