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用心
在顧昱的號啕大哭聲中。(小說~網看小說)張惠娘的哭泣聲卻漸漸低了下去。在她身後一個女人低聲勸慰時,更是神奇地立刻止住了哭泣。
看著她抬起頭,用手帕拭著眼角,甚至微微抽著鼻子,可臉上的妝容卻仍是精緻得近乎完美。
撇了下嘴角,李玉娘上前一步輕輕地拍著顧昱的後背,小心地楂著勸著「張惠娘節哀,莫要傷了身子」的女人。
是個沒有見過的女人,很年輕,生得美艷,可神情裡卻是帶了幾分讓人覺得熟悉的怯意。看起來,不像是下人,難道也是姜家大郎的妾?
這想一想,她不禁下意識地把目光掃向後面,這才在一群女人裡看到不怎麼顯眼的蘭香。似乎是覺察到她的注視,蘭香抬起頭來,看了李玉娘一眼就低下頭去,仍是一幅謙卑到骨子裡的模樣。讓李玉娘原本想微笑的嘴角僵住。
聽到一聲輕咳,她忙收斂心神,轉目對上張惠娘略帶輕蔑的審視目光,她禮貌地施了一禮。「張娘子,來得唐突,失禮之處還請娘子見要見怪。」
冷眼看她,張惠娘揮了揮手,「奶娘,把昱哥兒帶到崇兒院裡。」
正在哭泣的顧昱猛地抬頭,有些受驚地瞪著走過來的婆子。
知道這剛才就覺面目冷森的婆子是張惠娘的奶娘,李玉娘雖有些不自在,卻還是施禮道:「我們家昱哥兒就勞煩媽媽多照顧了。」
見顧昱仍是有些怯怯的抬頭看她,李玉娘便微笑著推了下他的肩膀。張惠娘一直冷眼年頭,在顧昱走出花廳時,才低哼了一聲,也不說話,逕直坐在主位上,略低了頭,用手帕擦著手指上的戒指寶石戒面。
知道這是下馬威,李玉娘牽了下嘴角,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一時之間,花廳裡靜得只能聽到輕淺的呼吸聲。
抬眼瞥了一眼,張惠娘掀了掀眉,原本跟在她身後的艷妝女子便立刻哼了一聲,斜睨著李玉娘哼道:「我還當顧家是書香門第,出來的人個個都是知道分寸,通曉整理的呢!沒想到居然會是這麼沒規矩的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沒主人在身邊,就連尊卑之分都不知道了!」
之前就想到大概會有這麼一出。李玉娘也不惱,反倒微微一笑,回握了下靠過來的可兒的手,她不慌不忙地施了一禮,道:「叫這位姐姐見笑了。不過,姐姐有所不知,之前,我家娘子已經還了我們的自由之身。如今,玉娘已經算不上是顧家的人。所以,姐姐不要誤會了我們的身份……」不要再把我當成卑微的妾婢,也不要再把我看成可以左右擺佈的玩偶。
她隱含笑意的直視目光讓那艷妝女子一愕,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張惠娘。
張惠娘慢慢地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李玉娘,「哧」地一聲笑出來,「這話說的!照你這話,是想告訴咱們,你不是顧家忠心可佳的妾婢,而是千里送孤的義士吧?莫不是想讓咱們姜家上下都承你的恩情,把你當成貴賓來款待吧?」
「玉娘不敢,」李玉娘笑了下,平聲回道:「娘子臨終之前。我答應了她一定會把昱哥兒送到泉州姜家。我雖然是一介弱質女流,可也知道什麼是一諾千金,不敢還奢求著張娘子的感激。」
「是嗎?原來是這麼有情有義的人啊!」張惠娘嘲笑地瞥了她一眼,既然是這樣,那我們這些婦道人家就不好辱了你的義名了。掩了嘴,她笑道:「原來我還叫人準備了謝金呢!不過現在看來倒是我太過小人了,竟想用這些腌臢東西污辱了義士,真是太不應該了。」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果然見到兩個婢女手中捧著的小盒,李玉娘嚥了下口水,想到可能失去了能拿到手的盤纏。就覺得肉疼。在心裡低歎,她抬起頭迎上張惠娘的嘲弄目光,笑道:「多謝娘子的好意了,玉娘愧不敢當,娘子還是收起來吧!」
「既然你這個義士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把這些錢收起了。只是,」她看著李玉娘,勾起一抹淺笑,「當然了,義士怎麼會為錢這種小事後悔呢?」
是呀是呀!不後悔,絕不後悔……李玉娘用指甲扣了掌心一下,晚上繼續保持坦然的笑容。
張惠娘冷笑了一聲,也不看她,「蘭香,叫人備上一桌酒席,你就作陪,好好為這位義士餞行吧!」
這……就算完了?李玉娘皺了下眉,在張惠娘站起身時猛地出聲:「娘子請留步,」看張惠娘回過頭來。李玉娘抿了下唇,緩了下才問道:「杭州那邊的事,娘子應該已經知道了。不知……」姜家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既然有人來報喪,張惠娘又一句正事都不問,那就是對杭州發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到底有沒有打官司的意思呢?還是想就這麼放過顧潤那傢伙呢?
