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一卷宅院 第三十七章 後事
    第三十七章後事

    看到仵作出來,原本還要說話的李玉娘立刻禁聲。(小說~網看小說)陸五也轉頭看向那仵作。只見那仵作苦著臉過來對著陸五施了一禮。道:「稟大人,小的已經初步查驗過,該名死者確是自縊身亡。」頓了一下,他又低聲抱怨道:「那白行首象防賊一樣緊盯著人看,小的實在是沒法子進一步查驗……」又咕囔:「一個死人,誰還會有邪念行不軌之事似的……」

    李玉娘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眼角瞥到陸五大步身屋裡走去,猶豫了一下便跟了過去。後面那吳蒙也跟過來,卻被陳寬呼喝著在門前止住腳步。

    李玉娘跟進屋裡。只見白薇正跪坐在蘋兒的屍身前,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了一眼,眼中卻儘是淡漠之色。陸五向白薇點了點頭也不說話,便轉過去走到梁下仰起頭看樑上還未及取下的繩子,又輕身飛到樑上細細查驗了一番,這才躍下來走到屍身前。原本臉上沒什麼表情的白薇立刻現出警惕之色。陸五卻並不看她,只是向屍體深深一禮,道一聲「得罪了」,便伸手去掀覆在蘋兒臉上的帕子。

    看過面容,陸五挑起蘋兒的下巴,仔細看屍體頸部那道淤痕。白薇在旁瞪大了眼看他,似乎只要他的手再往下探三分,她就會立刻撲上去。還好陸五隻是看了看那道淤痕便收了手。起身走到門邊。看著緊張地扒著門的吳蒙淡淡道:「你是死者的丈夫,究竟吳劉氏到底是為什麼上吊的?是不是如街坊所言,是你逼死的?」

    吳蒙臉上現出驚慌之色,卻還是淒厲地喊冤:「大人莫要聽那些混蛋胡說八道,他們分明就是嫉妒我娶了個好娘子才胡亂攀扯的。您也知道我們窮人好不容易娶了個漂亮娘子,又怎麼會逼死她呢?小的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想不開啊……」

    原本背對著他們跪坐的白薇「騰」地一下跳起身,撲到門前指著吳蒙破口大罵:「好個無恥小人,分明就是你貪圖姓周的錢,起了邪念想要賣妻才逼死了蘋姐姐,如今竟敢昧著良心說假話,你、你、你不得好死啊……」

    撫著起伏不平的胸口,她又轉向陸五,「這位大人,就算這混帳不講真話,可那姓周的派來的人還在外面,事實如何您一問便知。」

    陸五看她一眼,抬腳邁出門去。看向那兩個面帶忐忑之色的男人。被他看得有些發毛,那兩個漢子便有一人強笑道:「這位大人,這案子可不關咱們兄弟的事……」

    李玉娘在旁冷笑一聲:「你們現在人還站在吳家院中,怎麼會不關你們的事呢?」

    兩個漢子面面相覷,還沒開口,那吳蒙已經撲了過來,彷彿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嘶聲叫道:「是他們,是他們逼死我家娘子的。要不是他們這兩個王八蛋以我的性命相逼,我家娘子又怎會捨得離開我呢……」說著,已經掩面號啕大哭。饒是知道這人無恥,可現在親眼看到這生得外表老實的男人蹲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傷心。李玉娘和白薇還是看得傻住。

    那兩個漢子聞言大怒,瞪著吳蒙罵道:「你個混帳東西,當好漢爺和你這種想吃軟飯的小人一樣不要臉嗎?!」說著,已經對陸五抱拳道:「大人,您莫聽這混蛋胡說。這劉蘋兒分明就是這廝自己逼死的,可不關咱們兄弟還有我們周大官人的事兒。」

    他這頭開口,那頭吳蒙已經哭嚎著道:「怎麼不關你們的事,那周大官人仗著財大勢大,硬塞給我一百兩銀子要強買我家娘子。也不想想我光贖回我家娘子就花了五百兩,幾乎傾家蕩產。如今夫妻恩愛,怎麼可能……」

