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曇花一瞬
時序很快就到了三月末,俞宛秋在不知名的莊園裡過著錦衣玉食的難熬日子。(小說~網看小說)
這話乍聽矛盾,實則再真實不過:每天的吃穿用度,無一不是精品,其講究奢華程度並不遜色於她做太子妃的時候,唯一的缺憾是,沒有自由。
恰恰這一點,套用梁瑾瑜的話,是「致命的缺憾」。
俞宛秋每天晚上失眠,白天精力不濟,在嘗試多次仍未走出內院的窘境中,只能日日歪在榻上,看著外面的天空出神。漸漸地飲食無心,人也迅速消瘦。
連張順都看得著急起來,某日對梁瑾瑜說:「少爺,少夫人最近瘦得厲害,您看要不要讓老唐過來一趟,開些調養的方子?」
老唐是梁瑾瑜的御用大夫,跟了他多年,靖亡時隨他一起疏散出京,現住在離此幾十里外的無名谷。那裡是梁瑾瑜的一處秘密基地,住著一些遺臣及家眷,都是可靠的親信部下。
梁瑾瑜歎息:「心病還需心藥醫。」意思是,叫老唐來也沒用。
張順囁嚅著:「您沒發現少夫人的脾氣變得很躁麼?聽穗兒說,今早她把那面八寶琉璃鏡都給砸了。」
梁瑾瑜依然不動聲色:「她心裡有氣需要發洩,砸就砸吧,總比憋出病來好。」
「可是」,若砸別的也罷了,那八寶琉璃鏡,光是四周鑲的寶石就價值連城了,更別提那麼大的鏡子,世上再尋不出第二面來。俞宛秋在東宮用的,據說只有這個一半大。
張順知道自家主子有多寵那個女人,無論砸什麼都不會心疼,只擔心那女人的手有沒有受傷。他嘗試著從別的角度入手:「聽穗兒說,少夫人晚上總是翻來覆去,外面有一點響動都會驚得坐起來。」
梁瑾瑜苦笑:「她那是防著我呢,怕我趁她睡著了侵犯她,你說,我是那樣的人麼?」
張順馬上回道:「您當然不是可少夫人跟您打交道少,對您並不瞭解,又是被擄來的,就如驚弓之鳥,隨時警惕著,一刻也不得安寧,長此下去……」
梁瑾瑜坐直身體:「會怎樣?」
張順不敢直接說少夫人會如何,而是舉例說明:「以前靖王府的二夫人,您還記不記得?」
梁瑾瑜點點頭,張順繼續說:「二夫人遷到齋宮後,日日夜夜哭鬧,嚎著要見她兒子,負責看守的老陳煩不過,索性告訴她三公子已經死了。從那以後,她倒是安靜了一陣子,但每晚不睡,在房裡點著香燭,說要等三公子回去看她。這樣過了兩月,人就瘦成了皮包骨,再往後,開始神志不清,到她死的時候,已經跟瘋子沒兩樣,笑嘻嘻地說她兒子來接她了。」
看梁瑾瑜面露不悅,忙解釋道:「奴才的意思是,晚上不睡最傷身體,如果一個人長期失眠,後果堪慮。」
少爺要的,是身體健康、知情識趣的女人,不是蘆柴棒子,更不是失心瘋子。
梁瑾瑜總算被他說動了,鬆口道:「那你明天親自跑一趟,去把老唐接來。一定要萬分小心,別以為深山老林就安全,要隨時注意觀察周圍的動靜。」
「奴才省得的。」
第二天早上,張順出發了。梁瑾瑜坐在房裡想了又想,總覺得「是藥三分毒」,人沒病的時候應該盡量少吃,而且再好的藥方,也治標不治本。如果他不把俞宛秋像囚犯一樣關著,時常帶她到外面走走,情況會不會好一點?
這個想法首先取悅了他自己。他忽然發現,這原本就是他內心深處的渴望。帶著心愛的女子,無憂無慮地在林間小路上漫步,在開滿野花的山坡上依偎,在白雲悠悠的峰頂一起品位逍遙神仙的滋味……光是想像,就讓他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世人皆以為他是那種野心勃勃、對權勢地位瘋狂追逐之人,其實他們都錯了他會弒父奪位,不過是氣父王偏心,從小就放逐他,讓他嘗盡了世態炎涼,有幾年過得跟小叫花子似的。父王呢?名義上鍛練他,實則寵幸二夫人母子,早就存了拋棄他,讓梁瑾煊繼位的念頭。
如果父王真為他著想,他不介意讓梁瑾煊上位的。反正趙取代梁、進而一統天下是遲早的事,靖國偏安西南一隅,彈丸之地,根本沒法保全,梁瑾煊得意不了幾日,就要當亡國奴。
可父王那樣對他,就跟耍猴一樣,哄著讓他做盡壞事,只為了給另一個兒子鋪路,他偏就不讓父王如意。同時也激起了一股子狠勁:你只相信梁瑾煊麼,他明明是個草包紈褲子,我才是真正的梟雄,能把靖國帶到前所未有的境界
上位後,他先跟趙聯手攻梁,隨即推行新政,新政失敗後再聯合陳致遠,都不過是想賭一把而已,跟父王賭,跟自己賭,跟命運賭……雖然他心裡明白,成功的希望不是很大,所以才會事先蓋好隱居之所,連奴僕都先訓練好。
他努力過了,稱過王,稱過帝,在金鑾寶殿上接受過百官朝拜,見事不諧,激流勇退,如今安居山中,坐享傾國財富,他並不覺得遺憾。如果俞宛秋肯隨順他,他真的覺得人生圓滿了。
想到這裡,他鼓起勇氣向內院走去。俞宛秋近些日子情緒一直不穩定,他不敢輕易在她面前出現。
梁瑾瑜不禁失笑:他竟然會畏懼一個女人,說出去真沒人相信。
俞宛秋照例坐在窗前發呆,她來這裡二十多天,連內院的門都沒跨出過。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她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擔心。
她從不懷疑自己能出去,趙佑熙絕不會放棄尋找她,他們夫妻終會團聚。她擔心的是,消失了這麼久再出現,外面的人會怎麼說,會不會趁機往她頭上潑髒水,好爭奪他們垂涎已久的太子妃寶座?