「這是誰在說話啊!」張惠娘撇了下嘴,冷睨著李玉娘,「李玉娘,你別以為稱你一聲義士你就真成了姜、顧兩家的恩人。即便成了自由之身,也不過是個賤民,還是個和顧家沒關係的賤民,你有什麼資格來過問別人的家事?奉勸你一句吧,守好自己的本份過你那自由的小日子去吧!」
被噎得胸口一悶,李玉娘也只能乾笑。「是我逾越了。不過,我曾答應過娘子一定要看到昱哥兒過得好才能離開的,所以還請娘子容我在貴府多住幾日再走,玉娘在此先行謝過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是怕昱哥兒的親娘舅虧待了外甥不成?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說這種話!」狠狠地瞪著李玉娘,張惠娘只差撲上前來揪著她的頭髮狠撓兩下了。
「娘子誤會了,玉娘不過是不想負了我家娘子臨終所托罷了。」好似沒看到張惠娘的凶相,李玉娘只是溫言道:「想來娘子這樣寬容大度的人,一定會體諒的。」
冷冷地盯著她,張惠娘突然一聲冷笑,「既然要看,那就看個夠好了!反正我們姜家也不差多養幾個吃閒飯的人。」
抬起頭。她喚道:「春花,你替我安頓好這位義士,別讓人說我們姜家失禮。」
被揭鍋的春花應了一聲,恭謹地送走了張惠娘等人後,才抬頭用看「你這不知死活的傢伙」的冷淡眼神看李玉娘。
在心裡一歎,李玉娘剛要說話,就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驚呼。聽著好像正是剛才喝問她的那艷妝女子。嘴唇微動,李玉娘只覺得身上發寒。但看著春花一點吃驚的表情都沒有,大概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是,只要想想蘭香身上的傷就不驚奇了。都不知剛才張惠娘在花廳裡是怎麼憋著那股氣呢!還好沒對她這個「客人」發洩,真該慶幸了。
李玉娘有些後怕地拍了拍胸口。默不作聲地跟在春花身後出了花廳。還以為會被再帶回那間客房,可當到達目的地後,她看著四周的環境,不禁啞然失笑。還真是好好照顧……
看這座院子,還有出出入入,用奇怪眼色看她們的婢女婆子,這裡,分明就是做粗活的下人們住的院子。
洗衣的婆子,廚下幫手的廚娘,庭前打掃的小婢女……嗯,這樣的地方,果然是適合招待她們這樣份屬「賤民」的客人的地地方。
抬眼看著春花嘲弄的眼神,李玉娘毫不介意地笑著道謝,春花卻是冷眼相對:「不敢當您這一聲謝,您可是我家主母讚過的義士呢!我們這樣的奴婢怎麼敢當您的謝呢!」
耶,不經意時好像已經得罪了人呢!李玉娘笑笑,也不解釋。反正也不是要相處久的人,就算被討厭也就罷了。
春花哼了一聲,也不多留,「娘子自便吧,我還要回去向主母覆命。」話說得冷硬,走的時候甚至也沒多看她們一眼。
李玉娘低下頭,想想,還是淡然一笑。
「姐姐,」可兒有些不安地靠過來,「我們以後就要在這兒生活嗎?」
「嗯?」扭過頭,看到可兒掩不住驚慌神色的臉,李玉娘怔了一下,然後突然明白過來,「啊,想什麼呢?這丫頭,你放心好了,過幾天咱們就回杭州,姐姐不會把你丟在這兒給人做牛做馬的……」留下來,一半是要確定顧昱過得好不好,另一半卻是有些私心想著那人說的那樁外財。
可兒鬆了口氣,終於有心情打量這間又小又狹的房間。似乎。和顧家她和何嫂她們一起住的房間沒什麼區別,除了桌子就是床。「啊,姐姐,有四張床呢!你想睡哪張?咱們可以隨便選吧!」
