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一卷宅院 第四十一章 新舊當面
    腳步一頓,撩開珠簾的手僵了一下,朱子鈺沒有回頭,只低聲答了一個字:「熙。

    )」

    「朱熙?」李玉娘默念一次,眉毛不禁挑起來,這句怎麼這麼熟啊?突然臉色一變,她急問道:「是哪個熙字?」

    有些不解地扭頭看她,朱子鈺到底還是和聲道:「熙怡之熙,取其光明吉祥之意。」

    眨了下眼,李玉娘算是安下心來。隱約記得那個理學大家,中國女人的大敵朱子的名字就是發這個音,雖不知他的生年死祭,卻知道那人也是宋朝的。剛還突然害怕起來。要是自己真生出那樣的兒子,還莫如不要惦記的好了。

    輕輕拍了下胸口,李玉娘澀聲問:「他——好嗎?」

    這一次,朱子鈺沒有再回答她,只是冷了一張臉,摔了簾子出去。

    靜默了一會兒,李玉娘抬手抹了下眼睛,匆匆挽了頭髮跟了出去。

    都不用找人帶路,光聽聲音就知道人都聚在哪兒了。人還未走進花廳,就聽到哭聲。是姜淑雲的聲音,一改平日溫婉之貌,正抱著顧昱哭得涕淚交下。一旁,王香萃低聲勸著,無非是說些「人沒事就好」的話。

    而另一旁,朱子鈺卻正與金、顧二人抱拳施禮。

    顧洪心知面前這男人是哪個,雖然是真心感謝他救子之恩,可臉上卻難免有些訕訕的。倒是金同仁,混似甚事不知,笑著和朱子鈺打哈哈:「老朱啊老朱,枉我白認識了你一遭,怎的竟這麼小氣,請白行首來舫上作耍卻不喊我這個至交好友?!若不是趕巧出了這檔子事,怕我們繞了西湖一圈也逮不著你的影了。」

    朱子鈺一笑,抱拳道:「確是我這做哥哥的疏忽了,改日定設宴請罪。」

    「改日作甚?俗話說得好,擇日不由撞日。既這麼巧上了一艘船,何不就些擺上酒席,再請了白行首作陪,咱們兄弟幾個樂呵一回。」也不等朱子鈺回答,他已先揚聲喊道:「還不快回咱們的船上請了張大官人他們過來,就說老朱請他們來吃酒呢!」

    旁的人還未怎樣,金同仁之妻王氏卻先惱起來。抬眼瞥她,嗔道:「好不曉事的漢子!難道沒看到顧家嫂嫂還這般傷心,竟說出要吃酒的話來。這般沒心沒肺,真是讓人無語……」

    被王香萃這樣一說,金同仁也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撓了撓頭笑道:「嫂嫂莫要惱我,難得新朋舊知相聚一堂,我是歡喜得亂了分寸。」

    姜淑雲抬起頭來,用帕子拭了下淚水,雖然放開了懷抱,可卻仍是用另一隻緊緊地牽著顧昱的手。「我素知賢弟生性豁達,赤子之心未泯,現在又怎麼會怪賢弟呢?倒是我適才失態,叫賢弟見笑了。」溫言淺笑,雖臉上猶帶淚痕,姜淑雲卻已經又是一個溫婉淑女。甚至極其自然地喚著「賢弟」,說話用字,都像是和金同仁認識多年,相交甚深的至親。

    王香萃柔柔地笑著,可望向姜淑雲的目光卻多了些什麼。方才雖然相談甚歡,可其實不過是些表面的應酬。光是看到顧洪,她就已經覺得這顧家不必太過深交了。哪怕是丈夫曾經誇過顧洪學識過人,今科有望高中,可那樣一個不通世務的文人就是高中也未必能在仕途走得多遠。可是看這位顧家娘子說話行事,或許,顧家倒也未必不會成為助力。

    這樣一想。在姜淑雲笑著拉著她的手笑勸「只當看嫂嫂我的面子,莫惱他了」時,她便笑著應下。親親熱熱地拉著姜淑雲嗔道:「也罷,你們這些男人便在這裡喝酒,我卻要陪嫂嫂回我們船上作樂去了。」又用帕子掩面笑道:「郎君,你這邊自有白行首作陪,那頭畫舫上的小姐們你可是不想了吧?!」

    金同仁一笑,「我若說也叫她們過來作陪,娘子怕要揪著我的耳朵罵了。」

    「呸,鬼才理你要怎樣取笑作耍呢!」雖是在嗔怪,可王香萃臉上眼波流媚,卻不曾有半分惱意。

    這金氏夫婦一對一答,聽似玩笑,可卻是叫人在不知不覺間便已放鬆下來。真是叫滿廳的人俱都會心一笑,深覺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說得還真是有道理。

    廳裡笑著說要回去,外面那頭畫舫上原本的客人也已經過了船。傳喚之聲傳來,廳裡的人便都抬起頭來,一時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在廳門處。自然而然的,便落在一腳邁進廳裡卻並未完全進來的李玉娘身上。

