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約克郡屠夫
整整一天,方木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眼盯著天花板,不理會任何人。(小說~網看小說)杜宇雖然已經對他這幅德行習以為常,不過也隱隱感到這一次,他有點不一樣。晚上的時候,邰偉來了。
推門進來的時候,杜宇正試圖勸方木吃掉自己為他買來的晚飯。邰偉看見桌子上還擺著早已冷透的午餐。
見邰偉進來,杜宇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接著無奈的向床上努努嘴。
僅僅一天的功夫,方木就瘦了很多,下巴更尖了,那兩隻死死盯著天花板的眼睛也顯得大得驚人。
邰偉坐在方木的床邊,盯著方木看了幾秒鐘。
「絕食?」
方木毫無反應,眼珠動也不動。
邰偉「嘿嘿」的笑起來,他拿過飯盆,使勁嗅了嗅。
「好香啊,大米飯、土豆燉雞塊,這個是什麼?」
「焦溜魚丸。糖醋口的,開胃。」杜宇邊看著方木邊回答。
「呵,看你哥們給你考慮得多周到!還不快起來吃了。」
方木垂下眼睛,輕聲說了句:「謝謝。」就把頭轉向床裡側。
杜宇無奈的沖邰偉聳聳肩,邰偉笑著擺擺手表示不介意。
三個人沉默著坐了一會,杜宇就拿起書包和水杯,向邰偉作了個「我出去了」的手勢,輕手輕腳的帶上門走了。
宿舍裡只剩下方木和邰偉兩個人。邰偉看看仍然臉衝著牆,一動不動地躺著的方木,歎了口氣,掏出煙來悶悶地抽。
一支煙吸完,看看方木仍然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邰偉開口說道:
「夥計,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別說是你,我是個警察,如果有個這樣的對手,我一樣會感到害怕。可是害怕歸害怕,每天躲在寢室裡並不是個辦法,如果他想幹掉你,他早晚會下手,不管你如何逃避,他都會找上門來。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先下手為強,先把他揪出來!」
邰偉看看動也不動的方木,繼續說道:
「我今天仔細查了查馬凱的社會關係,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物。所以,問題可能不出在這邊。我已經聯繫了C市公安局,請求他們協助調查在你參與過的案件中,有沒有尚未歸案的同案犯以及可能產生報復念頭的犯罪人家屬。」他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沒徵得你的同意,你不會怪我吧?」
方木猛地坐起來,邰偉嚇了一跳。
「你能不能閉上嘴,別像個老太太似的嘮叨個沒完?」他沖邰偉大吼。
邰偉盡力壓住火,「我很理解你現在的心情……」
「你理解個屁!」方木粗魯地說,「我並不害怕,就算他現在躲在床底下,拿著刀子我也不害怕。我不是第一次面對想要我命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的聲音猛地哽咽起來,「為什麼要殺那麼多的人!想幹掉我?來啊,直接來殺我!為什麼要白白搭上那麼多人?」
他猛地把書架上的書全推到地上,隨後就頹然倒在床上。
「王八蛋……」方木閉上眼睛,喃喃自語,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流到枕頭上。
邰偉看看凌亂地散落在地上的書,又看看眼前這個虛弱不堪的年輕人。當他得知讓方木感到痛苦不堪的真正原因的時候,心中不免對這個倔強的傢伙產生了一絲敬意。
愛與責任,是人類最寶貴的情感。
他彎下身子,慢慢地把書撿起來,排掉灰塵,再一本本地排列在書架上。做完這一切,邰偉坐在床邊,緊盯著方木說:「小子,起來吃飯!」
邰偉的口氣強硬而堅決,剛才好言寬慰的態度已經蕩然無存。
方木察覺到了這一點,他睜開眼睛。
邰偉毫不躲閃地迎著方木的目光,方木從那裡讀出了信任和鼓勵。
就像把手槍交給生死與共的搭檔一樣,邰偉用力把勺子塞進方木手裡。
