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章試探(二)
庶吉士有三個去處。(小說~網看小說)成績優異者留任翰林,授編修或檢討,正式成為翰林,稱「留館」。其他則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的。縱然翰林官品秩甚低,卻是清貴之選,若得入值文淵閣參與機密,則更是貴極人臣。所以一般說來,無人不想留館任翰林。
考試結果下來,令蔡家人大為驚異,李碧的成績竟是三個人中最好的一個,蔡光庭和龔遠和都沒超過他。本來以三人的成績來看,若是往年光景,全留翰林院都是可能的,但恰巧的,這一年在館翰林官較多,又比較清閒,無重大修書事務,而以鍾太傅的能力來看,他在朝中並不是隻手遮天,於是三人中只能留一人。
以蔡國棟的心思,自然是想讓蔡光庭留翰林院。畢竟這是最光榮,也是最有前途的;李碧麼,和蔡光庭比起來肯定要退居二線;至於龔遠和,順手人情他是會做的,但涉及到自身利益時,請恕他無那個能力和閒心。
蔡光庭雖然也很想留館,但他想得開,開玩笑地表示翰林七品編修太清苦了,外放油水更多,他很樂意去六部或者外放,還說以成績來定論,就讓李碧留館好了,他將來才不要別人因此詬病他。只是為蔡國棟不能幫龔遠和太多而感到很不過意。
蔡光庭思來想去,便勸龔遠和去尋平時和他交好的那些貴胄子弟,找點其他門路,看能不能也留館。龔遠和卻一點不急,整日坐在屋裡不外出,日日寫上二十篇大字,蔡光庭逼問得急了才告訴蔡光庭,他從來就沒想過要留館,他要回的是水城府,如今十成中已成了八成。
蔡光庭方知他是早就打點好的,只等今日,也就不再管他,打算去尋李碧。李碧志向遠大,從來最大的願望就是留館任翰林,如今李碧成績比他好。卻因為時運不濟,無錢無人打點,還很有可能被蔡國棟想法子擠下去,想必最難過的人就是李碧。
蔡光庭想著,左右李碧都會提親,是自家人,況且李碧非常不容易,不如由他背著蔡國棟去求鍾太傅,讓李碧留館,他去六部或者外放好了。誰想他還沒來得及去尋人,李碧就主動尋來,誠懇地表示理解他的處境,不會對他留館有任何想法,讓他不要因為自己的緣故惹怒蔡國棟,自己能去六部或者外放也不錯。
李碧在整個過程中表現得雲淡風輕,言笑晏晏,似乎一點都不難過,蔡光庭幾次要表明自己的心跡,都被他給堵住。蔡光庭越想越難過,更是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促成李碧留館。
他和明菲說起這事,歎道:「這本就是他該得的。我不像他。我好歹有父親在後面撐著,就算是外放或者去了六部,以後機會也是很多的;他卻不一樣,也許這一輩子就是這樣一個機會,他志向遠大……」
「你們一向交好,他不想和你爭不奇怪,我只怕他不是真心。」明菲沉吟許久,道:「如此人生大事,他太雲淡風輕了些,我心裡反而覺得不真實,不踏實。他自幼孤寒,十年寒窗苦讀,中間經歷多少風雨苦楚,不是常人所能感受到的。此事如此不公,他若是先躲著你獨自難過,過後無奈認命,想開了再表示支持你,也算豁達難得;可他卻表現得如此大度淡然,甚至說自己一點不難過,就有點假了。
以他平時表現出的性格來說,換作這是他人的遭遇,他必是要表示鄙薄不平的。如果說這是因為咱們家曾經扶助過他,所以他才願意放棄報恩,可我們家對他所謂的恩情,說到底也不過就是那半年多的時間照顧過他,資助他上京應試而已。他考上庶吉士之後,一切都有朝廷供給,早就沒用過我們家的錢了吧?這恩情有幾多?值不值得他用一生的前途去報答?哥哥不妨換位思考,如果是你。你能做到這般輕鬆嗎?」
「的確如此,他有了自己的俸祿後就再沒用過我一文錢。」蔡光庭苦笑,「你的意思是說他表裡不一?表裡不一的人多去了,你我不都一樣?他要是和我吵一架,從此翻臉,我不是更難過?」
