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帝五年
改朝換代似乎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街市還是熙熙攘攘,而往來人流還是吆喝著同樣的話,肆中照樣龍蛇混雜。一切,和五年前一樣。
只是話題最近多了一個:聽說朱國為示友好,派人晉見皇帝。
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聽說那朱國是有名的富饒之地,想來這次入朝,一定滿載了金銀珠寶……
幾乎所有在酒肆中聽到這個傳聞的人無不懷著這種心思,露出憧憬的微笑。
「啐!」一聲冷哼打斷了人們的幻想,一個錦衣的少年對著夥伴露出不屑的神色,「你們啊,個個都是土包子!我朝是大國,他朱國入朝哪會帶我們這兒都有的東西?告訴你們吧,聽說這次朱國帶的是西域有名的雪蓮花,聽說是美麗非凡,是傳說中的仙草,只一片花瓣就能益壽延年!」
那一聲冷哼讓不少人心懷不滿,可一聽說那公子是朝中禮官的妹妹的婆婆的外甥的外甥,人人都忍不住探頭去問:「還有什麼?」
少年露出洋洋得意之色,「聽說這次朱國派了他們皇帝最寵愛的承松公主過來,那公主啊,貌若天仙!朱國傳說她是仙子送來的禮物。我還聽說,這是因為朱國皇帝想跟我們皇上結親。你想,連掌上明珠都送來了,可見我們皇上有多了不起!除了雪蓮花,公主還帶了許多奇珍,很多是十分難得的藥草,像什麼靈芝草、青冰果、婆羅草……是一路用了寒冰鎮住才運過來的。至於寶石,那更不用說了,冰魅、水晶玉什麼的,全是我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寶貝啊……」
說者口沫橫飛,聽者艷羨無比,無不驚歎著。
傳說紛紜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一隻白鴿飛進了儀初殿。
第二日,宮中大亂,朱國公主所奉的珠寶奇珍一夜之間被人一卷而空。之後,多方緝捕盜賊,卻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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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帝八年
這一年,昭陽帝忽然下令,夏季移駕恆陵。
這一道突如其來的聖旨讓恆陵暑宮上下亂成一團,要知道,自登基以來,皇上還從未到過恆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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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的時候,桓灝到了槐樹林前。
槐花又開了,一串一串潔白的花朵迎著夏的微風飄揚,俾是空中飄著的小小鈴鐺。時有花朵墜下,又彷彿是新雪初降。
桓灝望著花,出神地微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打開,原來是用帕包著的枯黃的槐花瓣兒。手指撫著已去光華的花瓣,他輕輕歎了氣。
「留不住的,永遠也留不住!你可知我八年來日日夜夜念著你,一直放不下。然而,再怎麼祈求,你也從來不入我的夢……你是不是已經轉世了?還是喝了孟婆的湯,不記得我了?那日我從你手中接過的花,哪知今日成了這般模樣……也留不住啊……就和留不住你是一樣的……」
他喃喃著,將花瓣隨手包好,然後,竟蹲下身,將小包壓到了槐樹下的大石底。
「既然已經留不住,就讓它隨你去吧。你素來最怕孤單,去時,什麼也沒有給你。今天是你的祭日,你如有靈,帶著它去罷……我在佛前求了千日,只求讓你無論在哪,都平平安安,永遠不要像今生這般多桀……」
然而還是不捨,望著石下的錦帕,他閉上了眼,「我每年這一日都會找你,第三年之前總是在你墓中坐著等,可等了一天一夜你仍不來,後來到青雲山,還是一樣不見你。你若還記得我,來見我一面罷……就算你已無心,也求你來渡化我罷……我只怕,時間越久,你越是不會來了啊。」
「花兒枯萎了,你就不要了嗎?」清亮的笑聲響在耳邊,他愣住了,卻不敢睜眼,「是誰?誰在那兒?」
格格地輕笑,「你求我來,卻不知道我是誰嗎?既然心不誠,那我走便是了!」
他倏地睜開眼,幾步開外,穿著淡藍色衣裳的女子歪著頭俏皮地朝他眨眼。