「夥計,我們得幹下去。接下來還有幾個被害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們一定要盡可能地在他殺死更多人之前阻止他。不要去想那些已經死去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他們誰也不會因為你的內疚而起死回生。這就是你的命運,方木,擁有比別人更多的天賦,就有比別人更大的責任。逃避是沒有用的,抓住那個兇手,就是對這些死者最好的安慰。而在此之前,」他把飯盆往方木面前一推,「你最起碼要保證自己不被餓死!」
方木看著自己面前還在微微冒著熱氣的飯盆,又看看表情嚴肅的邰偉。
兩個人沉默的對視了幾秒鐘,方木終於接過飯盆,大口地吃起來。
**,真香。
吃完飯,方木跳下床作了幾下擴胸運動,感覺胸中的悶氣都隨著呼吸一瀉而出,整個人清爽了不少。
方木向邰偉簡單談了自己的想法(儘管躺在床上,被內疚和憤怒整整折磨了一天一夜,方木的腦子還是在圍繞著案情緊張地轉動著)。在他看來,兇手之所以把矛頭指向自己,肯定與自己參與過的案件有關。儘管邰偉所作的一切沒有徵得方木的同意,但是他也認為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思路。
「另外,關於數字,我想應該是有特殊意義的。」
「哦?你指什麼?」邰偉來了精神。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到目前為止,已經發生了5起殺人案,而受害者卻有6個。」方木扳著手指,「而兇手在現場留下的數字密碼,是按照從1到5的順序排列的。當初我留意到這一點的時候,我覺得很奇怪,因為如果數字與死者的數目相符的話,可以表達一種炫耀或者挑釁的心態。而這數字恰恰與作案次數相符,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兇手在意的並不是受害者的人數,而是做案的次數,或者說是模仿的人數。所以,這數字應該是一個固定的數字,或者說,兇手早就考慮好了要模仿的人數。因為,」方木頓了一下,「如果是考試的話,這考試總會有結束的時候,那時,就可以考察我究竟有沒有通過考試。」說完,他平靜地看著邰偉,笑了笑。
邰偉看見方木嘴角的微笑,卻感到徹骨的寒冷。
從小到大,邰偉也經歷過大大小小的考試,卻沒有一次考試讓他感到這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就好像在你面前放一張試卷,要求你用筆蘸著鮮血判斷對錯。判斷對了,考試結束,皆大歡喜。判斷錯了,就會有一個人(也可能不止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消失。
而還沒等他們意識到這是考試,前五道題已經永遠不可挽回地被打上了鮮血淋漓的×。
「那,這數字到底是幾呢?」
「7、9、11。」方木沉吟了一下,「應該是個單數。不過11的可能性不大,因為那樣犯罪週期就太長了,他應該急於跟我分個高下,等不了太長時間。7。」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7的可能性大一些。」
「為什麼是7?」
「我是個心理畫像者。大概他想跟我來一次心理上的較量。而在心理學上,7被認為是一個具有魔力的數字。」
「魔力?」
「是啊。一般情況下,人對數字的記憶範圍大多在7的前兩位和後兩位之間。也就是說在5位和9位之間。超過9位,大多數人就會對數字記憶模糊。所以大多數人在記憶一些比較長的數字的時候,都傾向於把他們分段記憶。比方說圓周率。此外,人類歷史上很多奇妙的事物都與7有關,例如一周有7天,音樂有第七個……」方木的話突然停下來,臉色也變得很差。
「第七個什麼?」
「哦,沒什麼。」方木的臉色很快就恢復如常。
邰偉低下頭,彷彿在考慮什麼,過了好一會,他試探著問:
「方木。」
「嗯?」
「你會是第七個麼?」
方木盯著邰偉看了幾秒鐘,笑笑說:「我不知道。如果我是這考試的一部分,那我就是最後一個。如果我不是這考試的一部分,那我就是考試結束之後的下一個。總之,我躲不掉的。」
