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院外的唱詞,李玉娘不禁一怔。wWw.b111.net可看何嫂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也不好做出孤陋寡聞之態。
只笑道:「粉香傅玉面,紅脂唇膩甜……這聽起來像是說胭脂啊!這曲兒,唱得卻是好聽。」
聽到她贊,何嫂便笑了,「這陸七的嗓子卻是好,早前大商家找他去唱賣,他卻不肯,只說自己做個貨郎,走街竄巷的反倒舒坦。」
聽了何嫂的話,李玉娘似懂非懂。聽這話的意思,竟似這唱曲的竟是個貨郎。那,這曲兒就是所謂的吆喝聲?
從前倒是曾看過電視,有一個號稱京城叫賣大王的,不論是賣什麼,都吆喝著賣,那個聲量卻是洪亮,據說這種叫賣法已經快要失傳。而現在聽著這曲兒卻又同當時看的叫賣不同。那個叫賣法是聲音洪亮吸引人,說到底卻還是喊的。可外面這叫賣聲卻是唱的,如果不知道,幾乎還以為是在唱歌而不是在叫賣。
聽得外面那貨郎又唱道:「佳人半露梅妝額,綠雲低映花如刻……」
李玉娘不禁動了心,站起身道:「被朱家主母賣得慌張,我身上卻真是一點當用的東西都沒有,可巧來了貨郎,倒要看看都有什麼東西賣的。」
在朱家的日子,一來因著她有孕在身,二來畢竟是深門大戶,她竟一直都未能看過這樣的趣事。還是第一次知道這時候的人賣東西攬客都是用唱的。就算是不買東西,也是想要去瞧僕熱鬧的。
聽她這樣一說,何嫂皺了下眉,卻未阻止,只是淡淡道:「我同你去好了。」
兩人出了廚房,正看到小英從正房走出來。看到兩人,便是昂頭哼了一聲。
李玉娘也不理她,轉過影壁,卻聽得那唱賣之聲似乎就在門外。心中一喜,人已經上前兩步,拉開了門。
果然,見得一個挑著貨擔的短衫男子的背影,已走出兩三步遠。
「那貨郎……」揚聲喊了一聲,只聽得那貨郎「唉」了一聲,轉過身來,正和李玉娘打了個照面。
目光在這被何嫂叫作陸七的男子臉上一掃而過。饒是李玉娘在現代在電視上看多了美男,卻還是在心裡「呀」了一聲:可真是一個俊俏的少年!
只見那少年一身粗布短衫,頭上紮了一塊方巾,腳下也是一雙黑布鞋,論穿戴都應是市井之中最卑賤的打扮。可是偏偏一張臉卻生得粉白,唇紅齒白,高鼻樑,大眼睛,又黑又亮,好似一塊黑曜石一般,閃動著奪目的光彩。
那陸七應聲回頭,神情卻是一怔。笑著退回兩步,對著李玉娘唱諾道:「這位娘子好生眼生啊!」
李玉娘微微一笑,還未應聲。身後小英卻已追過來怒聲道:「哪個讓你隨便開門放外人進來的?!」
李玉娘目光一瞬,看看站在門前的陸七。兩人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何來放進來一說呢?