    他話還未說完,白薇已氣得忍不住喝罵道:「你這廝憑地無恥之極,蘋姐姐贖身的錢分明就是她自己出的,與你何干?還好意思說什麼傾家蕩產……」

    另一頭那漢子也憤聲罵道:「呸,哪個要強買了?分明就是昨天你這廝在酒樓吹噓自己娶了個天仙似的女人回家。我家大官人聽到你提及蘋小姐的名諱,因之前相熟搭了兩句嘴,你便起意將蘋小姐出賣。還說什麼一百兩?明明就是和我家大官人索要了千兩紋銀,現在還賴著那百兩訂錢不還……」

    陸五偏了偏頭,看著面如土灰的吳蒙,平聲問道:「那百兩紋銀如今何在?」見吳蒙澀縮了下不曾答話,他又道:「不管是他強塞給你還是你自行索要的訂錢。那百兩紋銀總是在你手上的。如今可是在你身上?」

    吳蒙縮了下脖子,「輸、輸、輸光了……」好不容易冒出的一句話似乎耗盡了他的氣力。他癱軟在地上,突然放聲哭道:「我也不想的,都怪賭坊的人太黑了。宋平那廝明明說他們賭坊的莊家最近手背,連輸了幾日了,可誰知輪到我竟轉了運……」

    突然聽到宋平的名字,李玉娘先是一愕,立刻就惱了起來,「呸」了一聲罵道「俗話說得好,十賭九騙,你連賭坊閒漢的話都信,活該你輸到傾家蕩產!不要臉的東西,輸沒了錢怎麼不賣你自己?蘋小姐又不是你買來的,你算哪根蔥也好意思去賣她?!」

    吳蒙抬起頭眨著朦朧的淚眼,臉上竟仍帶著幾分無辜的表情,「左右她也是賣慣了的……」

    白薇氣得渾身發抖,死盯著吳蒙看了半晌,突然嘶聲笑了起來,笑聲未歇又哭道:「蘋姐姐,你死得好冤枉!為什麼竟為這種男人想不開呢?若你泉下有知,便化作厲鬼來日日夜夜折磨這無恥的賤男人……」又轉向吳蒙哼道:「你這眼皮淺,沒見識的男人,為了區區一千兩銀子就要賣蘋姐姐。我要你知道自己做了多麼愚蠢的事……」說著,她已經把手中小箱猛地掀開。

    陽光披灑而下,映照著箱中閃閃發亮的首飾,珠光寶氣,金燦奪目,幾乎在一剎那就勾住眾人的目光,幾欲奪去人的心魂。吳蒙瞪大了眼。死死地盯著那箱珠寶,眼中現出貪婪無比的光芒。

    白薇捧著寶箱,隨手取出一隻珠釵,「你可知這珠釵值多少錢?且不說這顆珠子,就是這通體鑲鉗的寶石就價值不菲,少說也要賣到三四百兩銀子;還有這條南海珍珠項鏈,當年那富商送與蘋姐姐時曾說過這條項鏈值得百畝良田;還有這……」她一件一件拿起箱中首飾,隨口道來,件件都值個幾百兩銀子,粗粗一算,那箱中寶物少說也有個五、六千兩銀子。就是李玉娘聽的都覺得這蘋小姐果然是頗有家資。就連姜淑雲,若不算那奩田都未必有蘋兒富有。更何況吳蒙?

    只聽得他的呼吸越來越粗重,最後竟爬在地上往白薇這邊跪行而來,「白小姐,多謝你送來蘋兒的遺物。我定會好好珍藏,不枉我夫妻一場……」

    白薇氣急,轉手把箱子遞與一旁的李玉娘。抬腳踹在吳蒙直起的朐口上,「你也配提什麼和蘋姐姐一場夫妻?想拿到蘋姐姐的財產?你別做夢了!告訴你,我就是讓這些寶物長伴姐姐於地下,也不會讓你這廝多看半眼。」

