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的邪惡夫君 正文 第二章:重疊的眼神
    小孩子之間到底沒什麼隔夜仇和芥蒂,半夜,雲肄拍我房門拍的促急,「母妃!母妃!表哥夢魘啦!表哥又做噩夢啦!母妃!母妃!表哥夢魘啦!」

    隨著佑兒越來越大,侍女夜晚在他房中服侍自然不便,我也不願意侍女在他房中就寢,以後直接演變為通房丫頭,他染些紈褲子弟的浮靡之氣。(小說~網看小說)可佑兒性情內向沉悶,家門變故更創擊的他憂鬱悲傷,晚上一個人睡在床上,一個人住一個臥房孤零零的我又不放心。如是,在雲肄斷奶離了他奶娘後,便讓他住進了佑兒的臥房。晚上與佑兒同床共枕,權作陪伴佑兒。他們表兄弟的臥房就在我臥房隔壁,有事我看顧起來也方便。

    「姑姑……」佑兒抱緊我,眼淚濕了我的衣襟,「姑姑,我夢見我娘親,我夢見我娘親……」

    雲肄叫來我後,自上了床,縮進被窩裡,看著床邊坐著的我,看著我懷裡的佑兒,「這麼大還哭鼻子!」雲肄咕噥一句後,抵不住睡意,很快又睡了。

    因昨夜佑兒夢魘折騰了場,翌日清晨表兄弟醒的都遲。我喚了好一會,兩人才依次醒來。我取過佑兒的衣服,佑兒坐起身,照常伸開手等我為她穿衣。這是我們姑侄間的默契,三年來都是如此,不覺相視一笑。才醒來還有些困的雲肄,揉惺忪睡眼的手慢慢停了,一徑望著我們。

    給佑兒穿畢衣服,佑兒望著身上衣服,「姑姑又給我做新衣服了。」

    我微笑,「喜歡嗎?」

    「喜歡。」

    「篤」、「篤」、「篤」,望去,卻是坐在臥房角落地板上的雲肄,拿著他的小鞋子叩擊地板,以抖落鞋子裡的灰塵。我微愕,剛才他好像還睡在床上呢,怎麼一徑穿好衣服坐那裡去了?見我和佑兒望過去,他手上抖著鞋,抬頭幽幽望著我。對上他的目光,我猝不及防地週身一震,一時竟有穿過悠悠歲月,輾轉回到三年前,又看到了那個人一樣的感覺。

    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多像他父親啊,我幾要覺得坐在那角落裡的人就是他父親。其實現今對於他父親印象最深刻的是眼神。朝夕相處的十多年不覺得,現今回想,才驀然意識到他父親從沒有正眼看過我。從來都是那樣偏斜的,那樣從偏斜角度看過來的。就像你在暗處觀察留意某個人一樣,像你銷聲匿跡隱藏自己的氣息偷窺某個人一樣。對,就是那樣的。他父親真的很少坦然地,正面地直視我,總是那樣窺視著。即便與我目光對視,也不自覺變作了窺視,好像已經習慣了窺視一樣。因為其中窺視的意味,即便是在太陽底下看我,那目光也像是來自暗處般陰暗。彷彿帶著某種不軌的意圖,帶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也是,他父親本就不正派。

    ……我的兒子,我與那個人的兒子,亦是那樣窺視般看著我。明明我與雲肄目光是在對視,可坐於暗處,坐於角落裡的雲肄,目光那樣看過來,無端便與那個人的目光重疊了。

    其實再是完全相同的一雙眼睛,畢竟年紀小,活蹦亂跳的時候,雲肄的目光帶了孩子氣,古靈精怪的他比他那陰暗的父親陽光太多了,便有些不同;可當他鬱悶的時候,父子兩人的眼神就一模一樣了。

    而此刻,雲肄顯然很鬱悶。

    雲肄便那樣望了我一會兒,又「篤」地叩了下鞋子,伸過腳,將腳往鞋子裡穿著,然後穿好鞋子,站了起來,過來床邊,從枕頭下拿了他的彈弓,走出了臥室。

    當天我在膳房準備午膳時,仍舊有些深思不屬,切木葺的時候差點切到手指,奶娘見狀驚嚇不已,嚷著道:「郡主快讓我來!」奶娘不待我有反應,已將菜刀從我手中奪走,切木葺的時候口上還嘀咕個不停:「這哪是金枝玉葉做的呢!從沒進過膳房的大家千金卻來沾這些陽春水!還屈尊下貴學了一手好廚藝,真是婚後不如婚前了……」

