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日,風、豐大軍重會於白都。
九月一日,風王、息王親自犒賞白都城內外大軍。至九月五日,風、豐大軍一直屯於白都城內外休生養息。
九月六日,晴,白王宮寫意宮前。
「拜見風王!」宮前的侍衛齊齊跪迎那似扶風而來的女王。
「平身。」惜雲擺擺手,「息王在宮中嗎?」
「大王在舞鶴殿。」侍衛首領恭聲答道,卻並沒有馬上前往通傳。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現象,無論是風國還是豐國的侍衛、內侍、宮人,沒有人吩咐過他們,但他們卻一致在風、息王互訪時從不通報,似乎便是風(息)王在沐浴時,息(風)王要進去那也是可以的。
雲微微頷首,直往舞鶴殿去,身後是如影相隨的久微。
才踏入宮門,隱隱的便傳來歌聲。
「……猶是臨水照芙蓉,青絲依舊眉籠煙……」
「棲梧又在唱《醉酒歌雲無端地眉頭一鎖。
「或人人心中皆想有一番醉歌吧。」久微淡淡的道。
穿過長廊,轉過亭角,舞鶴殿便在眼前,殿前侍立的宮人、內侍皆靜悄悄的向女王行禮。
「……挽妝著我湘綺裙。啟喉綻破《將軍令》,綠羅舞開《出水蓮》。」
典雅中帶著幾分隨意的殿中,冷艷無雙的歌者正啟喉高歌,而大殿的中央,紅裳如火的舞者正婆裟起舞,高高的王座上,蘭息身子微斜的倚在椅中,手持玉杯,黑眸半睜半閉,不知是為美酒而熏醉,還是為眼前的歌舞而沉醉。
「紅顏碧酒相映憐,流波欲醉意盈盈。」
琵琶清音仿如澗間竄出的淺流,歌聲如那風中輕叩的鈴聲,清越中猶帶一絲多情的祈盼。舞者隨著曲音輕盈的旋飛著,那一襲紅衣翻飛中仿如一朵燃燒著的彤雲,溫柔的焰火散著淡淡的綺艷,旋繞之時又似綻在碧荷之上的那一朵紅蓮,嬌媚的吐著淺淺清香,蓮瓣中一張似晶雪溶成的嬌顏……
「久會不知秋雲暗,縱歡不記流水光。
何處飛來白玉笛,折柳聲聲碎芙蓉……」
那半閉的眸子忽然睜開,直射向大殿門口,這細微的舉動引起歌者的注意。琵琶聲息,清歌且休,移目看來,殿外矗立的人影或因著背光,看起來竟有幾分陰霾。曲歌突止,猶自舞著的舞者便如失了靈魂的木偶,不知下一步動作,疑惑的轉頭,卻掃到一道正移步入殿的身影,還未看清面目,卻已一股氣勢凌空而來。
「拜見風王。」鳳棲梧懷抱琵琶盈盈下拜。
「見……見過風王。」琅華不知為何的,此時竟隱覺得有幾分惶恐。
「都起來吧。」惜雲淡淡擺手,臉上帶著優雅的淺笑,「棲梧的歌聲可讓人忘憂,而琅華公主的舞姿卻也美得讓人失魂。」
「多謝風王誇獎,棲梧先行告退。」鳳棲梧又是盈盈一拜後即轉身離殿。
「琅華……琅華……」琅華絞著手中長長的紅綾,目光悄悄的瞟一眼優雅和氣的風王,「我……我要去找修將軍!」說完即匆匆衝出大殿。
看著鳳棲梧與琅華急急離去的背影,再轉身回看依斜倚王座的蘭息,惜雲心頭忽生出一種荒謬之感,眼前似閃過一幅畫面……那莊嚴富麗的金殿之上,雍容高貴的帝者正愜意的品著美酒,賞著殿中的那如花宮女、那絕艷嬪妃的輕歌妙舞,她忽然走入了,然後那歌便斷了、那舞也散了,那些美麗的女子或匆匆或悄悄的退去了……那一刻,惜雲不由自主的笑起來,只是那笑卻是無意識中透著一種她自己也未能察覺到的尖銳。
「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竟打擾了息王的雅興。」
「那風王認為什麼時候才是正確的時候呢?」蘭息終於從椅中起身,慢慢踱步從王階之上走下來,手中依持玉杯,目光平靜的看著殿中的人。
看著慢慢走近的人,只是隨隨意意的幾步,可在他走來卻是無比寫意而瀟灑,便是那臉上的淺笑,那握杯半舉著的手,也無處不透著美,無處不透著雅。玉無緣與皇朝皆有不輸他的容貌與氣勢,可是一樣的舉止,玉無緣是仙人的飄逸靈動,皇朝是王者的尊貴霸氣。這世間再沒有人的言行舉止能如眼前這個人這般優美如畫,流暢如樂!