看著她在床前轉來轉去,挨張去試坐,李玉娘莞爾一笑,「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你就不怕這床是有主人的?」
「什麼孩子?姐姐也不過比我大了幾歲,高了一點點……」可兒低下頭,嘀咕著。
李玉娘只是笑笑,沒有說話。看樣子,這裡原本住的也不是有地位的大丫環。最多是和外面那些拿著掃帚的半大孩子一樣。就這麼把她們丟在這院子裡,張惠娘是擺明了要冷著她們了。是真的看不上她這個卑微的「賤民」?還是有其他的原因,根本就不想讓她們住得太近?
想得頭痛,卻仍摸不準張惠娘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不過,被冷落是一定的了。天都到黑了,還沒見到有人來理她們。「唉呀呀,真是小氣!既然說是客了,最起碼也要讓人吃飯吧!」摸著肚子,李玉娘側過臉去看同樣捂著肚子的可兒,笑著拉起她的手,「走吧!咱們去吃飯。既然主人忘了我們,我們就自己去填飽肚子好了。」
天色漸黑,昏光暖暖。院子裡坐著幾個端著飯碗坐在小凳上的婆子,原本還有說有笑的。可看到兩人出來,就立刻閉上了嘴,扭過頭去又不時偷看。李玉娘只當沒看到她們怪怪的眼神,笑著走過去,施禮道:「幾位媽媽,不知道廚房在哪兒?」幾個婆子面面相覷,胡亂地回著禮,順手指了方向。看著李玉娘拉了可兒出去,這才把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道:
「瞧見沒?這就是把顧家哥兒送來的那個什麼女人,好像是顧家的小妾吧!也不知道娘子把她們放在咱們這院是個什麼意思?」
「你管什麼意思作什麼?總之都是不關我們這些下人的事,你不要多管閒事,到時候春花在娘子面前告你一狀,你還想在姜家混下去……」
聽到後面的聲音,李玉娘挑起眉,低下頭看看正仰臉看她的可兒,只是搖了搖頭,摸了她的頭一下。
姜家的花園也算不小,順著那幾個婆子指的方向一路走來,沿途所見頗有幾分江南園林的風韻。曲折的迴廊,精巧的假山,蒼綠的花草樹木,一路走過,只當是看風景了。
可繞了一圈,天都漸漸暗了,卻仍沒有找到廚房。「啊,姐姐,這裡還有一道門,是不是從這裡過去啊?」
順著可兒的手看過去,卻是一道月亮門。門是虛掩的,門那邊沒有什麼光亮。李玉娘皺了下眉,在可兒的拉扯下剛走到門前,卻突聽身後一聲低喚。
回過頭,她怔了下。隨即笑了起來,「蘭香姐姐,好久不見,過得可還好?」
蘭香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反倒是急著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們離開那扇門後,才拉著李玉娘的手道:「門那邊就是張家,是娘子為了兩家往來方便特意留的門。」正說著話,就瞥見門那邊隱約有燈光閃過,她忙拉著李玉娘兩人轉進旁邊的假山後,剛噓了一聲,就聽到人聲。
雖然不熟悉,可李玉娘卻聽得出這聲音正是今天剛見過的那個張總管。只是現在的聲音裡沒了那種囂張,反帶著十分的恭謹。
「娘子,您覺得大郎說的計劃怎麼樣?若是這次真能跟著船隊往那個什麼高麗去,咱們姜家可就是發了。」
「這還用你說嗎?」張惠娘「呸」了一聲,又歎氣道:「往高麗的線,這一兩月剛剛開放通航。要去高麗,再不用像以前那樣偷偷摸摸的,誰不知道這時候跟著蒲家出海往高麗就一定能賺錢呢?只是咱們的船上兩個月剛往西洋那邊去了,又哪裡有船跟著出海呢?」
