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嘉淦磕了個頭說「皇上臣與司官意見不合又受了他的壓制萬不得已才和他鬧翻了的。不過這件事用不著臣為自己辯解。臣有一事不明想問問皇上朝廷新鑄的雍正制錢不知萬歲見到沒有?」
「朕已經見到了鑄得很好啊怎麼了?」
「萬歲可曾知道原來的康熙制錢要多少個銅子才能換一兩紋銀?」
「朕知道一兩紋銀能換兩千制錢。怎麼它與你說的事有什麼相關?」
「萬歲爺剛才說的是官價實際上一兩紋銀在市面上卻只能換得七百五十枚制錢。不知萬歲想過這其中的緣故嗎?」
「錢貴銀賤自古如此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不皇上你錯了!」
孫嘉淦一句「皇上你錯了」出口在場的人無不變貌變色。一個小小的京官竟然敢當面指責皇上他難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他們戰戰兢兢地向上面一瞧果然雍正皇上的臉已經由紅變紫由紫變白額頭上的汗珠也浸了出來這是他脾氣就要發作的前兆。孫嘉淦自己也覺得是說走了嘴心中暗叫一聲「完了我命休矣!」
但令人奇怪的是皇上卻沒有生氣。他沉靜地問「哦你說朕錯了嗎?那你就說說朕到底錯在哪裡?」
「皇上請恕臣適才失言之罪。臣以為這不是通常的錢貴銀賤的小事而是因為康熙錢的比例不對所致。皇上知道康熙錢鑄造比例是半銅半鉛。有些奸民看到這是個有利可圖的情就在民間廣收制錢。收上來後把它熔化了重新煉造製成銅器再拿到市場上賣。這樣一翻手就是幾十倍的賺頭。那些貪心的官吏們也就趁機上下其手從中牟利。皇上改元登極志在刷新政治改革吏治卻為什麼要重蹈前朝的覆轍重鑄這樣的雍正錢?」
孫嘉淦一語道穿了錢政上的弊端引起了雍正皇上的沉思也引起了他的共鳴。清理積欠、杜絕貪賄是雍正的一貫主張也是他不遺餘力地要幹好的事情。孫嘉淦的話讓他看到了這樣一種現實各級官吏在收取稅金時要百姓們交納的都是紋銀。可是老百姓交上來的大多是制錢。官吏們收制錢時是按官價一對兩千折算的。可他們一轉手就按黑市價一兩對七百五十賣出。而他們上交國庫時又變成了一兩兌換兩千。就這麼一倒手就從中賺了幾乎三倍!這確實是一大弊政這個弊政非革掉不行!
可是這個弊政並不好改因為這是先皇留下來的規矩。按古禮「父死子不改道三年」。就是說父親死了兒子在三年裡不能更改父親定下來的事情。眼下最要緊的是穩定朝局。老八和朝中一些人正等著找碴子想把雍正王朝扳倒哪!十四弟的事情鬧得已經夠大的了不能再有一點風吹草動的事發生。更不能因為這件事。惹翻了朝中的貴戚元老們。萬一他們聯起手來攻訐就會釀成天下大亂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弊政要革除但卻要尋找合適的時機不能操之過急更不能授人以柄。
雍正想到這個敢於犯上的孫嘉淦倒不失為一個人才。不過他火氣太大了些也有點不顧大局不識時務。他的想法當然很好卻不能馬上推行。也就只好讓他先吃點苦頭了要不他到處亂說可怎麼得了?想到這裡他冷笑一聲說「朕還以為你真有經天緯地之才呢原來不過是個誇誇其談的廢物。聖祖在位六十一年年年都是用銅鉛對半的比例鑄錢不是也照樣建立起熙朝盛世嗎?你一個撮爾小吏竟敢大膽妄議朝政非禮犯上。本該從重論罪朕姑念你年輕無知又是為公著想不予重罰。著免去你雲貴司主事的差事罰俸半年回去待選。你下去吧。」
孫嘉淦萬萬想不到自己滿腔熱情地來向皇上訴說卻得到了這樣的下場。他懷著一肚子的委屈和不解心事沉重地下殿去了。他真想不通人都說皇上精明皇上最恨的是官吏貪賄。可是他為什麼要說出剛才的話為什麼要貶斥我呢?