「又或是夜深人靜之時……」一步之隔,蘭息微微低頭,墨黑的眸子如不見底的深潭,卻因著光線的折射,反襯出幾許幽光,「風王願攜西域美酒前來找息把酒論英雄?」說罷,眸光似無意的瞟一眼惜雲的身後。
那一眼令靜立於惜雲身後的久微不由面上一寒,那樣的感覺令他回想起前夜。
「好熱啊,夕兒,你有沒有練什麼寒冰神功之類的,幫我降降溫。」久微端著宵夜踏入風王暫住的青扉宮,將宵夜放在桌上,看著燈下滴汗不流的惜雲不由有絲羨慕,「這白國的九月天怎麼會這麼熱!你怎麼沒一點感覺!」
「怕冷又怕熱的久微,真是可憐呀。」惜雲看著他額際冒出的細小汗珠,無奈的搖搖頭。起身伸手握住他的雙手,剎時,久微只覺得一股清涼之感從手心傳來,漫漫漫延至臂、肩……不一會兒,全身都清涼涼的,那悶熱之感一掃而光。
「夕兒,你還真練了寒冰神功?」久微不由驚奇的問道。
「這不是寒冰神功,是戚家三少傳給我的鬼靈功。」惜雲眨眨眼道。
「什麼?戚家的鬼靈功?」久微不由打個寒顫。
「是哦,就是那練了就永遠長不大也永遠不會變老的鬼靈功。」惜雲鄭重點點頭。
「那我還是不要了。」久微現在只覺得全身不止是涼了,而是很凍了!開什麼玩笑啊!戚家?那個鬼氣森森的戚家?他們家的東西能沾嗎?當下就想抽出雙手,奈何被握於惜雲掌中,動彈不得分毫。
「夕兒。」久微溫柔的喚著,就盼著她將這什麼戚家的鬼靈功收回去。
忽然身後又一陣寒意襲來,他不由轉頭看去,卻見蘭息不知何時來到,正立於門口,目光掃過他們交握一處的手,久微只覺得手似被冰刀劃了一刀一般,又冷又痛!
當下微微垂下眸光,久微無聲的一笑,「久微先行告退。」說罷即退出大殿。
惜雲看著蘭息,眉頭一動,對於他此言實有些訝然:「雖長夜漫漫,但息王應不缺把酒就歡之人。」
「可能與本王對飲千杯而不醉的卻只有風王呀。」蘭息雅雅的笑笑,長長鳳目微微一揚,墨黑的眸子晶光閃爍。
「是嗎?」惜雲淡淡一笑,略帶諷意,「息王酒量雖佳,只不過……酒不醉人人自醉呀,今日息王難道已飲千杯以上?又或是另有沉醉之物?何似竟有些醉意了。」
「息沒有醉,只不過……」蘭息舉杯近鼻,似有些惋惜的搖搖頭,「這是今年才釀的蘭若酒,怎麼竟有些酸味了?」移步,俯首,那微帶著酒香的氣息便吐在惜雲的頰邊,「風王可有聞到呢?」手腕輕輕一移,那酒杯便到了惜雲唇下,「風王替息嘗嘗看是不是息的錯覺。」墨玉嵌就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盯著。
無端的,臉上微微一熱,垂下眼簾,移步退開,可那個身軀卻是如影相隨,那酒杯依在唇下。
抬眸有些微惱的瞪著眼前的人,然後偏首:「息王真是醉了,這酒哪有酸味。」
「是嗎?」
聲音就耳邊,熏香的鼻息就吹在鬢邊,只覺一涼,那酒杯已在唇邊,「風王也嘗嘗這酒吧,實是甘美至極!」話音一落,只覺腰間一緊,動彈不得,然後一股清流便從口中流入。
手一揮,大袖一揚,殿門迅速的無聲的攏上,長臂一攬,整個身子便契合一處。
「息只願與風王同醉,同樣的,風王也只可與息同醉!」輕淡的話語中卻帶著絕然的霸氣,「所以,風王以後要醉歌一番時,只需唱與息聽!」
「噫……」
一聲極輕的嚶嚀聲響起,然後殿中一片靜謐,卻流溢著滿室蘭若酒的清香與甘甜,偶爾響起似略有些急促又仿若歎息一般的呼吸聲……
「真不像你。」良久後,殿中響起惜雲略帶歎息的低語聲。
「惜雲……」蘭息輕輕的喚著,指尖托起她的下頷,許是美酒的熏染,雪玉冰頰抹著一層淡淡的胭脂,櫻唇紅盈欲滴,清眸秋波流溢,「紅顏碧酒相映憐,流波欲醉意盈盈……」俯首,兩額相抵,鼻息相纏,「以後的憐與意都只屬於我!」