    是的,這三年我學得一手好廚藝,然而奶娘語氣中頗有譴怪北皇漓的意思,我卻不禁啼笑皆非。我確實是為北皇漓學的廚藝,可哪裡是北皇漓待我不好呢。——不管這樁婚姻緣何而起,我總是北皇漓的妻室,我盡不到作為妻子的義務,無法讓我們的夫妻關係名至實歸,我能為北皇漓做的,只有這些了。

    齊王難得回來一次,曉得你歸心似箭,不攔你不攔你……我詫想,金善不僅看不出我置身這樁婚姻裡的不自在,只怕更加料想不到,三年了,我和北皇漓從不曾有過夫妻之實吧。只除了新婚之夜,我與北皇漓和衣躺在一張床上,那以後,在沒有同床共枕過。

    奶娘上了年紀,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我和北皇漓的關係只到哪一層,春她們卻是曉得的。春打圓場笑道:「王爺今兒中午就回來了,郡主是想王爺想得出神了罷。」

    夫妻感情好,自然好,奶娘聞言止了嘀咕,沉默下來。奶娘其實以前很待見北皇漓,可因為我婚嫁前已非清白之身,又有生養,奶娘總是疑心北皇漓會因此待我不好。加之北皇漓不是雲肄的生父,奶娘也因此疑神疑鬼,覺得北皇漓作為繼父會苛刻雲肄。然而不管是待我,還是待雲肄,北皇漓一顆真心有目共睹,奶娘自也無話可說,但卻並不代表奶娘就釋了懷。奶娘只是將對北皇漓的成見存在了心底。也因為此,奶娘待雲肄比待佑兒還憐惜貼心些,佑兒雖雙親都不在了,但養在我身邊,奶娘對我還能有不放心麼?可雲肄不同,雲肄有個繼父,奶娘總是覺得雲肄成日裡受著多大的委屈似的,所以是寶貝心肝般地溺寵著。恰時羅宋湯好了,那是雲肄喜食的,奶娘開小灶給他煲的,盛著羅宋湯時,奶娘先前的憂思多慮也不見了,仿若返老還童歡喜如孩子。

    奶娘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羅宋湯站在膳房門口,看著那邊竹林裡玩耍的表兄弟,呼喚道:「世子,少主,快回來喝湯了!」

    「回來嘍!」雲肄往這裡跑著。

    佑兒則慢慢往這裡走著。

    奶娘將兩碗羅宋湯放在石桌上,雲肄一碗,佑兒一碗。雲肄拿湯匙攪著,趴在石桌上吹著;佑兒則坐在那裡,並無要喝湯的意思,手拄著下巴,看著雲肄。佑兒並不熱衷喝那道湯奶娘自然也曉得,不過在對待倆孩子上一視同仁可馬虎不得。我夾了些糯米糕放進碟子裡,示意侍女給佑兒端去。

    佑兒吃著糯米糕。而羅宋湯剛煲好,喝著燙口,雲肄還不能立即喝。佑兒拿了一塊糯米糕遞給雲肄,「表弟。」

    「我才不喜歡吃呢!」雲肄看一眼糕點,很是惱火道。

    連飲食習慣都和他父親一樣。我背轉身不看他,仍止不住心潮起伏,與和雲肄相處時間最多的春道:「以後注意矯正矯正他的脾氣,待人接物要得體有教養,便是不喜歡,拒絕也要拒絕的委婉……」陳詞一大堆後,忍不住總結道:「不能讓他長成他父親那個樣子!」

    說完話回頭重操菜刀,去切奶娘沒切完的木葺,正與站於膳房門口看著我的雲肄目光對上。

    他像是剛過來這裡的樣子,前面我的陳詞說教他也許是沒聽到,不過最後面那一句後,顯然是聽到了。

    我也不掩飾迴避,望了他一眼,切起木葺來。

    午膳講好之際,秋已喜滋滋過來稟報我,「郡主,王爺回來了呢。」

    我淨了手,回房略略整裝,牽了佑兒,看了雲肄一眼,往家門口而去。才佇立等候了一會兒,北皇漓在親信阿歸的隨同下,已從竹林深處走來。北皇漓著一身素錦長衫,披同色披風,神態瀟瀟,若不是腰間那一根明黃絲絛表明他親王身份,一切宛如上陽湖初見:他立於眾遊船偏前方的一艘畫舫上,一邊看我,一邊提筆蘸墨在畫板上勾勒描繪,弱冠書生,墨發輕揚,何等的意氣風發。