    原本剛剛放鬆表情的顧洪臉上立刻繃了起來,連眼神都有些不對起來。姜淑雲目光一閃,卻是鬆了顧昱的手上前拉了李玉娘,和聲道:「可是苦了你,玉娘。我都聽那傳話的姐兒說了,說是你被救上來時仍緊抓著昱兒不曾撒手,還要解了昱兒的衣裳才能把你們分開。」哽咽了下,她拭著淚,倒真是動了幾分真情。「若不是你,昱兒這遭真的可能……我、我代顧家多謝你了!」說著,便要俯身施禮。

    這一禮,李玉娘卻是萬萬不敢生受,忙伸手拉了姜淑雲,自然倒先矮了半截身子。「娘子莫要折殺了玉娘,玉娘受不起娘子的謝字。莫說玉娘身屬顧家,救小郎君那是玉娘的本份。再說,娘子是知道玉娘的身子……」垂首黯然,她低聲道:「小郎君那般可愛,玉娘疼都來不及,怎麼會讓他有事呢……」聲線低沉,透著那股子散不去的憂鬱,倒真是打動了姜淑的心,為之動容。

    一旁的王香萃便笑著上前拉了她們兩人。讚道:「這可是好!顧家主母是賢婦,小星是義女,這般的和樂融融,真乃閨閣之中一段佳話。你們這麼謝來謝去,倒真是讓我這個旁人看得眼熱了。」

    她這樣一說,原本沉默的顧洪便下意識裡挺起了幾分腰桿。笑著溫言相詢:「玉娘可還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李玉娘在心裡暗罵一家子偽君子。剛才怎麼沒見你們兩口子關心一下問問我是死是活?這會兒倒來裝好心了。

    卻柔柔一笑,搖了搖頭,回了顧洪一個喜中帶怯的笑容,眼神卻不曾飄移半分,只定定的落在顧洪一人面上,甚至臉上還帶著幾分受寵若驚的表情。顧洪一笑,抬眼看看朱子鈺沒什麼表情的臉,背脊挺得更直了。

    恰是這時,門外小廝引著金家的客人進來。卻是兩個衣著華麗的男子。

    「張大官人,」最先說話的竟不是金同仁,而是一直沒有什麼多餘表情,甚至有些冷淡的朱子鈺。此刻笑如春風地迎上前,招呼道:「卻原來張大官人和二官人是應了金賢弟之約。若早知道金賢弟是請兩位,我便厚著臉皮去叨擾一杯水酒了。」

    笑容微微一滯,金同仁搖了搖扇子笑道:「早知道老朱你搶先請了白行首,我和兩位張兄可早就過來你這兒鬧你了。要知,咱們白行首的名聲可是響亮,就連兩位張兄在京裡都有所耳聞,還說此次來杭州一定要見一見這位江南第一美人呢!」說著,和朱子鈺目光一對,同時笑出聲來。

    這樣一來,廳裡的人倒都心知肚明了。這兩個姓張的大概是京裡出來的豪商,金、朱兩家卻是同時想要拉攏他們。金家雖然技高一籌把人請到了,卻偏偏被朱子鈺截住了張姓豪商最想見的白行首。而顧家老小,卻純粹是這杭州城中兩大商賈之爭中的一個小小插曲。即便是沒有顧昱落水這一出,金同仁最終也還是得登上朱子鈺這艘船的。

    一想明白此中關節,顧洪的臉上便有些不好看。姜淑雲卻突然插嘴笑道:「原來兩位張大官人竟是從京裡來的,可巧我家官人明年要赴京應試,倒是可以向二位打聽一下京中情形了。」她這一插嘴,顧洪的臉色便緩下幾分來,原本還想找借口告辭,這會兒也不提了。

    於是,幾個男人便又分席而坐,傳酒菜的傳酒菜,喚歌舞的喚歌舞。王、姜二人便也笑著往外走去,還未出得門卻,便聽得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香風過處,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自外而入。

    俗語有云: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三分孝。抬眼看去,這一身白衣的女子烏髮如雲,紅唇如櫻,雪玉一般的肌膚,腮上卻飛著淡淡的紅霞。因著那一身的白,越發襯得顏色姣好,容貌如花。更吸引人的卻還是她那柔媚的眼波與那妖嬈的風情。這位白行首,真是見一次就覺得她美上一分,好似這世間活得最滋潤的就只她一人般。

    饒是姜淑雲自負為人大度,可看到這嬌媚的女人,總還是有些彆扭。那白行首卻似未曾見到姜淑雲面上那難掩的不悅。盈盈一拜,卻笑道:「小女子見過幾位娘子。」又看向王香萃道:「金家娘子近日可好?上次還未及謝過娘子的厚賞,實讓我心中不安。」

    王香萃面上帶笑,可眼中卻是未掩那一絲輕蔑之意。「既是賞你的,你便收著好了。我家官人叨擾白行首處甚多,我自然也是該表示一下謝意的。」

    「既是如此,那白薇便生受了。」神情未變,白薇仍是一臉媚笑。目光一轉,落在一旁正好奇地打量著她的李玉娘臉上,卻是微微一怔之後竟點頭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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