「真不像你。」惜雲還是那一句話。頭微微後仰,似要看清眼前這個人,抬手輕撫這張咫尺之距的臉,眉眼間依是世所無雙的俊雅,唇齒間銜著的淺笑依是清貴雍容,唯有那一雙如深海難測的眼眸變得有些不一樣,黑得仿如夜空的雙眸此時有著星光閃爍,點點星芒中夾著十年未曾見過的漪漪柔情……淡淡微焰似的暖意……
「我們……」輕輕的開口,可話至嘴邊忽又消了,指尖移向那雙長長的鳳目,那墨黑的瞳仁定定的看著她,那裡面有著一絲藏得極深的期待,卻唯其深而更讓為之歎息,「蘭息……」聲音再次消失,然後響起的是悠悠的長歎,唇邊綻起一絲微笑,卻笑如幻夢,那麼的美,卻美得縹緲,無法捕捉在手。
殿中又恢復了靜謐,那兩個人在相識十多年後,第一次靠得那麼近,第一次頭頸相依,第一次心律相映……可是也只是在這個殿門掩起的舞鶴殿中。
很久後,殿中再次響起輕輕的但卻是清冷自律的聲音:「我們……何時出發?」
寫意宮僻靜的一角,鳳棲梧靜靜坐在涼亭中,懷中還抱著琵琶,垂首默默的似在思索著什麼,卻無法從那張冷然的艷容上窺得絲毫。
「鳳姐姐。」
嬌嬌脆脆的聲音喚醒了沉思中的鳳棲梧,抬首,琅華正立於眼前。
「你不是要去找修將軍嗎?」鳳棲梧淡淡的道。
「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他。」琅華在鳳棲梧面前坐下,一張不知愁為何物的小臉此時卻是愁思遍佈,雙眉緊皺,似在為著什麼苦惱著,「除了在風王身邊可見到他外,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他啊。」最後一語,聲音漸說漸低,彷彿只是無意識的呢喃自語。
鳳棲梧看著她,清冷的眸子中忽然湧出一絲同情與一抹感同身受的自憐。
「修將軍雖貴為風雲大將,但骨子裡卻比我們女孩子還要來得害羞,他或是不好意思見你,所以才不敢來找你的。」
「我討厭我自己。」猛不丁的琅華忽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鳳棲梧一驚,看向琅華。
「我討厭我自己,真的討厭!」琅華雙目無神的呆呆的看著前方某一點上,「我是白國的公主,可是此刻我卻是別人的階下俘,這裡是我自幼長大的王宮,此時它卻成為別人的離宮,我在這王宮裡歌舞取樂,可我的父兄卻被迫離家倉逃,我的國家被人侵戰攻破,可是我卻不思復國不恨仇人……」
「琅華……」鳳棲梧輕輕的喚著,可寡言的她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來開導眼前的人。
琅華卻似沒聽到一般,目光依然愣愣的看著前方:「我自負美貌無雙,我自負才慧過人,我自負武功絕世……我總是怨著父王將我鎖在這深宮中,不讓我一展才華,不讓我名揚天下……整天總是幻想著如何打敗華純然,如何超越風惜雲……可是今日我才知道,我是如何的不知天高地厚,如何的沒有自知之明,如何的目光短淺,如何的自不量力……」臉上浮起自嘲的淡笑,「我也要到今日才知道,父王之所以鎖著……不,那不是鎖著,那是在保護著我,將我護在這層層鐵壁似的深宮中,不讓我被外界一絲一毫的風雨侵襲……只因為他早就看透了我!早就看透了我是那麼的沒用!超越風惜雲?呵……這簡直是癡心妄想了!我連人家的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我是這麼的沒用,我自己都討厭著我自己,所以……他會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