「吵一架固然不智,卻是人之常情,他卻一點都不在乎。」明菲直搖頭,「哥哥若是順手推舟留館,過後你不但欠他一個大人情,還會常常擔心因此被人詬病,以你的性格脾氣,以後你見著他,不會覺得壓抑恥辱嗎?若是你心中不安,努力促成他留館,那也是他該得的,沒人會說你好。但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會得到一個容人、讓人、感恩、念情的美名。而根據你的性格脾氣,我能知道你一定會推掉此次機會,他一定也能知道。
因此,他之所以一點不難過不擔憂,還能說出這種話的最大原因就是,他知道你一定會把機會讓給他。可既然知道你一定會把機會讓給他。他又何必來說這些話?如果我猜想是真的,他這種行為就不是光明磊落,胸懷大度,而是沽名釣譽,故作清高,更是虛偽至極。」
蔡光庭笑看著明菲:「你見識見長了嘛。」
明菲笑道:「母親看的雜書多,我也跟著看,看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了。也許是我誤會了他,畢竟我不瞭解他,不過哥哥可以試他一試。假意順水推舟應承下來,看他的態度如何。」
蔡光庭夜間和龔遠和喝酒時就把這事告訴了龔遠和,龔遠和笑道:「我也覺得三妹妹的想法很不錯呢。他若是不做你妹夫,試不試都沒關係,既然是要做妹夫,托付三妹妹的終身,就該試一試為妙。反正你左右已經打定主意不和他搶的,試一試也不會怎樣,你若是不方便,我來替你做好了。」
蔡光庭笑道:「正是要你替我去試。明菲說了,我若是不知該怎麼試,可以找你幫忙。」
「難道我就像專幹這種事的?」龔遠和扶著下頜笑:「你這妹妹,真是……叫我怎麼相信她只是個十四歲的閨閣女子?」敢殺人也就算了,能因為一件事就想出這麼多來真的很難得。
「我妹子就是聰慧你要怎麼著?」蔡光庭得意的笑。
「我不怎麼著。單純佩服。」龔遠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與其這麼辛苦地去試探李碧,不如把她許給我好了,我一定待她如珠似寶。」
蔡光庭高高揚起拳頭:「不許拿她開玩笑!」
龔遠和笑了笑:「我怎敢拿她開玩笑?我傾慕都不可以啊?你不喜歡,我不說就是了。」見蔡光庭神色稍緩,他又歎了口氣:「其實兩個人還是門當戶對的好。別的不說,光花銀子一項都要少吵多少架。」
「怎麼說?」蔡光庭皺著眉頭看著他。
龔遠和笑:「不敢拿別人作比喻。就說我們三人好了,我和你一起,你從來不會看不慣我花銀子,也不會覺得我拿銀子請那些花花太歲遊玩是浪費錢,只會勸我少喝酒,身體學業很重要,我若是送你什麼好東西,你也不會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下,因為你能還我,不怕別人說你用我的錢;
而他呢,他看不慣我大把花銀子,看不慣我鮮衣怒馬,也從來不會收受我的禮物,一有機會就會勸我別浪費,要走正路,吃頓飯也有許多說法,更是怕我那群朋友玷污了他的清名。我也不敢因此就抹滅了他有骨氣的名聲。
既然生活習慣和想法都差這麼多,自然不能湊到一處去,但因為只是朋友,不用深交也不必撕破臉。夫妻就更和交朋友不同,一舉一動皆關利益,想法觀點不同就會吵架,興趣愛好不同就不協調。一個覺得請頓飯花一兩銀子已是很有面子,一個卻覺得丟人,不吵才怪。這不是誰的錯,而是經歷不同,互相不理解。」
「依你所說,李碧不是良配了?」蔡光庭鼓著腮幫子道:「我說他的品格,你卻扯生活習慣眼界愛好。你扯那麼遠作甚?寒門子弟娶了官家小姐就一定會和離?謬論!你和他處不來,那是因為你不討人喜歡,我就和他處得來。而且我家明菲很會當家的。」
「我說的不過是普通情況,又不是絕對。」龔遠和見蔡光庭氣呼呼的樣子,由不得失笑道:「他還不是你妹夫呢,就這麼護?他是不是良配過幾天不就知道了?他可以精明能幹,卻不可過分奸詐虛偽。」
蔡光庭捶了他一拳:「你就是好人了?你更奸詐虛偽!」
龔遠和撫掌大笑:「你已經相信我的話所以才這麼生氣的吧?我縱然奸詐虛偽,我也不會去和你說那一席假惺惺的話。若我要,你不和我爭,我記情;你要和我爭,我就想法子去爭取,是我的就是我的,何談讓與不讓?大家苦讀多年,誰容易啊?