一陣沉默後,那張總管突然低聲道:「娘子,大郎不是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勻兩艘船給您嗎?」
「你聽我大哥說,那是白勻給我的嗎?之前伯華已經把杭州的地賣了不少,這會兒往西洋的船又沒回來,連投下去的本兒還沒回來呢!現在我又哪兒弄銀子去勻人那船呢!」
「娘子,我昨個兒和您說的那個……」
張總管一句話還沒說完,張惠娘已經清叱一聲:「這種話也是能隨便說嗎?你聽著,那件事我心理有數,你切莫在大郎面前胡說,若是惹惱了他他攆你回張家,可別怪我不保你。」
「小的明白,再怎麼說那顧家和大郎都是……」摀住自己的嘴,張總管呵呵笑了兩聲,張惠娘卻是冷眼瞪他,嗔道:「要不是看在奶娘的面上,就你這樣的,我還懶得理呢!」
被她瞪著,張總管也不怕,只是笑著道:「我知道自己給娘子湊了不少麻煩,可要說這姜家,除了我還有誰能一心向著娘子,只把娘子一個人看成是主子呢!」
張惠娘哼了一聲,也不看他,「這兒可不是餘杭,那些不識時務的老傢伙總會收拾乾淨的。」說著,她突然停下腳步扭頭問道:「昨天餘杭過來的那個小廝你可安置好了?大郎可又招他過去問話了?」
「娘子放心,大郎自從接到了顧家的惡耗,就一直把自己鎖在書房裡,就是今天知道顧家昱哥兒來了也只說改日再見。我看大郎是太過心痛妹子的死,一時半會兒都不敢見昱哥兒了。」
「姜家兄妹感情一向親厚,雲姐兒沒出嫁的時候,伯華最疼的就是這個小妹了……」張惠娘幽幽一歎,卻沒有再說下去。
聽著腳步聲漸遠,李玉娘緩緩鬆開捂在嘴上的手,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靜默半天後才想起回頭向蘭香道謝。
「謝什麼呢?我也不想讓娘子知道自己聽到了她和張總管的話。」蘭香垂下頭去,有些怯怯地笑著,「且不說別的,就衝著你照顧娘子,送她這最後一程的情份上,我也感激你一輩子……」她歎了一聲,又道:「我昨天聽到姐兒去了的消息,心裡……」抬起手,她擦著眼淚,低泣道:「顧家大郎和雲姐兒都是好人,怎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呢!」不知是碰到哪兒了,她突然低吟一聲,在李玉娘上前拉著她的手時直往外扯。就是這樣,李玉娘還是就著月光看到她手臂上有一條淤痕。
抬頭看著李玉娘,她笑著安慰道:「不怎麼疼的,剛到泉州城時娘子又給大郎買了個妾。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個,眼下她的眼睛都盯著那人,我的日子也好過得多了。」
牽了下嘴唇,李玉娘一時倒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歎了。或許對於蘭香而言,是不是只要少挨幾次打罵就算是好日子了吧?真難過,她居然可以這樣熬下去。
低低一歎,她想著剛才聽到的事情,忍不住道:「蘭香姐姐,你可不可以去求求大郎,告訴他昱哥兒很想他這個舅舅,讓他見一見昱哥呢?」
「要見大郎?」蘭香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頭。雖然沒有完全定下來,可李玉娘還是鬆了口氣。
不管怎樣,就算張惠娘有心打顧昱的壞主意,可只要姜伯華還念著妹子的情份,總會好好護著顧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