聽得琅華這樣的話,鳳棲梧不知為何,心頭生出一種悲哀。眼前這張原本明艷嬌燦的容顏,此時卻已染上淒苦、迷茫、彷徨、無助……那雙天真明澈的眼睛中已湧起成熟的憂思……她在長大了,經歷不論是苦澀的還是磨難的,總會讓人成長,只是她的成長卻讓人難過,那一朵無瑕的琅玕花終於也要消失了嗎?
「琅華。」鳳棲梧放開懷中的琵琶,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清冷的眼眸此時卻閃著明亮的、溫柔的光芒,「你或沒有純然公主的傾國美貌,你也沒有風王的絕代風姿與絕世才華,但是你身上有著一種她們這一生都不能再擁有的東西,這是她們比不上你的,所以你不必傷心。」
「我?」琅華睜大迷茫的眼睛,仿如一隻失途的小白兔,無助的看著眼前的人,「我有什麼?」
「你只要多笑笑、多跳跳,像以前一般的過你的每一天,那樣總有一天你會從別人的眼中明白。」鳳棲梧抬手輕輕拍拍她的臉蛋,「笑一笑。」
「呵……」琅華綻顏輕笑,雖猶是有些勉強,但驅散那一臉的憂苦,那朵漸漸捲起花瓣萎去的琅玕花又重新綻放了。
「看,你一笑,他不是就來了嗎?」鳳棲梧忽然指向她的身後。
琅華趕忙回頭看去,只見遠遠的身著銀甲的風雲四將正從前殿走來,一眼即看到走在最後的那一道分外修長的身影,心頭忽「砰砰」的直跳,臉頰忽微微有些發熱,莫名的忽又趕緊轉回頭,看著鳳棲梧,垂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再害羞,人家可要走遠了。」鳳棲梧勾勾唇綻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啊?」琅華趕忙回頭,果不是,那四人已快轉過長廊了,再幾步就要看不到了。琅華霍然起身,可是腳下卻灌鉛似的提不起來,正焦急中,忽見那四人都停步了,修久容身旁的林璣側首似對他說了什麼,然後便見久容轉頭往這邊看來,頓時與琅華的目光對個正著,琅華原本急切的心跳更是猛然加快,一聲聲的不由懷疑是不是都被他聽去了。
似乎猶疑了片刻,然後修久容往這邊走來,而其餘三將卻停駐在原地,皆是面帶微笑的看著他們。
隨著修久容越來越近的步法,琅華一張晶雪似的臉染上一層紅艷艷的彤霞,一雙水靈靈的杏眼此時更是水波漾漾,便是一旁本是絕色美人的鳳棲梧看著的也不由讚歎她的明艷嬌俏。
可修久容卻似木腦人一般對眼前如花般的嬌容感受不到一點美,走到琅華面前,看了她一眼,然後臉紅的垂首,可是她們都知道,他的臉紅並不是因為琅華、鳳棲梧的美貌,而是因為他又害羞了。
涼亭前一片靜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琅華看著修久容,修久容看著地上,鳳棲梧冷艷的臉上少有的帶著一絲趣意的表情看著他們倆。
良久後,修久容終於抬首看向琅華,臉上雖紅暈未褪,但一雙眼睛卻是堅定清澈的看著她:「琅華公主。」聲音也是堅定而平穩的。
「啊?」琅華沒有想到他會叫她,自他們被風王賜婚以來,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單獨的見面(此時琅華自動將鳳棲梧摒除視野),這也是他第一次叫她,你叫她如何不激動!
