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一卷宅院 第十一章 夜色中的秘密
    第十一章夜色中的秘密

    夜色深沉。(小說~網看小說)雖然福建氣溫頗高。可夜風卻仍然有些涼。冷風從破窗吹進來,李玉娘不禁抖了一下,再看那雙近乎半透明的灰藍色眼眸,更覺得有些詭異的感覺。

    「熄了!」有些不耐煩的聲音響起,她還在發怔,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年已經支起身來。冰涼的手指滑過她的手腕,李玉娘一機靈,手中的燈籠已經被劈手奪了下去。

    「撲」的一聲輕響,四周立刻黑了下來。下意識地抓住身前的床板,李玉娘靜下心來,聽著少年輕微的鼻息,吁了一口氣就摸著黑往外走去。

    沒走兩步,就絆到東西摔在地上。不知什麼東西,嘩啦啦地掉在地上響成一片。還沒等她爬起來,後面就飛來一團東西,正好糊在她的腦袋上。帶著汗臭和海腥味。瞇了下眼,她扯下衣服回過頭去,有些適應了突然轉暗的光線,藉著前面傳過來的隱約火光,李玉娘瞪著支起身冷眼看她的少年。

    口齒微動,卻沒有說話。爬起身來拍了拍手,她剛轉過身去就聽見少年冷淡的聲音:「誰讓你進來的?因為沒鎖門就這麼隨便地進別人家嗎?」

    這算是聲討?

    李玉娘深吸了口氣,扭過頭微微一笑,「如果是別人家的話,就算是不鎖門我們也不會亂闖的。但是,這裡是你的『家』嗎?」

    這殘破的被別人廢棄不用的祠堂,這冷清的沒有半分人氣,如果不是仔細看都找不到住著人痕跡的破屋,也算是家嗎?

    沉默了兩秒,少年突然爆出大笑聲。「不是家,不是家……你說得不錯,這裡不是我的家,你們隨意好了!」

    看著在暗光裡大笑的少年,李玉娘抿起唇,轉過身後又忍不住回過頭去,「我們只住一晚,明天天一亮就走。叨擾之處,還請見諒。」雖然這裡不像一個家,可仍是這少年唯一的容身之處吧?

    笑聲稍歇,蒲安抬起頭,看著她,突然沉聲問:「你今天都看到了?」

    「啊?」李玉娘眨巴著眼,還沒想明白要怎麼答他,蒲安已經冷笑起來,「怎麼樣?看到你的親戚那麼威風,一定很開心吧?」

    「親戚?呀,你是說……」李玉娘啞然失笑。「誰說是親戚來著?」

    「不是親戚?那天不是說要去張家投親的嗎?」瞪起眼,少年原本濃重的敵意減弱了兩分。

    「不是親戚,上次要去的也不是張家而是他們家的姻親姜家……你不是看到了嗎!大晚上的,就這麼被趕出來了!」李玉娘輕笑著,想了想,臉上的表情也苦澀起來,「其實,我也是無家可歸的人啊……」

    「你說什麼?」沒有聽清,蒲安下意識地問了一聲,但立刻就冷笑起來,「什麼啊!還說是來投親的,結果就這麼被趕出來了?不過你也不算太糟,至少你身邊還有人,還有地方可去……」

    聽到他漸低的聲音,李玉娘扭頭看去,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那雙灰藍色的眸在暗光裡閃爍著點點的水光。是——很傷心吧?至少,曾經很痛的吧?不知為什麼,神差鬼使般地冒出一句:「不認可你的人不用把他視作家人啊!只要自己愛護自己就好……」這說的是誰?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那兩個從沒有她存在位置的所謂新家呢?