這樣,我去和他說,蔡大人執意要你入翰林,你不好意思和他講,讓我去和他說對不起,問他想去哪裡,盡量成全他,他若真的有退讓的想法,一定早就有所打算,若是認定你一定會讓他的,他肯定措手不及,且看他怎樣表示。」
於是蔡光庭便背著蔡國棟去活動,龔遠和則去同李碧說了這話,又加了一句:「蔡大人覺得對不起你,答應把三妹妹嫁給你,還說要幫你挑個好位子,以後又再他圖。」
李碧果然有片刻失措,龔遠和又問他想去哪裡,他說不出來,逼急了,說是還沒想好,讓他再想幾天。龔遠和也不逼他,就說帶他去認識幾個朋友,也許還有其他法子也不一定,他也就跟著去了。
龔遠和第一天請的不是什麼好人。一個個趁著龔遠和被熟人叫走時捉弄李碧,一個說他才名在外,如此刻苦努力,想必此次一定會留館任翰林的;一個就打蛇隨桿上,連李編修都喊出來了;另一個卻擠眉弄眼,意味深長地說聽見自家老頭子講,今年不是考得好就可以留館的,畢竟還有一個臨場發揮好不好的問題,皇上有意聽老臣和教習的意見,看此人平時的綜合成績如何,可平時如何,還不是大臣們一句話的事兒嗎;再一個又假裝憤慨,既然如此,考什麼考?最後來一個卻表現得很同情李碧,臭罵了這幾個一頓,不許提這事,意味不明地安慰了李碧幾句。
龔遠和再出現的時候,李碧已經醉了。這是他第一次和這些他平時看不上的貴公子們喝酒喝到醉。
第二天,龔遠和又來給李碧道歉,說自己才知道那些人說了什麼,罵了那群人,那群人要給他賠禮道歉請他喝酒,李碧毫不猶豫地拒絕。龔遠和便說,既然如此,不妨去另外一處,見另一個人,這個人是韓大學士的侄子,很仗義的,可以請這個人將他引薦給韓大學士。
李碧不去:「既然如此,你讓他引薦你吧。」
龔遠和笑道:「我家大業大,是一定要回水城府的。不然我一定能留館。你考得這麼好,卻因為這些原因不能留館實在太可惜了。你去吧,多認識一個人就多一個機會,果真能成事,也讓光庭少些愧疚。你將來不要忘了我的好處就行。」半拉半拖地將李碧拉走了。
李碧驚喜地發現,龔遠和這回給他介紹認識的這個韓代之他以前和蔡國棟出訪時曾經在鍾太傅家中見到過,真真正正是個有名的世家大族子弟,也是個博學的。韓代之很欣賞李碧,口口聲聲都說他這樣的人不能留館實在太可惜了,表示願意引薦李碧。龔遠和見事成了一半,便藉故離開,韓代之就問李碧定親沒有。
李碧回答說不曾。
韓代之笑了一笑,也就不再提起,約李碧第二日午間去珍林樓,他請客。
第二日午間,李碧去了珍林樓,韓代之此次見他更是親熱,中途說起自己有個堂妹,人品乃是上上之選,似有意同他結親的意思。李碧裝聾作啞,待到對方挑明了才說自己與蔡家已有口頭之約,韓代之冷笑:「蔡家算什麼東西!不過仗著和鍾太傅是師徒關係罷了,其他算什麼?四品小官,多如牛毛。哪裡比得我們韓家?你出去打聽打聽,我們韓家的女兒豈是什麼凡夫俗子能攀得上的?我見你人品出眾才好意提出,你卻這般不識抬舉!區區一個庶吉士,真以為一步登天了,算什麼東西!」
李碧趕緊解釋,韓代之不肯聽,冷笑著走了,李碧忙尋到龔遠和把事情經過說了。
龔遠和大驚:「這個人心胸狹窄得很,這可怎麼辦才好?以後你一定要吃他虧的。搞不好連京城都留不住,要外放去偏遠小縣做縣令或者縣丞。」
李碧默然半晌,道:「我就不信他能隻手遮天。他一個人也不能代表韓家。」