修久容看著眼前這個似朝霞般嬌艷的未婚妻,看著那一雙澄澈無瑕眼睛,那嬌柔中微帶一絲祈盼的神情,心頭不由生出一絲愧疚,這是個多好的人兒啊,只可惜……那雙秀氣的眼睛便帶著一絲感動一絲溫柔看著琅華:「公主,明日久容即隨王出征,公主此次無需隨軍,請留在王宮。」
「啊?」琅華眨眨眼睛似有些不明白他說了什麼。
「戰場是不適合公主這樣的人的,所以請公主留在王宮。」修久容再一次說道。
「你要我留下?」琅華盯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這是兩位王的意思。」修久容道。
「那你希望我去還是希望我留下?」琅華再問道。
修久容聞言秀氣的眉頭微微一跳,然後看著琅華清晰的道:「久容希望公主留在王宮。」
「那好,我留下。」琅華竟是一口應承。
修久容想不到她竟應承得這般爽快,不由一愣,但馬上他恢復清醒,微微垂首鄭重道:「請公主保重,久容告辭。」說罷即轉身離去。
「等……等等……」琅華脫口而喚,待修久容止步回身,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你……你會……你會回來嗎?」嚅嚅了半天,總算問出一句話來。
修久容凝眸看著這個羞煞了的人兒良久,眼中除了感動又多了一絲別的,目光掃到她腕間那一串風王親手為她戴上的藍色水晶鏈,陽光下,仿如一泓流動著的淺藍水鏈,又似一串情人傷心的眼淚。
「公主可以送久容一件禮物嗎?」
「可以!」琅華想也不想的答道。
「那可以把這串手鏈送給久容嗎?」修久容指指她腕間那一串淺藍水晶鏈。
一旁靜默的看著的鳳棲梧聞言忽然心頭一動,目光帶著深思的看著修久容。
「好!」琅華當下便褪下手鏈,遞給修久容,眼睛看著他,低低的道,「那你也應該送我一件禮物吧?」
看著掌中那一串涼如冰珠的手鏈,輕輕合掌握於手心,抬眸看向眼前的人:「久容回來時便送公主一件禮物。」那話是肯定的,那眼神是認真的。
華重重點頭。
「久容告辭。」修久容輕輕頷首然後轉身離去,自始至終未曾瞟一眼旁邊冷艷無雙的鳳棲梧。
待修久容走遠後,鳳棲梧走近依是癡癡而視的琅華身邊:「為何將那串水晶鏈贈與他?要知道那是風王賜予你們婚約的信物!」
「你回來要把你的劍送給我!」猛然琅華大聲叫道。而前方那個人影已從殿角消失,也不知是否聽見。可是琅華她只是想要那一柄劍,那在鼎城差一點取她性命的一劍!
「你回來時一定要把你的佩劍送給我……」琅華喃喃的輕語著,目光終於收回,垂落地面,似有什麼墜落。
「唉!」鳳棲梧不再說話,伸手攬住這個嬌小的人兒,心頭一片憐愛,這麼單純可愛的人兒啊,但願……但願剛才那是她的多心!
「姐姐……」琅華伏在鳳棲梧的肩上。
「修將軍看似太過秀氣內向,但實則是一個非常聰明而有擔當的男子。」鳳棲梧想起修久容最後的眼神不由感歎,「他若……他回來定會取你為妻,你定會非常幸福的……」只是他為何會要走那一串手鏈?為何獨要走風王賜予婚約的信物?只希望……他會回來!回來便一切都是好的!