望著孫嘉淦走出養心殿的背影雍正皇上好久都不知該說些什麼。看到新鑄的「雍正錢」即將通行天下本來是很讓人高興的想不到又是一大弊病!他也看出來今天在場的人好像都很同情這個孫嘉淦。只是看著皇上生氣的樣子不敢出口罷了。張廷玉肯定是心裡明白可是他奉行著「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做官之道想讓他開口是不容易的。再看看隆科多他的樣子倒像是在躍躍欲試。他真想趁機教訓一下隆科多讓他也懂得一些治國之道。可是這會兒他又不想和人生氣便說「朕乏了什麼事也不想聽了。難道你們不覺得總說這件沾滿了銅臭的事有點不大合適嗎?」他回頭再看隆科多見他沒有敢出來反對。便又接著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山東去年大旱聽說已經餓死了三百多口。這件事要立即拿出個辦法。舅舅這件事就請你和他們幾個商量著辦吧。要派人馬上去放糧去的人還得是忠誠可靠的。再查查別的省還有沒有類似的情形一併寫個條陳送到心殿來。」
他們走了以後十三爺允祥對雍正說「皇上有句話我剛才就想說可是又不想在他們面前說這事。臣是想朝廷裡一多半的賦稅都因銀錢兌換的差價而被那些黑心的贓官們掏走了。這不是個小事情啊皇上你看……」
雍正不得不處置孫嘉淦殿裡的大臣們又一個個不言不語他心裡早就在一陣陣地煩躁了。聽允祥這麼一說衝著他就發起火來「為什麼非要我拿出辦法來?朕要你在身邊是幹什麼的?你是不是覺得朕這個皇帝當的有些窩囊?你是不是看不起朕?」
允祥一聽這話連忙跪了下來「皇上怎麼……臣不敢臣是因為……」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說了。在朕的面前你還這樣吞吞吐吐的是什麼意思?你當年的那敢說敢為敢怒敢笑的勇氣到哪裡去了?你還是聖祖御口親封的『拚命十三郎』嗎?」
「皇上請讓臣把話說完。臣……適才皇上說的對。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允祥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說、那樣干了。
話沒說完雍正已是勃然大怒。他「砰」地一拳重重地擊在龍案上案上放著的茶杯、果盤跳起老高又跌在地下摔得粉碎「不你不能是眼前這個樣子朕不要看到你是這個樣子。
朕要的是昔日的『拚命十三郎』要你作朕的十三太保!」
殿外侍候著的太監宮女們聽見動靜全都圍了上來。可是沒有旨意卻誰也不敢進去。早年康熙在世時遇到皇上發火他們就趕快跑到上書房把大臣們請來勸解。可是現在他們卻不敢這樣做誰知道這位新登基的雍正爺是個什麼脾性呢?
允祥看著雍正那氣得發瘋的樣子他自己也十分心疼。他知道這些天來雍正一肚子都是火、卻又沒處發洩現在都發到他身上了。他思忖了一下用平靜的聲調說「皇上您不明白臣的心哪!自從康熙四十五年那個八月十五十哥他們大鬧御花園開始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啊!為了搶奪這把龍椅為了拔去我這個眼中釘他們什麼手段沒使過?什麼陰謀沒用過?他們擺好了圈套要坑我他們派人往我的酒裡面下毒要毒死我。我只好步步小心事事禔防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可是後來還是著了他們的道、被父皇圈禁在那個活棺材裡。這一圈就是整整十年哪……」他越說越痛心已經是在哽咽了「……皇上我剛才說的事都發生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您也都是親眼看見的。我我我是個從荊棘中爬出來從油鍋裡滾出來從地獄裡逃出來的人哪皇上!您看我今年才三十七歲可我的頭髮卻已經白了一多半。您您還能指望我當您的拚命十三郎嗎?」
雍正沒有立刻回答十三弟的問話他的心此刻也是如同針刺一樣的疼。面前跪著的這個弟弟是他最信任的人是他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他多麼希望看到十三弟還像從前那樣渾身充滿了朝氣無論什麼困難都擋不住他無論什麼艱險也都不在話下……只要有了十三弟在身邊朝中就沒有人敢造反作亂沒有人敢與朝廷抗衡那是多麼令人神往的事啊。可是在高牆裡被圈禁了十年的十三弟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之間的關係也確實不能同往日一樣了。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唉十三弟你糊淦啊你以為朕是錯怪了你嗎?」
允祥磕了個頭說「萬歲臣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如今的形勢不明白朕的難處。也不明白朕對你的期望啊!你以為朕當了皇帝就天下太平了嗎?你以為只要朕一聲令下別人就不敢造反作亂了嗎?你以為朕希望你的就是看到你那低眉順眼的樣子嗎?你錯了全都錯了!」他上前一步把允祥拉了起來又讓他在一個繡墩上坐好「十三弟你要是全明白就該打起精神來。你知道嗎如今朕是在爐火下煎烤而你也仍然是在荊棘叢中啊!」