他屏住呼吸,怕一不小心就嚇走了停落花間的粉蝶。
女孩又笑了起來,「你的臉色白得可怕,要不要找大夫看一下?」
他緩緩走近。
女孩不走開,只站在原地輕笑著。
他伸出手,緩緩地,握住她的手。
忽然,他抱住了她,「陽兒!你回來了嗎?」手中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抱得更緊,怕一鬆手,她就會飛走。直到她輕聲地抱怨著:「好痛……」
他鬆手。理智全回來了,「你的手是溫的,你不是鬼!你是陽兒?」
女孩大笑起來,「你不是信鬼神之說?誰說我不是鬼?誰說鬼的手不能是溫的?」
桓灝皺起了眉,「你是要耍我嗎?明陽?」眼神是小心翼翼的。
明陽止了笑,「多年不見,你竟信了鬼神?」
「那麼,你沒死?」桓灝的眼神嚴厲了起來。
明陽吐著舌頭,「如果我說沒死,你能不能不罵我?」
桓灝的眉皺得更緊,轉過身去。
「你別嚇我啊?我好不容易見你一面,你不能這樣對我的!」女孩的表情變得可憐兮兮。
「你要我怎麼樣?你明明沒有死,結果我一直以為你是死了。這樣子的八年後,你好像沒事人一樣出來耍我,你要我怎麼樣?你從來對我最是殘忍,我卻不知道你原來可以殘忍到這種地步!」
明陽的笑臉垮了下來,淚水流了出來,「你不要這樣對我啊……我無意傷你……」
「你向來只會說這一句,可你向來最會傷我。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會犧牲掉我!」
明陽嘟起了嘴,「這樣說來,還是我死了倒好,你倒輕鬆,相見不如懷念,省得你怨我!」
「你不用裝著可憐相來打岔。為什麼騙我?」桓灝不為所動。
「那你轉過來嘛!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只是想見你,也有錯嗎?」
桓灝轉過身,不言不語。
明陽咬住唇,「那日我掉下去是沒死,幸而朱槿最後抓到了我,只是雪姬死了。沒去見你是被你嚇到了……」望著桓灝豎起的眉,「真的,被你嚇到了……那時雪姬讓你去死,你真的會去。旋露也告訴你了吧,我那時只當自己活不了幾個月了。晚上一直都有咳血,可是總是偷偷瞞著你,不想讓你傷心。可是那時從死地脫險後,我就一直想,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該怎麼辦?一次驚嚇之後再一次,我不想讓你再痛苦了。那時就想,反正早晚有一死,便讓你以為我那次已經死了,省得你多傷心一次。後來就拉著朱槿四處遊歷。你也知道,我的志向就是可以看遍名山大川……後來遇上了傅赤裳。不知旋露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就是一開始為我治病的那個江湖『游醫』,便與他結伴而行。因著他一路幫我補療,也可能是因為離了朝,也放下生死,豁達了反而對身體好,後來病情一直沒有惡化。直到前兩年,聽說朱國的公主入朝,帶了可以治我病的婆羅草,朱槿才重回都城,在旋露幫忙下偷到了藥草,所以就好了……你別怪旋露啊,她原來也不知道的,後來知道了,我讓她不要說的!」
桓灝冷笑,「我又是那個被蒙在鼓裡的人!那你兩年前為什麼不說?你原本是不必偷草藥的,只要旋露說一聲,我自會給。你明明就是不打算讓我知道你的消息,今天又何必來呢?」
明陽卻瞪著他,「你不知道嗎?那時朝裡朝外都傳說你將迎娶那個承松公主,我又哪敢出來,免得被你嫌!」
「原來如此!傳聞向來不堪,你也信?」桓灝沉著臉,「這麼長時間,你是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
明陽又哭了出來,「你只會訓人家,你知不知道當日我知道那個消息後就吐血,足足躺了半月!朱槿是見沒有辦法才入宮的。原本我是不讓她去的。傅赤裳也只是在書上看到過而已,誰知那藥有沒有用!我不打算讓自己再失望一次,本是打算死的!你我分離那麼久,我怎麼知道你會怎麼想!」
桓灝的神色放柔,然而仍是不說話,只是伸出手,要拉她的手。
明陽甩開了,發著脾氣,「我每年的今天都會到這裡,年年不見你,我以為你已經忘了這裡了!你以為我是想見你嗎?是見你可憐才出來的!原來在你心裡,我還不如是鬼魂得好!還給你!」說著,將錦帕包著的槐花扔到他的懷裡,轉身就走。
桓灝苦笑著拉住她,「陽兒!」
「放開我!」
「陽兒……」
有花落下,落英繽紛,落在青青的草地上,被樹蔭下的陽光靜靜照著。像是小小的粉蝶停在大地之上……
——*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