    吳蒙也不反抗,順勢倒在地上哭叫:「白小姐,你就算不可憐我,也要可憐可憐蘋兒現在還暴屍於人前。沒有錢入土為安啊!可憐蘋兒這般命苦,竟連姐妹都要貪著她的錢……」

    指著吳蒙的手指微微顫抖,白薇恨不得撲上前與這無恥之徒拚命。恰在這時,李玉娘上前一步,拉住她,在白薇驚訝的目光裡,朗聲道:「吳蒙,你莫要胡攪蠻纏,別說你逼死了蘋小姐,就算不是,蘋小姐死後嫁妝也是要返回娘家的。與你何干?」說完又轉向陸五,施了一禮道:「陸都頭,可憐蘋小姐遇人不淑,枉送性命。如今案情大白,還請大人開恩許我等收殯蘋兒姐,讓她早日入土為安,也不枉我家小姐與她姐妹一場。」

    陸五看了她一眼,終於點了點頭。吳蒙見狀還要大鬧,早有陳寬上前抓住他,鐵鏈一甩,喝道:「廝那囚犯,已經自身不保還要貪人錢財?莫不是被銅錢糊了眼連良心都沒了……」

    李玉娘安下心來,轉目看著白薇問道:「小姐,且莫去多想別的,先安葬了蘋小姐再說吧!」

    怔怔地看著不顧衙役拉扯,仍往回掙著身子的吳蒙終於在陳寬等人的拉扯下被帶出了門。白薇忽然一聲輕歎,抬手拭了拭淚水,點頭應下。

    曾經辦過一場葬禮,李玉娘也算是略微知道一些風俗,便腿腳勤快地跑去買棺材、香燭之類的用品,又親自去城外請了道士。待回到吳家時,已經天近黃昏。不知是不是疑心太重,總覺得周圍人看她的眼神有異。索性又請人去請了陸五和陳寬過來坐鎮。

    對白薇的責怪她只婉轉地提醒一句「財不可露白」。雖然仍然相信大多數人都是善良的,卻不能不警惕利益誘人犯罪。

    沒了主人,這間簡陋的小屋更顯蕭條冷清。雖然已經點了全部白燭,可風搖燭影,仍覺出異樣的淒冷。

    陳寬低聲咕囔,對這趟夜差頗有抱怨。跪坐在棺前,往火盆裡添紙錢的白薇便扭過頭來瞪他。憤憤地解下錢袋丟過去,「這些該讓你能閉上嘴了吧?!」

    陳寬一愣,旋即冷笑起來。一旁的陸五抬眼看了白薇一眼,走過去拾起錢袋在白薇的冷眼注視下走到她面前,「白行首,咱們這次過來守夜,一是不想再有慘劇發生;二則是因為李娘子相求不便推辭。與你的賞錢並沒干係,所以您還是把錢袋收起吧!」

    白薇默默看著他,臉色漸漸緩和下來。起身柔柔施了一禮。歉然相謝。「若是這世上男子都是如陸都頭這樣的真英雄,那我們姐妹也就覺得這人世還有盼頭了……」

    陸五默然無語,也不回應,只回頭喚了陳寬出去巡夜。可巧李玉娘端著吃食進來,忙招呼他們:「我做了些湯餅,先吃了再出去吧!」

    陳寬嚥了下口水,可看看沒應聲的陸五也只好緊跟著出去了。李玉娘看著他們的背影,輕嗔道:「又搞什麼鬼?平時也沒見這般客氣。」

    雖然那吳蒙不是個東西,可做生意卻也算不錯。雜貨鋪各種貨物很是齊全,李玉娘也沒有客氣,直接取了東西做了吃食。這會見陸五兩人不曾停下腳步,只好走進屋喚白薇:「小姐,還是吃些東西吧,不吃東西怎麼能撐得住呢?」

    白薇搖了搖頭,目光看的卻是沒有關嚴的門,「是我得罪了陸都頭他們,想來他們是不肯吃了。不如你一會兒再去買些吃食,只是莫說是我出的錢就是了。」

    奇怪地看了一眼白薇,李玉娘雖然不知剛才這屋裡發生了什麼事。卻笑道:「不用理他們,餓了陳寬那小子自然就會來找吃的了。倒是小姐你,就算再傷心也還是吃些的好。」見白薇仍是搖頭,她也不再多說,盛了滿滿一碗湯餅放在白薇面前。又轉過身去盛了一碗趁熱吃得嘖嘖有聲。

    「過哀作身,若是小姐這樣,怕是明天連為蘋小姐哭喪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吃飽了才能好好送走的人一程……再說,這些糧食也是需要錢的。」

