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超級賭徒
戊寅年三月十七日,上京被圍半個月後,陳致遠收到了來自西北大營的消息。(小說~網看小說)犬戎兵馬已在戎都集結,而且這回的人數比以往歷次都多,應該是戎主得知陳致遠率軍遠征,想一舉吞併西北。
陳致遠連夜寫了一封信給梁瑾瑜,解釋加致歉,以及重申聯盟條約。面見都未及,第二天凌晨即領著人馬日夜兼程往回趕。
梁瑾瑜氣得把信摔到桌上,面色陰沉地對來使說:「你家主公親擬的條約,白紙黑字寫著,等聯軍合力攻下上京後,他再回西北鎮守,現在上京攻下了嗎?」
來使據理力爭:「犬戎將至,吾主不得不歸。請恕小人直言,若西北淪落異族之手,無論梁、靖抑或是趙,恐怕都將失去安寧,吾主非獨為陳而守,乃是為天下人守。」
梁瑾瑜只抓住其中一點:「歸固當歸,但你家主公未能遵守條約,是事實吧?」
來使沉默有頃,終於點了點頭,梁瑾瑜便說:「既然他自己違約在先,怎麼能強求別國一定遵守條約?朕理解他違約的苦衷,他也要尊重吾國將士獨立作戰的辛苦。」
所以,別想按原定方案分配戰果,西北及西部漠野之地可以歸你,我們靖國的千里沃野就別指望了。
來使怏怏而退,梁瑾瑜隨即投入了緊張的攻城戰役中。
他們這一路凱歌高奏,自信心爆棚,在城外會合的時候,兩軍統帥把酒言歡,互相約定:幾日後再在梁國皇宮設宴,到時不醉不歸
等到真正開始攻城,才知道難度之大,超過了他們的想像。轉眼半個月過去了,他們幾乎沒有任何進展,城門緊閉,吊橋高懸半空,城牆高達數丈,他們的雲梯都嫌短了。而且根本到不了城下,只要他們接近護城河,城牆上就開始放箭,去多少死多少,弓箭手卻躲在堅固隱蔽的掩體裡,他們連人都看不見。
至於梁和趙對陣時使用過的火蒺藜,倒是一直都沒遇到,要不然一路上也不會那麼順利。這是梁瑾瑜最怕的東西,他擔心梁國人手裡仍有少量存貨,不到關鍵時刻不會使用。
記得當初俞宛秋說過,這東西屬於江南雷家霹靂堂所有。江南可是趙國的地盤,趙國人跑到北方幫著梁國人打趙國人,無疑屬於叛徒行徑。趙佑熙還特意寫信給趙延昌,讓他徹查此事。
第一次北征結束後,梁瑾瑜曾派陳驊攜巨款去青州雷家,找到雷家的當家人雷衡,求購火蒺藜之術,或求得雷家的一個人到他的軍營當參軍,甚至更高的職務都行,但被雷衡拒絕了。雷衡說,他們的家族祖訓,就是絕不用雷火秘術去謀求富貴,無論是幫助朝廷對付百姓,或幫助義軍對付朝廷,都是他們絕不能碰的,因為那會造成一場浩劫,會枉殺許多人命,雷家人造不起這個孽。
陳驊當場讓隨從打開包袱,拿出一堆從戰場上收集到的火蒺藜殘片,問這個是不是江南雷家霹靂堂的東西,是不是雷家人做出來的?雷衡當場變色,承認家族中有個不肖子因為家庭矛盾離家出走,一直沒有音訊,他們收到趙國朝廷的警告後,已派人去梁國尋找,若證明確屬雷家子弟所為,他會親自把人押往官府,任憑處置。
發現趙國官府介入了此事,陳驊不便多留,當晚便離開了。
到去年九月,梁瑾瑜收到陳致遠的信,再派陳驊去雷家時,雷家大宅已人去樓空,連街坊都說不清這家人不知去了哪裡。
梁瑾瑜一度懷疑,是趙延昌派人把雷家人給擄走了,然後關在某個隱秘之地為趙國製造火箭和火蒺藜,他甚至後悔自己當時沒有多派些高手從雷家擄幾個人回樊都。
可直到現在,也沒聽說趙國有什麼新式武器,他不禁想:難道真是自己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趙氏父子如果要強迫雷家為己所用,早在趙延昌稱帝之前就下手了。如果從那時候就開始製造火器,這天下誰是他們的對手?他們沒這麼做,說明趙氏父子不欲用這些毀滅性的東西為禍眾生,反正他們兵強馬壯,沒有火器,也照樣一統江山。
思路到此,梁瑾瑜悚然心驚:什麼時候,他對趙家父子這樣看好,對自己反而沒信心了?
