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除夕(一)
過了幾天就是除夕。(小說~網看小說)天才濛濛亮著,院裡就人來人往的,初一是不能打掃的,因此除夕這天要將該收拾的東西都收拾好了,貼春聯、貼窗花……小丫頭們興奮地嘰嘰咯咯笑著,秋珩等幾個大丫頭卻忙得腳不沾地,生怕哪裡出錯了,而且,還要早早地預備著讓任以安沐浴後,往大院裡隨著祖母、父母等一起祭祖、吃年夜飯和守歲。
又遣人往廚房裡催熱水梳洗,催了好幾遍了,那遣去的丫頭怒氣沖沖地回來道:「姐姐快別催了,廚房裡馮大娘說了,老夫人、侯爺、夫人都還沒得呢,怎麼就輪上你們了?大*奶遣去的人也一般受氣了呢。」
秋珩張了張嘴,歎了口氣道:「罷了,遲些再去罷。」
香芫怒道:「那怎麼成?!馮婆子算什麼東西?如今是什麼日子?這當兒還能沒備好上頭的熱水?不過仗著她兒子是隨著六公子的,拿我們院裡做筏罷了。我再忍不下這口氣,快隨我去砸個稀巴爛才認得我呢。」幾個小丫頭都正是頑皮好玩之際,一聽這話,便要隨著香芫去大鬧廚房。
秋珩急得罵又罵不得,勸又勸不住,正不知要如何是好,秋湘掀了簾子出來道:「快別鬧了,四公子說了,這件事誰也不許鬧,等等罷。公子先去請了安再回來沐浴。」
香芫氣得甩手就走,秋珩忙對那幾個丫頭道:「該幹嗎幹嗎去?如今大過年的誰也不許惹事,可聽明白了?」那幾個丫頭忙一哄散了。
秋珩看著人散了,輕歎了口氣,招手喚了正在澆花的曉妍過來:「你去伺候公子更衣罷。」
曉妍怔了怔,從她進竹軒以來,都未在任以安身邊貼身伺候過,而她是什麼意思?不由思量著看向秋珩的眼睛。
秋珩笑笑道:「你是二等丫頭,本來就該隨身伺候公子的,但你如今一直幹著的都是粗使丫頭的活,本是念你才進院裡,讓你熟悉熟悉,如今過了這些時日了,也該學著些了。」
曉妍聽了一笑,想了想,這並不逾禮,便隨著秋珩進了房內,穿過外間,轉過一座屏風,才是臥室,臥室空間頗大,只見一面牆上放了一隻古樸又精緻的博古架,放了些玉雕、琴、劍等裝飾品,另一面牆上掛了兩幅畫,雖只是瞥一眼,也覺筆法靈動,山水靈氣撲面而來,正面靠牆一張寬大的拔步床,簡單而淡雅。
任以安站在窗前,面向著半開的窗戶,對著窗外翠竹青蔥。
他背對著她們,一身廣袖晨衣,鬆散地穿在身上,潔白,柔軟,被窗外透出的清淡竹綠映得微青,讓他整個人籠在光影中一般不真實。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這句詩突兀地出現在曉妍心頭。
秋珩笑道:「公子起身了怎麼也不披上一件衣裳?這大開著窗的可莫著涼了。」說著上前關窗。
「不用了,穿衣服罷。」任以安淡淡地阻止了。
秋珩也習慣了,並不在意,輕聲細語地回明瞭是讓曉妍來學著梳洗的,請公子示下。
他聞言轉身,平靜無波的眼神在曉妍身上一轉,輕輕頷首。
曉妍不由得將腳步放輕了兩分,慢慢上前,抬頭看了看站在一邊的秋珩,見她微微點了點頭,便伸手替他緊了緊晨衣,拿起疊放在一邊的衣裳,展開,是一件暗金團花錦裘,卻不是平日常穿的,透出富貴氣息,他並沒有如在府外一般拒絕,而是自然地伸直了手臂,讓曉妍幫著他穿上。
曉妍頭頂剛好到他下頜處,靠得近了,只覺得他輕微的鼻息吹在她頭頂上,有些癢癢暖暖的,心不禁一跳。
偷偷抬頭,卻見他安靜地望著眼前的字畫,眉宇間隱隱有些郁色,想起剛才的爭執,想了想,輕聲道:「今天是除夕呢,我進府這些日子,還是第一次見這麼熱鬧呢。門上貼的春聯都是燙金描花的,真漂亮。我們鄉下可沒這麼好看的春聯,哪裡能講究那麼多了?許多人連字都不認識。卻說我們村有戶人家,除夕時向村裡的秀才討了幾幅春聯,有貼大門的,也有貼豬欄的,自個不識字也不肯問人,只自己亂貼,大門前的春聯左右聯帖反了倒也罷了,門前的橫聯竟貼了『六畜興旺』。」
曉妍說完後,見他依然注視著字畫,如沒有聽到一般,不由得一陣尷尬,好像……自己說得一點也不好笑。
任以安聽得她緩緩地道來,不由得一怔,她是想讓自己開心些嗎?愣了一愣,垂首看向身前站立的女子,她半垂著頭,只能看到她光潔的額頭、小巧秀挺的鼻尖。
突然她抬頭看向他,有亮光從大開的窗稜格裡透過來,映在她的臉上,細膩如玉,與他視線相觸,臉上慢慢地飛紅。
他不由得嘴角一彎,笑了起來。
曉妍看著他的笑容,暗地裡鬆了口氣,又扁了扁嘴,這反應可夠慢的。
秋珩剛因有小丫頭過來回話,出了門外,但心裡終究惦記著曉妍第一次當差伺候任以安,不知道穩妥否,發了幾句話,轉身進房,卻正看到這樣一幅景象。
任以安側身對著門口,一身華貴錦服,越發顯得高貴俊朗,微微垂首,臉色瑩潤,線條乾淨清爽,正含笑,目光輕柔地看向眼前的曉妍。
曉妍一身淡粉糯裙,立於任以安身前,半垂著眼簾,白皙如玉的手指靈巧地給衣帶繫了個結,臉色柔和,低眉淺笑,不緊不慢地伸手替任以安整了整衣襟。
柔和的晨光映在她們身上,似乎如給兩人身上鍍上了一層銀光,此時,天上突然下起雪來,細細的雪珠落在竹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在翠綠的竹葉上無聲消融。
兩人皆轉頭看向窗外,曉妍雙手還輕扶在任以安衣襟上,任以安側身間自然地更靠近曉妍,襯著那細細密密的雪珠簾,如畫兒一般,恍惚如一對璧人。
秋珩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依著門楣站著,默默地注視著他們,心情複雜,可竟有些不忍心打斷這一刻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