允祥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雍正「皇上您說什麼……請您把話再說明白些。」
雍正向外邊看了一眼天已經暗了下一來。晚風吹來帶來絲絲寒意。他深沉地、緩慢地說「十三弟朕剛才沒把事情說清楚朕是心中著急呀!昨天來的塘報你也看見了。准葛爾的阿拉布坦和青海的羅布藏丹增已經秘密地勾結起來了。他辭去了朝廷封他的親王爵位自立為汗這明明是要造反嘛。看來朝廷對他用兵恐怕已是不可避免的事了。但是戰釁不能輕開呀!打仗打的是後方打的是錢糧。咱們的國庫裡現在連一千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了全部給那幫沒良心的貪官們啼普了。先帝爺在日我們倆就曾經辦過這個差事催著各部各省清理虧欠。可是結果如何呢?你被圈禁我也被撤了差使……」
允祥插言說「萬歲今天孫嘉淦的禔議不是很好嗎?您為什麼不肯採納還要斥責他呢?」
雍正眼光一跳「他說得不是時候不是地方。朕還沒有糊淦不能剛剛即位就讓心懷叵測的人鑽了空子。至於孫嘉淦嘛他倒是個御史的材料等過些時朕是要用他的。」
允祥知道雍正說的「心懷叵測的人」是指八哥、九哥十哥和十四阿哥這些人。他不禁在心裡暗暗佩服皇上的心計「萬歲聖明深謀遠慮令臣弟頓開茅塞。」
「唉難哪!十三弟你以為這江山是好坐的嗎?從前朝到如今可以說是積弊如山。吏治的敗壞更讓人氣憤。上上下下幾乎無官不貪他們又都相互勾結聯成朋黨一動百動一驚百驚。皇阿瑪是看到了這些的可是老人家晚年已經沒有力氣作這件事了。他留下的這件事關乎著大清社稷也關乎著朕的生死存亡啊!我們不管又交給誰來管?我們不做又要誰來做?要辦這件大事朕知道一個人是辦不成的。你不來為朕當幫手還要叫朕去指靠誰?所以十三弟呀不是我這當哥哥的不心疼你你還得振作起來才是啊!」
聽到這裡允祥動情地說「萬歲臣錯了。臣願請纓前敵與叛匪兵車相會只要打一個大勝仗就能鎮住朝中的混蛋們。到那時臣弟再回師京城幫助萬歲清理吏部和全國的虧欠。」
「好哇朕要的就是你這份雄心壯志。不過青海你是不能去的不光是因為朕這裡離不開你還因為你要是帶兵就會有人說『十四爺不是幹得好好的嗎為什麼要換人』?你看連這點事朕都不能隨心所欲。不過話說回來朕也真不想讓你到邊廷去。你就留下來在朝裡幫朕多操點心吧。」
「是萬歲。臣弟一定不讓萬歲再為臣弟之事勞心費神。」
雍正高興地說「哎這就對了這才是朕的好兄弟。」兩人正在說話雍正轉眼看見張廷玉走了過來便說「好廷玉你來得正好你替朕起草兩份詔旨。」
張廷玉連忙走過來在書案邊坐定援筆濡墨靜等雍正開口。雍正略一思忖說「原大將軍王允禵連年征戰功勳卓著。旨到即晉封郡王爵位賞領親王俸。」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允禵晉封後所遺大將軍一職即命甘陝總督年羹堯實領。著該員進京陛見後即到職視事。」
這道詔旨很簡單張廷玉毫不費事的就寫好了。他的腦子轉得很快立即從這封詔諭裡看出雍正這是用的明升暗降的手法。當年康熙皇帝在封允禵為大將軍王的時候張廷玉也在跟前也是像今天這樣遵旨辦事也是像今天這樣一聲不響。記得皇上身邊的布衣謀士方苞曾經問過康熙皇帝這大將軍王是相當於哪一級的王位?康熙只是輕輕一笑並沒有回答。現在雍正繼承了帝位再來封允禵時就正好鑽了這個空子。因為允禵在當大將軍王之前還只是個貝勒禵並沒有晉陞王位連郡王也不是。現在封了郡王你能說對他不是禔拔高昇嗎?不錯允禵曾當過大將軍王那時他手握重兵叱吒風雲是一位給大清建立過功勞的人就是封個親王也並不過分。但是雍正卻只讓他享受親王的俸祿卻不給他親王的名號這分明又是有意的貶降。張廷玉心想這位雍正皇帝可真會捉弄人允禵見了這詔諭會怎麼想呢?
他這兒正在想著就聽雍正皇帝又發話了「允祥在聖祖在位時候就辦過不少差先帝也很賞識他的忠心和才幹。他老人家曾多次對朕說過『允祥乃吾家之千里駒也』。朕也曾和他一同去過江南管過吏部深知他是個幹才。眼下他又幫著朕在上書房裡參贊機樞實在是朕一刻也不能離開的重臣。朕想就是封他一個親王賞戴三眼花翎也是應當的。廷玉你說呢?朕看就封他為怡親王吧。」
這點小事對張廷玉來說並不難辦不加點立刻寫好呈給了雍正。雍正十分滿意地說「嗯很好。廷玉呀朕今夜就用璽你明天一早就把它發出去吧。」
張廷玉正要告辭卻聽允祥叫了一聲「廷玉你先別忙著走我們再商量個事。上次我們曾經在一起議過的關於追查虧欠的事原來想在國喪期間辦這樣的事不大合適。現在聖祖皇帝的喪事已經辦完就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下朝後你通知一下順天府和步軍統領衙門讓他們的堂官到我府裡去議事我要向他們交代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