    她自嘲地揚起嘴角,落在蒲安眼中,卻成了惡意的嘲弄。「你是在笑嗎?是在笑我嗎?」騰地一下站起來。蒲安怒瞪著她喝罵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啊?裝作親切的樣子,隨意說兩句同情的話就可以嘲笑我嗎?你算什麼東西?又知道我什麼?」在李玉娘錯愕的目光裡,原本還一臉怒容的少年突然哽咽起來,「嘲笑我!現在是個人都能嘲笑我了!好,你們要笑就笑好了,我絕不會就這麼讓你們看扁的……大海商?泉州第一家?總有一天,我蒲安一定會把你們踩在腳下的!」

    聽著少年的狠話,李玉娘有些尷尬地縮回手,悄聲嘀咕:「被人那麼壓著,想出頭也太難了吧!」眼角一抬,觸到少年狠厲的目光,她忙道:「我只是說要想成為大海商也不一定非要在泉州。雖然泉州很繁華,可到底還沒有設立市舶司,還要通過廣州市舶司才能出海。不只廣州啊!我聽說杭州和寧波也都高了市舶司的……」聲音一頓,她看著定定望她的少年,乾笑道:「那個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象被鬼追一樣逃回前面,湊近熱乎乎的火堆,李玉娘終於覺得可以喘口氣了,「還是有光的地方才讓人……啊……」扭頭看著無聲無息站在她身後的少年,李玉娘抬手揉了下後頸,猶豫了下,還是發出邀請:「過來火堆旁坐吧,會暖和一些的。」

    瞥了她一眼,蒲安遲疑了下,才坐到火堆旁。火光映著臉頰,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也變得紅潤,琉璃般的雙眸也似乎暖了起來。

    「喂,」沉默片刻。他突然低喚了一聲,在李玉娘扭頭看過來時才沉聲道:「說說杭州吧!你不是從杭州來的嗎?」

    「杭州?」要怎麼說呢?那個其實她真的瞭解得很少的城市!斂眉,李玉娘幽幽地笑著,把目光投向外面深沉的夜幕。

    那個她留過淚水,也歡笑過,有著讓她牽腸掛肚的人的城市啊……

    **

    這樣的黑暗,好像迷霧一樣籠罩著四周。摀住嘴,顧昱抽泣著,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趁著所有人都圍在另三個孩子身邊時,他悄悄地溜出房門。回頭看,滿屋的婆子、婢女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的離開。這裡,本來就沒有人關心、在乎他這個外人。除了玉姨,他再也沒有什麼人……

    擦了擦眼淚,他默念著:「一定要找到舅舅,一定要告訴他玉姨是冤枉的……」不想讓玉姨就這麼被趕走,不想身邊連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

    沿著記憶中的路線找去,卻幾次都摸錯了方向。又驚又怕,他卻不敢哭出聲音。隱約看到前方的燈光,顧昱忙順著燈光跑了過去。房裡的燈很亮,可門外卻不知為什麼竟沒有人。

    走近了,就聽到裡面傳出舅舅的聲音。顧昱心頭一喜,卻在聽至裡面的怒喝聲時收回了原本要敲門的手。

    「你說什麼呢?這是瘋了嗎?居然說出這種話來,你的良心呢?摸摸自己的胸口不覺得心虛嗎?」

    是舅舅的聲音。可為什麼這麼生氣呢?有些奇怪地收手,顧昱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就聽見裡面傳來舅母的聲音。

    「沒良心?你這麼說我,才真是沒了良心呢?姜伯華,我自然嫁進你們姜家,做的哪件事不都是為了你為了姜家!這麼多年,我什麼進修不是把你這個丈夫當成天?可笑我這麼全心全意地為你,還要被你罵是沒良心?姜伯華,你自己說,要不是我,你現在能抱著軟玉溫香安安生生地做你的富家翁嗎?!」嘶聲叫著,張惠娘不顧形象地號啕大哭。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這些年。你就嫌我不夠溫柔,覺得我是個潑婦。哼,是啊,我是沒有蘭香溫柔,你那些小狐狸柔媚,我要是溫柔了柔媚了,還不知被人踩到什麼地方去了呢!再說了,就算我再妒,不還是因為我把你這個丈夫看得太重嗎?就算是我再討厭那些女人,可又什麼時候讓你少了女人呢?現在還不是又給你買了個妾回來服侍你嗎?難道我還做的不夠多,不夠好嗎!?」