她並沒有失去理智,她必須保持鎮定,才能做出最有利的判斷。可表面上,她裝得躁鬱不安,有時歇斯底里亂砸東西,讓梁瑾瑜不敢接近。如果她一派溫和,梁瑾瑜還以為她喜歡這裡,甚至喜歡跟他住在一起呢。
梁瑾瑜輕手輕腳走進屋子,無論臉色還是語調都帶著明顯的討好:「今日天氣不錯,我帶你出去走走好嗎?」
俞宛秋的心狂跳起來,機會終於來了
不管能不能藉機逃脫,能走出大門,就是巨大的進步。
她不想表現得太急切,怕梁瑾瑜起疑心,收回好不容易做出的決定,故而仍維持呆滯狀,似乎對他的話充耳未聞。
梁瑾瑜又重複兩遍後,才發現不對勁,忙走近一些,貼著榻沿問:「你怎麼啦?」
俞宛秋恍若如夢初醒般,轉頭看向他時,目光迷濛空洞,是那種對現實完全絕望的空茫,不嗔不怨,無喜無悲。
梁瑾瑜慌了,愧疚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本來多聰明伶俐的女孩,因為被他長期禁閉,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他憐惜不已,撫著她的頭髮,眼神溫柔似水:「我帶你去看看山裡的風景。」
俞宛秋聽話地下了榻,彷彿一個沒有意志的娃娃。
梁瑾瑜越發心疼,牽起她的手往外走,俞宛秋也沒有拒絕。
梁瑾瑜這時感到的不是愉悅,而是心酸,因為他知道,如果俞宛秋神智清醒的話,絕不會讓他碰。他想起張順說過的二夫人的最後結局,心頓時揪成一團。
第一次,他懷疑自己的決定,他是想要她,可沒想把她逼瘋甚至逼死啊。
因為俞宛秋出乎意料的順從,讓梁瑾瑜去掉了所有的戒心,只一味地想要補救,想要讓她開心,兩個人很快就走出了大門。
然後梁瑾瑜對她說:「閉上眼睛。」
俞宛秋毫無異議地照做了,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被裹挾而起,耳邊傳來呼呼風聲,不用說,是梁瑾瑜用輕功帶著她往上升。
降落地面後,梁瑾瑜鬆開她,俞宛秋發現自己站在半山腰的一條山道上。
也就是說,梁瑾瑜的莊園座落在谷底。
心裡不禁暗歎:梁瑾瑜讓她禁足,真是多此一舉,她又不會輕功,出了門也出不了谷啊。
但她很快想到,如果人人都要用輕功才能出谷,莊裡人的生活用品是怎麼來的?那麼多人,幾天就要採購一次,像剛剛那種高度,整座莊子,大概只有梁瑾瑜一個人才辦得到吧。
所以,莊園裡一定有秘道通向谷外,梁瑾瑜不讓她出內院,防的就是這個。
眼前似乎出現了一線曙光,俞宛秋心情變好了,開始欣賞起山中景致。
層巒疊翠,古木參天,背蔭處蓊鬱幽深,開闊處鳥語花香,兩人信步漫遊,沿途採了不少野菌野果。因為沒帶籃子,梁瑾瑜脫下外衫,裝了很大一包。整個過程中,梁瑾瑜一直笑得像個傻瓜,他覺得自出生以來,就數今天最開心。
怕俞宛秋累著,他把採到的東西放在必經的山路上,自己用輕功帶著她點著樹梢向上飛奔。
當他們終於站在雲霧繚繞的山巔時,梁瑾瑜突發奇想:「如果我們縱身跳下去,會不會變成兩隻鳥?」
俞宛秋瞥了他一眼,涼涼地說:「估計很難,如果你的夢想是變成兩坨肉餅,應該比較容易實現。」
梁瑾瑜放聲大笑,驚喜之情溢於言表:「你終於肯對我說笑了。」
俞宛秋腹誹:什麼眼神,我明明在冷笑好不好。
梁瑾瑜很認真地說:「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變肉餅的。即使要變,也是我變,我會給你當肉墊。」
俞宛秋沒回話,梁瑾瑜自顧自樂了一會,見山風越來越大,兩個人衣服穿得並不多,怕俞宛秋凍著,只逗留了片刻就再次運起輕功帶著她下山了。
走到莊園大門前,梁瑾瑜停住了腳步。莊裡一如既往地平靜,可他就是覺得氣氛不對。
目光往幾個角落搜尋,都沒得到應有的回應,他心裡已然有了底:趙佑熙終於找來了,並且幹掉了守在莊外的侍衛。
俞宛秋也發現情況不對,悄悄往後挪,想離梁瑾瑜遠點。可惜才後退一步,就猛地被他拽過去,用力摟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