看著平靜的方木,邰偉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面對面的和另一個人談論他會是第幾個死者,就好像在討論天氣、足球這樣無關痛癢的話題。這實在太可笑了。
邰偉摸摸腰裡的手槍,慢慢地說:「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方木還是無所謂地笑笑:「希望如此吧。不過就像你說的,這是我的命,如果真的要我死,躲是躲不掉的。」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透過已經結了霜的玻璃,能隱隱看見樓下亮著的路燈和不時走過的、大聲談笑著的學生們。
「死。」方木輕聲說,「其實,老天已經很照顧我了。」
一個在床邊,一個在窗下,兩個人在313寢室裡繼續沉默著。方木看著窗外,邰偉看著方木。
窗外透進來的模糊燈光給方木的側影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邊。看了許久,邰偉站起身來和方木並排站在窗前。
「如果你沒猜錯的話,還有兩個。」邰偉看著夜色中仍然喧鬧的校園,慢慢地說。
良久,方木彷彿自言自語般輕聲說:
「還有兩個。」
天氣越來越涼了。女孩子們也不得不放棄盡顯曼妙身姿的時尚衣裝,衣著厚重起來。校園裡缺少了延綿一夏的色彩斑斕,不動聲色中,多了一份蒼涼和落寞。
每時每刻,都會有大片的落葉隨著一陣緊似一陣的秋風徐徐飄落,踏上去,彷彿還有不甘心的輕輕的「喀嚓」聲。昨天薄薄地下了一場小雪。滿地的泥濘加之慢慢腐爛的秋葉,彷彿在一夜之間,曾經生機勃勃的校園,竟透出一絲死亡的氣息。
真正讓人們心頭沉重的,並不是這讓人倍感悲涼的秋景,而是時時在校園裡匆匆而過的,面色凝重的警察。
專案組正式進駐校園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教學樓裡、食堂裡、宿舍樓裡、圖書館裡,到處都能看見或穿制服,或穿便裝的警察。這讓每一個自由散漫慣了的大學生都感到很不自在,反感的情緒慢慢滋生。幾乎每一天,都會有學生與警察發生糾葛的事情上報到校保衛處。分管學生工作和後勤的兩位副校長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心中一邊祈禱著千萬別再死人了,一邊希望警察快點抓住兇手。
相對於其他學生的牴觸和漠不關心,方木是這個學校裡最關心調查進展的人。按照邰偉的主張,暫時不對外公佈案件與方木的聯繫,所有以方木為背景的調查都是秘密進行的。這也讓方木能夠不受打擾地繼續對「6」的線索進行追查,當然,除非迫不得已,邰偉幾乎每天都跟在方木身邊,以防不測。
又是一個忙碌的下午。方木正在資料室裡,對著面前的一本厚書全神貫注,邰偉趴在旁邊的桌子上呼呼大睡,一絲涎水忽長忽短地掛在嘴角。
資料室裡有不少人,快期末了,大家都忙著寫論文,來查找資料的人絡繹不絕。邰偉不雅的睡姿讓不少人紛紛側目,管理員孫老師更是不時擔憂地看著邰偉枕在臉下的簇新的《西方犯罪200年(18001993)》。
方木疲憊地揉著太陽穴,將手中的書翻到下一頁,在閱讀其中一段的時候,呼吸猛然急促起來。
他目不轉睛地快速閱讀了兩遍,臉色因興奮而漲得通紅。隨後,他一步繞過桌子,跑到邰偉身邊,猛推了他一把。
「喂,快看。」
邰偉一下子跳了起來,顧不上擦掉嘴邊的涎水,手伸向了腰間:「怎麼了?」
整個資料室的人都被他這一聲大吼嚇了一跳,一個正踩著梯子到書架頂層拿書的男生更是被嚇得稀里嘩啦地摔了下來。
方木顧不上周圍不滿的目光,只是抱歉地向一臉驚愕的孫老師笑笑,迫不及待的把書攤開在邰偉面前。
邰偉扣上槍套,臊眉搭眼地低頭看著。只掃了一眼,他的眉頭就皺起來了。
看罷,他伸手從衣袋裡拿出香煙,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方木見狀,急忙把他拉到走廊裡。
兩個人在樓梯間裡默默的吸煙,抽了大半根之後,邰偉看看方木,試探性地問:
「約克郡屠夫?你覺得兇手要在下一起案件中模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