    她這麼一吵,原本氣盛的姜伯華不禁軟了下去,「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一心為我好。不過這件事還是算了,就算再缺錢,我也不能打妹子那地的主意。要是那樣的話,和顧二那惡賊有什麼區別了?」說著,他重重地拍在桌上,「之前我就說過要趕回杭州去告那廝,不管怎樣,一定要把妹妹的奩田奪回來,你卻偏生要攔著我。我就不信顧二那廝的勢力真的有那麼大了。」

    「何止是顧二一個?你沒聽到來報喪的人是怎麼說的嗎?現在名字也改了,還有證人向著顧二說話,說不定連衙門的那些個官吏都收了好處。這樣的官司要打多久?有那個時間精力,倒不如好好經營咱們的船隊呢!」

    說著,張惠娘靠過來,挽著他的手臂笑道:「郎君,你有沒有仔細想過這次去高麗的艦隊會獲利多少?高麗這條線可是禁了很久,新近才開禁的。比之往西洋的航線路程近了何止一半,可利潤卻只高不低。這批貨運過去,少說也要翻五倍的利潤,只要跑個一兩趟,十個十頃地也回來了!」

    看著姜伯華猶豫不決的臉色,張惠娘也知丈夫是心動了,卻故意輕哼一聲道:「算了,既然郎君這麼堅持,我也不好意思真地借雲姐那幾頃地。大不了就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就是……只是。到時候郎君看著我娘家哥幾個數錢的時候,可不要眼紅才是。」

    聽了這話,姜伯華反倒更加猶豫起來。想到這一趟可能帶來的財富,他也覺砰然心動。要是張惠娘一直喋喋不休地勸他,他只覺得煩,可這會兒張惠娘曬笑著看他,做出事不關己的模樣了,他又覺得就這麼錯過這次機會,確實是心有不甘。想了想,他遲疑著問道:「這次的利潤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多?」

    看了他一眼,張惠娘也不正面答他,「我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哪裡知道那麼多呢!不過我知道蒲家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既然他們這次組了船隊,那這其中的利潤自然是有保障的。如果不是我大哥把我那侄女嫁了蒲家老頭子作如夫人,這條財路哪輪得到我們呢?不過說這些有什麼用呢!反正咱們手裡也沒有多餘的錢投下去,說多了反倒要難過了……」

    看她掩面打了個哈欠,沒了談下去的興趣,姜伯華在桌前踱了兩步,猛地一回身道:「若是要賣小妹那十頃地,可是要說好了,等賺回了錢,還要再買回十頃補回的。」

    「知道了,到時候發了財再補多十頃好不好?」張惠娘白了他一眼,「雲姐兒是你的親妹子,難道我這做大嫂的還會真的佔她的便宜嗎?再說了,昱哥兒現在住在咱們家,穿衣吃飯作學問,哪樣不是要錢的?長年累月的,就是那十頃地,也抵不上這個開銷了……好了好了,你也不用瞪我。我又不是說不養昱哥!你放心,我會把昱哥好好帶大,以後再給他娶房漂亮的媳婦,這總成了吧?!」

    聽她說完,姜伯華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在張惠娘問他今晚歇在哪房時,便半擁了她笑道:「還去哪裡歇,今晚上自然是要去娘子房裡歇的……」

    張惠娘低聲一笑,悄聲說了句什麼,兩個人便都同時笑了起來。

    蹲在庭院裡的草叢裡,顧昱捂著嘴,屏住呼吸,待腳步聲漸遠後才爬了出來。一個沒站穩,直接跌在青石板上。他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痛哭,才哭了兩聲就又立刻捂上自己的嘴巴。

    他沒有完全聽懂舅舅、舅母說的什麼海運什麼田地,可是卻知道舅舅和二叔一樣,也要拿走玉姨所說的他娘留給他的東西。而且,舅母還用那樣嫌棄的語氣說著他在姜家的吃住,彷彿是在施捨一個乞丐般的恩德……

