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這只是一場暴雨。
)它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一個小時,雨停了,那輪明月,再次淡淡地浮現在天空中。
玉紫挺直腰背,開心地喚道:「父親,雨停了。」
父親看著她,老臉上綻開一朵笑容。
玉紫看著父親,她想笑得輕鬆地說些什麼,可是吐出來的話,卻帶著點艱澀,「父親這般淋雨,怕有不妥。」
她的目光中,已含滿了焦慮。
父親看著月光下,被雨水沖得真容畢露的玉紫,顧不得安慰她,只是急急說道:「我兒,快把臉塗黑了。」
玉紫還沒有回答,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宮老,暴雨淋身,為防邪氣侵體,我等需做徹夜之舞。你來吧。」
這是亞的聲音。
父親連忙應了,提步便向亞走去。
亞轉頭看向玉紫。
感覺到亞在注意自己,玉紫連忙低著頭,只差沒有把整張臉埋在胸口上。
亞瞅了她一眼,竟是提步向她走近。
宮老見狀,連忙說道:「亞,我與你俱去。」說罷,他伸手來扯亞。
亞右手輕輕一揮,便巧妙地避開了宮這一抓。
亞不轉睛地盯著玉紫,笑道:「小兒平素目光炯炯似小狼,怎地今日低頭不語,這般溫良?來,一起去吧。」
說罷,他提步向玉紫走來。
眼看亞就要走到自己面前了,玉紫一急,雙手一伸,捂著肚子蹲了下去。
她蹲在那裡,低著頭,佝僂成一團,任**地長髮擋著臉,低低地說道:「突然有些腹痛,父可先往。」
亞腳步一頓。他站在玉紫面前,低著頭,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關切地問道:「腹痛?不妥,恐雨邪侵體,速起來一舞。」
說罷,他伸出手,抓向玉紫的小手。
玉紫哪裡敢讓他抓手?
這一場雨,不但讓她的真容顯露,連她塗了泥的手腳,也露出了白皙水靈的肌膚啊。
當下,玉紫緊緊地縮著肩膀,把兩手攏在袖中,搖著頭,語氣不善地尖聲說道:「容我休息!」
她的聲音,十分尖利。
亞先是一怔,緊接著哧地一笑,正要說些什麼,宮已是大步上前,把亞重重一推,道:「我兒便是如此,亞君,老夫渾身發冷,速去舞上一舞罷。」
一邊說,宮一邊推著亞向前走去。
亞笑了笑,任由宮推著自己。
只是走了好遠,他還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盯向蹲在月光下,抱成一團的玉紫。這時刻,他是嘴角微微上掠,似笑非笑的。
等亞走得遠了,玉紫才慢慢站了起來。
她一站起,便低著頭,怔怔地看著胸口處。
方纔,雨一停,她便感覺到,原本鼓鼓的胸口,現在已是空空如也。她更感覺到,鹽水順著她的腿,流到了地面上。那鹽水流過的肌膚,還有一點點刺痛。
可是,她不敢表現出來,她不想讓父親憂心。她害怕年老的剛被雨淋了的父親,知道花費全部家財購得的鹽給雨沖了後,會撐不下去。
鹽,沒了!
玉紫瞪著空空如也的袖袋,半晌後,她雙手抱著頭,低低地哽咽起來。
哽咽聲,從她的喉中,低低地傳出。剛一出喉,便被清風吹散。
她的鹽,她花了兩百刀幣購買的鹽啊。這些刀幣,原可以讓他父女倆吃一年的。可這一下,全沒了。
全沒了……
嗚咽了一陣後,玉紫抽噎著,伸袖拭去臉上的淚水。然後,她蹲下來,扣起泥漿,一點點在手心塗勻,然後抹在臉上,脖子上,手腳上。
做這些事時,她一邊抽噎,一邊一句又一句地對自己說道:「困難只是暫時的。沒有過不去的坎。玉紫,只要父親沒病,只要你不生病,就不怕了,不怕了……玉紫,不怕了。」
低低的,一句又一句地自我安慰中,玉紫站了起來。
她剛剛站起,身後便是燈火大亮,同時,一陣急促的鼓聲響起。
「咚咚—咚」「咚咚—咚」的鼓聲中,一個清亮的齊音暴然一喝,「吼——」
幾百個聲音同時應道:「吼——」
整齊而規律,充滿陽剛的「咚咚」鼓聲中,齊音又起,「吼!天以日為陽,天以水為陰。我得陽兮,長壽永康!我得陰兮,懷柔懷德。吼!」
「咚咚」聲中,幾百個聲音再次應道:「吼!」
這是一種熱烈的,讓人心情激盪的樂音。這是一種扯著嗓子,聲嘶力竭下喊出來的歌唱。
這樂音,這歌唱,竟是一瞬間,便把剛才暴雨引發的寒冷,陰森一掃而淨。
玉紫轉過頭去。
荒原中,數十個火堆熱騰騰的燃燒下,商隊裡所有的劍客,雜工,僕役,整齊地排成三個縱隊,正在那裡起舞。
每一次鼓聲敲響,他們便是右腳在地面重重一踏,雙手操著長劍,朝著前方重重一砍!
站在最前面,扯著齊音高歌的,是一個二十一二歲,容長臉型,長相俊秀的青年。
這個青年頭束高冠,一襲紫色外袍隨風飄拂。火光熊熊照在他的臉上,襯得他那白淨的肌膚,俊美如玉,襯得他那斜挑的長眉,凜然如刀。
在數百個粗糙的劍客中,這個青年,有著貴族才有的清華俊秀。
這個青年,玉紫還從來沒有見過呢。
她朝著他看了一眼,便別開眼去,到人群中搜索起他的父親來。
很快,玉紫便看到了他的父親,父親站在隊伍最後列,他一邊隨著鼓聲左旋右轉,腳步連踢,長劍揮舞,一邊朝著玉紫的方向張望。
當玉紫向他看去時,老人馬上咧嘴一笑,他衝著玉紫揮了揮手。
玉紫連忙向父親跑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隊伍最後列。
一來到隊伍中,玉紫渾身便是暖洋洋的。因為,整個隊伍都被四周燃燒的十幾堆大火給包圍了。那通紅通紅的火焰,正灼灼地逼出她一身的濕氣。
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俊美青年右手拍著劍面,發出一聲「嗡鳴」地脆響後,他再次高歌,「天令我生,地令我長,萬般病邪,因我德衰而近,因我恐懼而凌。我欲高歌以驅邪,我要劍舞以迎陽。吼——」
「吼——」
數百個吼聲中,那些敲打著大鼓的雜工,也跟著劍客們左右錯步而行,前旋後轉,腰扭身擺著。
玉紫跟在眾人身後,一板一眼的模仿著他們的動作。
「咚咚咚」的鼓聲中,玉紫的身上越來越熱,越來越熱,漸漸的,她可以看到眾人身上,白氣騰騰而起。
玉紫一邊舞動,一邊瞅向她的父親,火光下,老人舞得很起勁,玉紫甚至看到,他的額頭已有汗水滲出了。
這個法子倒是不錯,這麼運動過後,父親應該不會生病了。玉紫想到這裡,那堵在胸口的鬱結惶恐,一下子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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