不就是陳致遠走了嗎?剩下靖軍獨立作戰,照樣可以攻下上京。
上京雖易守難攻,但已是一座孤城,只消長期圍困,待城裡存糧耗盡,看他們還怎麼守。
那位偷跑出來的雷家不肖子多半已被捉回去了,沒有火蒺藜的梁軍,根本不足為懼,
正這樣想著,周濟跑來提醒他:「陛下,我們的軍糧只夠吃十天了。」
梁瑾瑜一驚,扶住額頭說:「再從衢州和壽州那邊調運一些過來。」
周濟卻不動彈,滿臉為難地說:「我們自出征以來,軍糧全是從這兩州調來的,現在那邊的府庫早空,百姓家也征不到糧食了。」
梁瑾瑜怔在當場,他以前從不擔心糧食問題,因為作為佔領軍,當地的糧庫就是他們的糧庫,不行了還可以從百姓家徵集。可恨梁孝帝,竟然把定、衛兩州的庫存搬空了,連百姓家都被搜刮得夜無餘糧,在家鄉存身不住,只得到處逃荒,這一路行來,定、衛兩州,十室九空,十分淒涼。
想了想,只有一個辦法:「實在不行,從我們靖國調些過來吧。」
周濟小聲嘀咕:「只有十天,哪裡來得及。」
梁瑾瑜皺眉道:「快馬加鞭,十天差不多了,又不是要你回樊都,去亳州邊界幾個郡縣調。」
周濟應承著,剛要退下,卻見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不好了?把話說清楚」
梁瑾瑜太陽穴狂跳,聽見傳令兵帶著哭腔回稟:「剛剛得到的消息,樊都被趙軍攻下了。」
梁瑾瑜霍地站起來,帶倒了太師椅,手肘又碰翻了桌上的茶杯,一陣桄裡桄榔,他踉蹌幾步走到傳令兵身前,提起他的衣領問:「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為什麼線人都沒發現任何形跡,就你一個人知道?」
周濟唰的一聲拔出腰裡的長劍,指著傳令兵道:「再不說實話,就以造謠紊亂軍心罪論處。」
傳令兵也是太著急了,竟忘了呈上手裡的線報,這時方鬆開緊緊捏在手心的一方白絹。
梁瑾瑜只瞅了一眼,心就直往下沉,因為那確實是他的線報網專用的白絹。綁在信鴿身上,跟信鴿一個顏色,在空中飛過時不易被人發現。
絹上字跡潦草,甚至染了血跡,可見是匆忙中寫下的,傳信人只怕已遭遇不測。上面只有八個字:趙軍突現,樊都城破。
梁瑾瑜呆呆地盯著手裡的白絹,幾乎要將它盯出個洞來,周濟被也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嚇到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語音飄忽地問:「陛下,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手下如此驚惶,梁瑾瑜反倒鎮定下來,冷笑著說:「怎麼辦?你沒看見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嗎?如果不攻下上京,我們就成了喪家之犬。」
周濟攤著手說:「可,我們只有十天存糧了。」
「十天就十天」
梁瑾瑜從骨子裡湧起了一種嗜血的快感,站在軍帳門口大喝一聲道:「眾將聽令,立刻召集全軍,朕要誓師攻城。」
將領們滿肚子狐疑,抬頭看了看西邊就要落山的太陽,都快開晚飯了,這個時候誓師攻城?陛下的腦子還清醒吧。
都說「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樊都被攻破的消息一傳到軍營,立刻就變成了長著翅膀的小鳥,沒半刻功夫,已是人人皆知。他們就是因為聽到了這個消息,才往主帥大帳趕的,有人是來商議下一步怎麼走,有人則懷著一點僥倖,希望消息是假的,是梁國為了攪亂他們的軍心故意造出來的謠言。
不想才到主帥帳外,就聽見陛下嚷著要誓師。
狐疑歸狐疑,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不多時,軍隊已集合完畢。
梁瑾瑜站在點將台上,國旗、軍旗在風中飄揚,眾人屏氣凝神,就見陛下俊美的臉上漸漸浮起迷人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迷人,在一片愁雲慘霧中,顯得格外的突兀、格外的刺眼。
梁瑾瑜可不是假笑,他是真開心,太開心了血液裡所有的賭徒因子都被挑了起來,想不到此生竟然有這樣的機會,可以拿幾十萬大軍的血肉之軀去做最後一搏成功固是奇跡,可以在史書上記入濃墨重彩的一筆;失敗了,幾十萬人給他陪葬,也值了而且同樣可以在史書上記入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穩穩地站在點將台上,雙手暗暗運氣,讓內力充盈全身,然後舉起右臂,說出了幾句「豪言壯語」,聲震四野,令人幾欲斷魂:
「將士們,想必你們已經聽說了,樊都城破,靖國覆沒,如今我們惟一的出路,就是佔領上京而我們只剩下十日軍糧,失國之軍,無有後援,十日之後,顆粒無存。到那時,我們是坐在上京的皇宮裡享受御膳房做出的美味佳餚呢?還是餓死在荒郊野外呢?請將士們自己選擇」
言訖,擒著一抹惡質的笑容,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