也不多說,李玉娘只是淡淡道:「小英姐姐看走眼了吧?」
偏那陸七竟笑嘻嘻地看住小英,道:「小英姐姐怎的竟惱了?不是說了,女子氣惱會傷身嗎?還是莫為小事傷身,過來看看,若有姐姐相中的,小七一文不賺便宜賣給姐姐。」
說那話裡的意思,竟是熟識。
小英卻啐了一聲,目光掃過李玉娘,顯然是有所顧忌。
李玉娘也不去看她,逕直踏出一步,站在那貨擔前,笑問:「你賣的面脂可有好的?」
李玉娘所問的面脂就等於現代的面霜。古代無論是粉還是胭脂,在李玉娘看來都會傷皮膚,所以一向只抹面脂的。
那陸七見問,先是讚了一句:「娘子可是問對了。我陸七賣的面脂那可是上等貨,不像別家賣的粗糙,乃是白羊脂所做,裡面還摻了珍珠粉的。」
見他自擔底的匣子裡取出一隻小瓷盒,李玉娘笑著接在手上。一面去打一面笑道:「哪個賣貨的不是舌綻蓮花,說得天花亂墜的。到要看看這面脂到底有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打開瓷盒,卻見其色果然潔白如雪,香氣也甚濃郁。李玉娘一嗅便已分辨出這有些微苦的香氣。「是丁香?可有茉莉花香的?」
「茉莉?這可是沒有,娘子你也知道這茉莉可不似那些尋常花草,這城裡的茉莉園哪座不是被圈起來的?」見李玉娘現出不郁之意,陸七忙又拿起一隻盒子,「要不,娘子試試這盒粉,這粉可是小的自『萬香閣』進的貨,它家的粉和胭脂一向都是最好的。」
李玉娘還未說話,小英卻已按捺不住,上前接過那盒子。拿眼瞅著陸七,「這可真是『萬香閣』的貨?」
「那是自然,我陸七做生意最是講誠信,怎麼會騙小英姐姐你呢!不過,」他露出為難之色,看了看李玉娘,道:「這粉卻是只有一盒,你家這位娘子……」
他話還未說完,小英已尖著嗓子道:「她是什麼娘子?不過是我家娘子給大郎買的一個妾罷了。」說完,把那盒粉捏在手心,仰著頭道:「這粉多少錢?我買了。」
陸七猶豫了下,還是笑道:「惠賜十文,我這可是半文錢也沒賺小英姐姐你。」
小英自腰間荷包數了十文錢丟給陸七,又冷眼睨著李玉娘,哼了一聲,趾高氣揚地走進院去。
李玉娘抿唇一笑,也不把小英的挑釁放在眼裡。反倒是笑盈盈地挑選著貨擔上的商品。
雖說是主賣胭脂水粉,擔上卻也有些絹花、釵環、絡子、又並針線、頂針等小巧的女子用品。
看了一會兒,李玉娘便撿出幾樣東西,除了方纔那一盒面脂外,又選了一朵絹花、一些彩線還有一隻頂針。
彩線,是打算自己也編一些絡子。這半年來,她倒是跟著使女學會了打絡子,反正覺得現在日子過得清閒,說不得也要像那些小丫頭一樣打了絡子賺些花粉錢。而那隻銅頂針,卻是想要買來送給何嫂的。
選過東西,議好價後,李玉娘便請那陸七在門外等候,自己返身回去取錢。
才一轉過影壁,就看見小英抱著肩看她。李玉娘也不理她,抹身自進了屋,自被褥下翻出荷包,取出一個小銀錠。
卻聽得小英在外面叫罵:「李姬,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是支婆了啊!眼睛長在頭頂上,看不起人嗎?」
李玉娘在屋裡聽得分明,卻不曾聽到正房裡傳出半分聲響。不禁皺眉,若是沒有姜淑雲撐腰,她就不信小英敢這麼囂張。
在心裡冷笑一聲,她也不說話。抬腳出了屋,看都不看小英,直接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見李玉娘仰著頭從自己身邊走過,小英直氣得滿臉通紅,被人輕視的感覺讓她的肺都要氣炸。
幾步搶出,在門口,卻見李玉娘正在同陸七說什麼,臉上帶了一絲為難的表情。她暗哼了一聲,也不打招呼,竟是光鐺一聲就把門關上了。
聽得聲音,李玉娘微一愣神。回過頭看著那緊緊閉合的院門,第一個念頭竟是想拔腳就走。
這念頭在心裡一轉,她竟覺得腳都似要興奮得發抖。這樣一走了之,到底不過是妄想。且不說她的賣身契還在姜淑雲手中,就是她房裡藏著的荷包,她都捨不得了。