    「不是我的家,這裡,不是我的家……」爬起身,他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痕。輕輕推開書房的門,點亮了蠟燭,在書桌前站了很久,才提起筆來,沉吟著,還未落筆,已經有一滴清淚滴在紙上……

    **

    晨曦微光,天,很晴,如洗碧空,讓人望之心喜。

    李玉娘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可兒,沒見到蒲安嗎?」那個小奸商,這會兒大概不知又跑到哪兒去騙什麼人了吧?可惜了,原本還想告個別的。畢竟那少年,是她泉州之行印象最深刻的人之一。

    婉惜著,她的目光最後一次掃過空落落在屋子,可不知怎麼的,總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麼似的。皺了下眉,她暗笑自己多事。拉了可兒上車,招呼一聲,瘦馬輕車便北門駛去。

    出了門,忍不住還要撩開簾子去看那道大概算是大宋獨一份的城牆。或許,再也不會來這座城市了。這座滿載了許多人希望的海濱城市,讓她總覺得聞到錢的氣息的城。

    「吁……」

    車身一震,李玉娘險些栽下車去,原本還滿懷的感慨立刻化成哀怨,「王伯,又發生……」

    一聲疑問消失在唇邊,李玉娘怔怔地看著馬車前的人,好半天才抬手去摸發僵的脖子。揉了揉脖子,她直接爬到車轅處,嚥了下口水,才問:「怎麼回事?」

    「啊……」攔在馬車前的少年撓了下頭,突然討好地笑了下,「昨天晚上你把杭州說得那麼好,所以我就想,不如也去看看,看看杭州到底有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抬眼瞥了他一眼,李玉娘又垂下頭去。「問的不是你。」

    「哦,那就是……」順著她的目光,少年伸手拍了拍靠在身邊的孩子的頭,「是問這小子?你們不是一起的嗎?我剛才出城的時候看到他在城門口徘徊,就順手帶了出來。你這人也真是的,怎麼能把小孩子丟下不管呢?渾身髒兮兮的看起來又冷又餓……」被李玉娘一瞪,蒲安摀住嘴,雖然不說話,可一雙眼卻仍似乎是在譴責一樣。

    髒兮兮?又冷又餓?看來這些形容詞都不算離譜。定定地看著可憐巴巴望著她的顧昱,李玉娘仰起頭,揉了下有些發酸的鼻子後才跳下車來走到顧昱身邊,「我送你回去。」她伸出手去拉顧昱。顧昱卻猛地甩開她的手,急急叫道:「我不回去!玉姨,你不要送我回去!」

    「不回去你要去哪兒?偷著跑出來的是吧?你這樣,你舅舅他們得著急成什麼樣?昱哥兒,你不是說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嗎?怎麼能這麼讓大人擔心呢?」

    「不會有人為我擔心的!」顧昱低聲說著,抬起頭看著李玉娘,突然輕聲問:「你是知道的是不是?玉姨。你知道舅舅他們也和二叔一樣——是壞人是不是?」

    原本還要長篇大論教訓顧昱的李玉娘驚訝地收聲,過了半天,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在說什麼?你舅母和你說什麼了?」

    就算是姜氏夫婦起了貪心,也不至於和顧昱說這些話吧?

    「我都聽到了……」顧昱扁了扁嘴,卻立刻就抬手擦了擦眼睛,「玉姨,我不會再回去那個地方,我不想像乞丐一樣求著別人養我。」

    「這是什麼話?什麼叫象乞丐!」李玉娘強笑道:「昱哥兒,你不要聽到別人說幾句什麼話就全當真了。你舅舅……」一句話還沒說完,顧昱已經甩開她按在肩上的手,大聲問道:「你也不想要我是不是?是不是啊?!」

    目光下垂,李玉娘沒有回應。

    「我就知道,就知道——我是沒人要的累墜……」顧昱低喃著,用袖子抹了下鼻子後,突然一轉身就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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