龔遠和猜他是想著蔡家看著他被欺負不會袖手旁觀,便似笑非笑地道:「你在京城三年,有些事情應該也有所耳聞。天子腳下貴人多,就算蔡大人護著你,也得看鍾太傅肯不肯。」見李碧的臉白了,又道:「你放心,是我介紹給你認識的人,我一定想法子擺平。我就是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光庭和三妹妹的面子。」
隨即急匆匆地出門去了一趟,回來道:「韓代之說,既然你與蔡家已有口頭之約,為何先前不明說?他先問過你有沒有定親,你說不曾,他才提出的,過後卻那般拒絕他,分明是故意戲耍於他。你也是,既然蔡大人已經明確表示願意把三妹妹嫁給你了,你就該提一聲,就不會有誤會了。」
李碧忙道:「我想著到底還沒向表舅家中提親,才沒把三妹妹的事告訴他,誰想竟會這樣……」
龔遠和道:「我再去尋韓代之說說,讓他不要生氣,到時候你給他賠個禮就算了。不管他怎麼說,你可千萬別再惹他了。」
李碧沒拒絕。
龔遠和把這幾日的事情講給蔡光庭聽:「根本沒有去打聽有些什麼缺,茫然無措;第一次喝醉,勸不住,後來又拒絕道歉,可見是很難過的,由此斷定先前和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假話;聽見人家問他可定親,可有中意的女子,他斷然說沒有;過後人家說要把妹子許給他,他又拒絕;可聽到人家發怒罵你家的時候,卻沒有發怒拂袖而去,反而坐在那裡解釋,直到人家走了才走,由不得讓我懷疑他是故意為之。他已然動心,你們還要試嗎?再試只怕就不堪了。」
蔡光庭苦笑:「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如果他當時就答應韓代之,你們怎麼辦?拿什麼人嫁他?」
龔遠和笑道:「如果他當時就答應,呵呵,韓家敗落的旁支還少麼?」
蔡光庭有點難過:「韓代之信得過吧?你又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銀子?我還你。」
「自然信得過,沒有花銀子。」龔遠和笑:「我辦事你放心,你爹不答應你去六部吧?」
蔡光庭道:「肯定不答應,這幾日見了我如同見了仇人。不過我尋著機會見了鍾太傅,我看他的意思,似乎比較贊同我的想法,還留我陪他下了兩盤棋。我覺得,這事兒應該能成。」
龔遠和道:「三妹妹知道後想必會很難過吧。」
蔡光庭道:「她麼……我想她大概不會很難過。她昨晚還和我說,不管李碧怎樣應對,都叫我不要難過,李碧爭取自己的前途沒有錯。我只是經過此事,不知該給她尋個什麼樣的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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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寫的時間很長,大約花了7個小時。但願李碧沒有被我寫得炮灰得冤枉。個人認為:他爭取前程沒有半點錯,錯的是為人太假。
關於亭子門事件的疑問解答:目前只是根據眾人看到的、茵草一個人不完全的表述、明姿氣急敗壞下說的話來展現一部分真相,至於全部真相,誰是誰非,要到後面才會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