在心裡一歎,她轉過身若無其事地看著陸七,「小哥,你真的換不開這銀子嗎?」
陸七苦著一張臉,雖是愁容,卻顯得極是可愛。「娘子莫要為難小的了,小的貨擔也值不得那麼多錢啊!」
神情一黯,李玉娘看看那貨擔,有些失望地道:「既是如此,那這幾樣東西,我便不買了。」
轉身想走,卻被陸七攔下,「別啊,娘子,東西你先拿著,什麼時候方便再把錢給我便是了。」
「你,竟肯讓我賒貨?」李玉娘微感驚訝。就算她現在看起來是個坐地戶,可畢竟是初次打交道。這看似臉嫩的少年倒是大膽。
見陸七笑道「有什麼不敢的呢」,眼裡一片清明,竟似全無半分猜疑之心。李玉娘不禁笑問:「方纔小英可是說了,我只是顧家買的妾,說不定什麼時候便又會被賣掉呢?你就不怕到時候找不到我人嗎?」
「怕什麼?我看著娘子面相就知娘子不是那種賴帳的人。再說,」陸七笑著,又眨了下眼,很是俏皮地道:「不過是幾十文的東西,又值得什麼呢?便是送與娘子,我還要怕娘子不肯收呢!」
聽他說得動聽,李玉娘不禁笑起來。又看一眼陸七,心念一轉,便湊近了輕低聲道:「不知小七哥下次過來可不可以多帶些錢來,幫我把這錢換開?我知道現在一兩銀子是換七百七十錢,小七哥只需給我七百五十錢便是。」
雖然不知現在錢莊裡兌換錢是不是也收手續費,可她說的這個價錢應該也不算過份了。
看到陸七挑眉看她,李玉娘微微一禮,捧著東西轉身敲門。
雖然她的力氣並不是很大,可在她想來小英栓上門後應該是未曾走遠的,不可能聽不到。
敲了五六下,聽得裡面仍然是沒有半分聲音,她不禁回過頭,看了看仍未走開只拿著看著她的陸七。這樣被看著,她倒真不好不淑女地直接拿腳踹了。
施了一禮,她柔聲求道:「我身弱力小,想是力氣不夠,小英竟未曾聽到,還請小七哥幫下手。」想看熱鬧嗎?那就再走近些好了。
聽她相求,陸七突然衝著她一笑。原本就極為俊俏的臉因這事帶著些頑皮與憊懶的笑容更顯出別樣風情。
也不說話,他上前一步,用力地拍著門,還亮起嗓子叫:「小英姐姐……」
被他這麼一叫,門裡的小英卻是急了。拉開門,恨恨地罵道:「叫什麼叫?叫喪嗎?」
目光一轉,看看李玉娘,她又哼道:「這不是李姬嗎?還當你耐不住寂寞,和哪個小白臉跑了呢……」
她的話終止於清脆的一記耳光聲裡。別說條件反射摀住臉的小英怔住,就連一旁等著看熱鬧的陸七也愣住。
這娘子,好生厲害!
「你、你又打我……」小英恨得發狂,揉了揉臉頰,鬆開手已經對著李玉娘撲去。
雖然身形嬌小瘦削,可畢竟是比小英大了兩三歲的樣子。李玉娘閃身避開,卻一把揪住小英的手臂,猛地把她把門裡一推。
沉聲道:「你當罵我、打我、污我清名是會令我難過讓我下不了台嗎?我告訴,小英。你罵我,就是罵顧家;打我,也是打顧家;污我清名,就更是把一盆髒水潑在顧家的門上……哼,你好好想想,一會兒要怎麼和主母說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吧!」
說罷,她扭頭冷冷瞥了一眼陸七,「可是看夠了?」
被她一盯,陸七「啊」的一聲,抬手撓了撓頭退後一步,看著那娘子款款走進院中,反轉身輕輕把院門合上,然後便聽見那一聲落栓聲。
怔了怔,他又上前附在門上,聽了聽,隱約聽到小英拔高的叫罵聲,卻未曾再聽到那娘子的說話聲。然後,漸漸的,沒了聲息。
一時,巷子裡靜了下來,他轉過身去看看,竟恍惚覺得莫不是他竟在做夢。一念轉過,他不禁失笑出聲:「真是有趣!有趣……好一個厲害的小娘……」
笑著,他反身挑起貨擔,又往巷子深處走去:「粉香傅玉面,紅脂唇膩甜。黛筆添眉樣,婉婉月中仙……」
PS:想想,不知宋朝時的妾是不是也叫姨娘了,所以只用了一個『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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