    白薇扭過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頗有些怨意。對於她來說,實在無法理解李玉娘為什麼好端端地也能拐到錢上去。而李玉娘卻似完全沒有看到她的眼色,只是感歎道:「蘋小姐太傻了。雖是遇人不淑,可是既然已經脫了賤籍又有銀子傍身,和那廝和離便是,何苦這樣作賤自己……」

    白薇低下頭,沉默片刻才低語道:「不是為了那男人,蘋姐姐只是為了自己……」雖然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可李玉娘卻是聽懂了。半晌只是黯然搖頭,不論古今,都有不能面對失敗的人。只以為自己鼓足了勇氣走上那條不歸路,卻不知活下去才是最難的事情。

    「姐姐,這些首飾都是你生前所喜,每一件首飾都留下過你的眼淚。今天,便讓這些首飾陪你一起長眠地下……」白薇低語著,走到棺前,輕輕移開並未釘死的棺蓋,正要把箱子放進去,李玉娘卻突然出聲道:

    「小姐,你真的要用這些首飾為蘋小姐陪葬?」見白薇點頭,她沉默了下便道:「雖然小姐一番心意,可你若真把這些珠寶為蘋小姐陪葬,只會讓蘋小姐於地下也不得安寧。」緩了一下,她也不在意白薇的怒視,只平聲道:「小姐請想想,古往今來,有多少王侯將相百年之後被人掘墓損屍?所為何來?無非就是為了那些陪葬的財物罷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小姐今天已經把這些珠寶露了白,就是有人鋌而走險夜半掘墳也不稀奇啊!」

    白薇臉上一白,啞然失聲,許久之後才對著李玉娘施了一禮,顫聲道:「多謝李娘子教我,才不至使蘋姐姐於九泉之下仍不得安寧。」想想,她又低泣道:「我一心想為蘋姐姐做些事情,使她能夠風光大葬,可如今看來竟不能做到,實在有愧於心。」

    人死為大,不要說古代,就是現代也有很多地方為一場葬禮可傾其所有。李玉娘看著掩面低泣的白薇,突然出聲道:「若小姐真想為蘋小姐做些什麼事,不如就把蘋小姐的首飾變賣,用那筆錢開設善堂收容孤兒,或者設粥棚施粥捨衣,做些善事也算是為蘋小姐積些陰德。甚至可以用這些錢設立一個慈善基金……」猛地收聲,她暗道自己一時忘形,把現代那一套搬到古代來說了。

    卻不想白薇聽罷卻雙眼放光,拍手叫好。第二天安葬了劉蘋兒後,竟真的開始著手去變賣那些首飾,讓李玉娘也有些驚訝。且不說白薇把全部心神都撲到這件事上。單說那被抓到衙門的吳蒙,經過審訊,最終只判了流放滄州兩年。這還是因為那知府老爺也曾是蘋兒的座上客,憐惜蘋兒身世淒慘才做出的判決。李玉娘這才知道大宋律法雖不似明、清兩朝那樣對女子苛待,可在骨子裡,男女還是不平等的。同樣的案子,若是被逼死的是丈夫而非妻子,那施害者少不了要判個斬立決。甚至還曾有先例,判毆打丈夫至重傷之婦死刑。

    聽到判決的消息,李玉娘不禁唏噓。感慨過後又暗生警惕之心。古代女人比之現代更怕嫁錯郎,她這輩子可不能像從前的李玉娘一樣再讓自己毀在男人手裡。

    不過十幾天,白薇真的把首飾變賣一空,用那些錢設了粥棚善堂,用著劉蘋兒的名義施粥贈衣。一時間杭州城裡都對那個名喚蘋兒的薄命女子議論紛紛,生前不過薄有微名的劉蘋兒立時成了煙花界中的傳奇,聲名可比從前的一代艷ji蘇小小。甚至把同葬於西湖之濱的蘋兒與蘇小小合稱雙艷奇女。在蘋兒如日中天的聲勢裡,卻沒有多少人留意到掩在幕後推動一切事態發展的白薇。似乎,從前那個艷冠杭州的第一花魁正漸漸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也就是在這時,白薇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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