「我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可是我看見他這兒會痛,我若看不見他,這兒會更痛!」琅華手撫著胸口喃喃的說著。
肩頭一片濡濕,浸得鳳棲梧心頭酸淒淒的,只是那一張冷情的臉上依然是漠然無波的。
「他會娶你的,你會幸福的。」反覆的喃喃的自語的說著。
良久後,琅華抬首,看著眼前這個冷艷如寒梅的女子,「姐姐呢?」
「我……我只要能給他們唱一輩子曲就心滿意足了。」鳳棲梧淡淡的道。
「姐姐……」琅華忽然輕輕抱住鳳棲梧。
鳳棲梧任她抱著,仰首看天,眼中無淚。
九月八日,豐、風大軍於白都起程。
墨羽騎前往湞城進發,風雲騎則往末城。
白王卻不待豐軍趕至湞城,即領著大軍前往宛城而去。
九月十二日,墨羽騎攻破湞城。
九月十四日,風雲騎攻破末城。
墨羽騎攻破湞城後即往宛城進發。而白王此時已集宛城、涓城兩處大軍,從宛城出發,直取王域棣城。
九月十八日,白王攻破棣城。
九月十九日,墨羽騎攻破宛城。
九月二十二日,墨羽騎從宛城出發直往棣城。同日,白王領軍從棣城出發攻向王域津城……
這是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奇特一景。白王不斷的攻佔王域,而息王卻每每在他剛剛得城便緊追而來,然後白王趕忙領軍逃去,再向王域進攻,而他剛剛攻破的城池便落入息王手中……
很多年後,有人重說起這一段歷史時說,白王便好比一頭飢餓的狼,但在他的身後卻緊追著獸中之王的猛虎——息王,為了不成為別人的食物,他只好一直往前逃,沿途不斷捕捉一隻又一隻的羚羊以補充體力,但卻還不不及吃,猛虎已至,於是丟下才啃一口的羚羊再逃……白王如此反覆的攻與逃,而息王則是反覆的追與得,其間的高下早已分明。
還有人將這一段歷史比喻成貓鼠之戲。息王已掌控全局卻欲擒故縱的玩弄著那只早已膽顫心寒的老鼠,可是抱頭鼠竄的白王他何嘗不明白,但他別無他法,只有不斷的往前逃竄而去,只想抓住一件可以打敗貓的武器——帝都的皇帝!
所以白王每離一城之時皆將城中所有糧草與財富全部帶走,不能帶走的便付之一炬,想以此切斷豐軍糧草的補給。但很顯然的,他這一舉動未收到絲毫效用,豐軍不但糧草、武器充足,而且每到一城還會發糧救濟城中難民,幫助受災城民重建家園,結果不過是讓息王的仁義之名傳得更遠傳得更廣罷!
「白王難道不知道,他便是逃到北海去,我們的糧倉依然是滿滿的。」
任穿雨是如此自負的說道。得到風國地宮中風王族那累積了三百年的足抵十個華國的財富,再加上豐國自身盈足的國庫,以及豐息十年江湖所得,此話並非虛言!
「我王能得風王為後,可謂益有九九,卻唯一不好!而這唯一也是致命的唯一!」
任穿雨說這話時,身邊只有墨羽四將。但日後史家撰寫息王傳時遍翻資料,終搜尋得這位曾侍他身邊的軍師的手記,從而得知此言,並真實的載入史書,而日後所發生的事也見證了他此言。
在墨羽騎追擊著白王之時,風雲騎則縱向襲往宇城、元城、涓城,至九月底,為白國所攻佔的此三城全部納入風王掌中!