    而今的他雖然形貌依舊,卻如象徵他身份的明黃絲絛,到底已不再是初見是那個比神仙還自在快活的公子。積極入世,一藩之王,那雙不沾染權利的手,也已浸進政壇那個染缸,想洗也洗不乾淨。仕途上從來沒有後悔藥,也沒有回頭路。

    陡然望見家門口等候的我,北皇漓立於風中,軟軟的風拂起他金冠夏逸出的一縷烏黑的發,亦如春風拂面,他清逸面龐漸綻出暖煦微笑。走近我,手裡解著身上蘇錦披風,臨到站在我面前了,將披風披在我身上,給我繫著,「這風當口,怎麼不多穿件衣服?」低眼看我,我亦是望他,目光相視,兩人俱是展顏微笑,他深眷的目光似望進我眼底,抬手將我鬢邊被風拂亂的一縷頭髮順至耳後,憐惜道:「等很久了吧?」

    想答才到,並沒等多久,然我心虛,自以歧義作解起他的話來。萬一他不是問的我此刻在家門口等他等的久,問的是丈夫的他離家半年,為人妻子的我可等的他久了呢?不想他失落,話到齒間一轉,顧全嗔道:「離家半年了,你說久不久?」說這話,睇一眼孩子們。

    北皇漓果然歡喜,張臂緊緊擁住我,話語羽毛樣輕地落在我耳邊:「我早想回來了……」

    被動地伏在北皇漓懷裡,呼吸間是他身上清醇的氣息,很乾淨,很清爽,然而聯想他之於我的身份卻讓我從心頭膩了膩,我們不再是單個的人,是被婚姻捆綁在一塊兒……的一對人。卻也因為思及此,我垂著的兩隻手臂慢慢上抬,回抱住他,下顎枕在他肩上。然後垂睫,目光正與望著我的雲肄對上。雲肄斜斜睨望著我,似嘲弄,似諷刺,儼然他已將我的心虛看穿。正夾雜在北皇漓的懷抱,和雲肄類似那個人的目光間膩煩著,佑兒與北皇漓見禮的聲音解救了我,「姑父!」北皇漓放開我,我不著痕跡鬆了口氣。

    北皇漓的手撫上佑兒肩頭,含笑道:「半年不見,佑兒又長高了。」說著話,他看顧雲肄,笑吟吟道:「肄兒怎不與父王見禮?」

    北皇漓伸手要拉攏雲肄,雲肄卻倏然退步,冷著臉重重哼了聲。

    雲肄與北皇漓之間的感情一直很好的。雲肄一出生,北皇漓便立其為齊王府世子,承繼齊王一脈的王嗣,可見北皇漓對他的寵愛。北皇漓待他好,他又不知北皇漓並非他生父,自然更黏北皇漓。往日北皇漓回家,他無不是飛跑著一個來迎接,此次隨我來迎接北皇漓不僅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此刻又表現得這麼生分,我心下起疑,語言上也不禁並威道:「雲瑾瑜!」

    我發作之前,北皇漓已先望著我笑道:「小孩子有些脾氣也是正常的。」北皇漓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獨斷而又溺愛地將錯誤歸咎道我身上,「准又是你怠慢他了。」說著話,如往常那樣對雲肄會心一笑,雲肄此次卻並不買賬,北皇漓也不以為意,握了我的手,相攜進去家門,邊走邊笑看雲肄。

    回到家侍女已將午膳擺上桌了,北皇漓只掃一眼已知全是我做的,又是憐惜又是歡喜,不覺食指大動。雲肄一直看著口味很好的北皇漓,自己卻並不怎麼吃,筷子拄著碗,發出哚哚的聲響,終於在我為北皇漓盛木葺雞湯時,雲肄望著北皇漓,忍不住冷哂道:「哼!別以為母妃喜歡你,母妃她不喜歡你!」

    這是多麼敏感尖銳的話啊,飯廳裡所有人都窒住呼吸,望著北皇漓。北皇漓本事微笑去接我遞去的雞湯,笑容僵在臉上,就那樣僵著。

    「母妃背後教訓我說,」雲肄學著我的聲音,「『不能讓他長成他父親那個樣子!』。——可見母妃是嫌惡你的!」

    是清楚我在膳房囑咐春的話,過來膳房站於門口的他聽到了些。

    我望著雲肄,他又怎知,我話中的他父親另有其人?飯廳裡的眾人亦反應過來,重重呼出一口氣。北皇漓僵住的笑容逐漸溫軟柔和,望著雲肄,但笑不語。

    卷一: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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