十月四日,風王以白國四公子殘黨逃入焉城為由發兵攻城。同日,焉城破。
焉城過去便是風國的量城,至此,從西南風國、經豐國、再至北之白國,六千多里的遼闊疆土便全屬於豐、風國所擁有,東朝帝國已近有一半盡在蘭息、惜雲掌中。
而另一邊,華國金衣騎在皇國霜、雪兩將的率領下,已攻克王域六城,再聯合攻克南國鑒城的皇國四公子皇雨,兩邊夾攻昃城,昃城守將東陶野在敵眾我寡之情形下,無奈領旗下士兵棄城逃去。而在此之前,華國三公子領五萬金衣騎進攻昃城,但為東陶野大敗,幾全軍覆滅,三位公子戰死!昃城攻破後,秋九霜、蕭雪空稍作停駐,一為整裝餘下華國大軍,二為休養。皇雨則領軍與皇朝會合。
至九月底,皇國爭天騎在皇朝、皇雨的率領下,已將南國除南都、牙城外所有城池攻下。
十月初,皇朝下令皇雨領軍攻往南國素有勇將之名的拓撥弘大將軍所守護的牙城,而他自己則領軍向南都進發,必要一舉攻克南都,將南國完全納入掌中,但此舉卻遭到反對。
「王兄,攻取南都不急一時,請您留在合城養傷,待臣弟攻克牙城後定與您拿下南都!」皇雨恭敬的勸阻著兄長。
在攻克晟城後,皇朝領軍追擊南國丁西將軍,在與之決鬥之時,南軍暗中以雷弩弓百弩齊發,密雨似的弩箭中,饒是皇朝武功蓋世,再加上部下拚死相護,仍被弩箭射中右胸及左肩。此雷弩弓的勁道卻非一般弓箭可比,這兩箭不但射穿鎧甲而且深深入肉,若非皇朝有深厚內力護體,換作他人,只怕早被弩箭穿體當場斃命!
而皇朝身受箭時卻並未休戰止血療傷,反直到將南軍遷盡後才下令回晟城,回到城中在玉無緣摒退所有人後,他才鬆一口氣昏過去,而那一身紫甲已成血甲!
而第三天,他即領軍攻往婁城,再攻往綸城、裕城……至昨日,在與皇雨比試劍術之時竟未能接住皇雨擊來之劍而當場倒下!
「皇朝,你的傷已及心肺,至少要好好調養半年,否則……後患無窮!」一向淡然的玉無緣此時也少有的凝重。
「我沒有時間休養!」皇朝卻斷然拒絕。
「王兄!」一直以來對於兄長唯命是從的皇雨此刻卻不能從命,焦急而憂心的看著他,「南都隨時都可以攻下,但您的傷卻耽誤不得!」
「這點傷算不得什麼。」皇朝起身踱至窗前,金色的日輝從開啟的窗射在他的身上,便好似那光是他自身發出來的,那身影便顯得格外的高大,「他們都快到帝都了,我豈能落後於他們!」
身後的玉無緣聽得他這樣的話眉頭輕輕一動,看著那個傲立窗前目光只望九天的人,心中長久以來的那一點隱憂終於化為現實!
「皇朝,即算不休養半年,你至少也得休養半月,要知道你只是凡身肉體,而非銅皮鐵骨!」玉無緣盡最後的努力勸說著,「半月的時間,他們並不能將整個天下握於掌中的。」
「是啊,王兄,您至少休養半月,半月內臣弟必將牙城攻下,然後再取南都!」皇雨保證道。
「半月啊,對於他們來說,足夠取下千里沃土了!」皇朝的聲音低低的卻是十分的堅定,「我怎麼可以在他們奔跑著的時候停下來休養?蒼茫山上……我一定要去的!」
那一刻,皇雨看著他的王兄,只覺得從他身上傳來一種迫切的渴望,可是那一刻他卻分不清王兄到底是渴望著能盡快將這個天下握於掌中,還是渴望著能盡快見到他的對手?!
「皇朝,你不能一直只看著前方,不能一直只往前飛跑著,有時也應該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看身後、左右。」玉無緣的聲音是極輕的,那雙平和無波的眼眸此時帶著一種似看透宿命卻無法阻擋的無奈與憂心看著皇朝。
「我的身後有你,我的左右的兄弟、有雪空與九霜,我無須回顧。」皇朝未曾回頭,玉無緣話中的那種憂心他聽得明白,可是他不能停下來,「我只要往前去,盡我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跑到最前最高的地方,與他們相會……然後將這個天下握在掌中!」
那語氣是絕然無改的,沒有人再說話,皇雨只是無言的心痛的看著兄長,然後將祈求的目光移向玉無緣。
房中最後響起的是玉無緣深深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