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霸天下錦繡生意的「錦繡房」何家,如今卻面臨揚名天下的何家絕藝即將失傳的危機。現時擔負「錦繡房」大任的何樹雄為此寢食難安,擔憂不已。
何家絕藝向來不外傳,只傳自家人或媳婦和女兒;然而何家下一代人丁單薄,只育有獨生女一名,此女名喚何靜汶,是何家唯一的繼承人。
為了保住何家產業,何樹雄彎著腰、打著揖,請求何老夫人將其一身絕藝傳授給何靜汶。
「祖母,好歹汶兒總是您的曾孫女,如今您也該開始教導她了。咱們何家的傳統,女子於九歲開始學藝,汶兒現今都已經十一歲了,祖母是不是該開始教汶兒了?」
「這件事我們討論了不只一回,我早就說過靜汶不是這塊料。」何老夫人臉上擺明了沒得商量的餘地。
「祖母……」
「何家的傳家之秘不會傳給靜汶。」何老夫人淡淡的說,語氣卻十分肯定。
「祖母,這又是為什麼?汶兒可是我唯一的女兒。祖母不傳汶兒,又能傳給何人呢?」何樹雄就是想不通,祖母為什麼這麼排斥何家唯一的傳人。
「我心意已決。」
「祖母……」
「靜汶那丫頭全身上下沒半點何家人的氣質和天分,我就算真的肯教她,她也領悟不出咱們何家錦繡的精髓奧妙之處。況且你的媳婦不是早就一直督促著靜汶嗎?然而,繡出來的東西能看嗎?」
何老夫人從旁邊的繡盒中撿出一隻繡品丟至何樹雄面前,要他自個面對現實,何家的唯一繼承人是沒有那個能耐。
何樹雄一見著那低俗的繡品,不由得臉一沉,慚愧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我這個做曾祖母的不通人情,樹雄,你自個兒捫心自問,靜汶是什麼料子,她真的能成為咱們錦繡房的傳人嗎?那不是將咱們祖先立下的招牌,拿來當成了遊戲?想當初,你是咱們錦繡房的唯一男丁,又要了蘇家才女蘇秋桐,原本我以為生出來的孩子必定會是個優秀的傳人,不料竟是生出靜汶這樣的女兒。」老夫人感慨的說。
「汶兒她……唉!」說起這個女兒,何樹雄也無語問蒼天,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會生出這樣一個女兒。
「罷了,靜汶的事我不想管,也不願管。我年紀也有一把了,時日無多,我打算替咱們錦繡房找個傳人,來繼承我們何家的絕藝。」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何老夫人不得不走最後一步。
「祖母的意思是?」
「事到如今,我只好拖著我這把老骨頭,到外頭尋找頁正可以繼承咱們何家絕藝的傳人。」何老夫人下了決心。
何樹雄面有難色。「祖母,這麼一來何家絕藝不是傳了出去?!到時……」
「我自有主張,你毋需多言。倒是你得好好教導靜汶,那丫頭再不好好管教,只怕往後的麻煩事會更多。」
「是!」
* * *
半年後
黃昏時刻,天空佈滿彩霞,一個騎著駿馬、身著華麗藍服的少年,注意到山谷旁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不知在做什麼似的埋頭苦幹。
他一時好奇,躍下白色的駿馬步向她。
「你要幹什麼?」他尚未走近,羅芳察覺有人,緊張的抱緊手中的物品驚呼。
「別怕,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路經此處,見到你獨自在此,不知做些什麼,因而好奇的想瞧瞧。」他的笑容燦爛。
「沒有什麼好看的,走開啦!不要打擾我做事。」她不友善的瞅著他。
「天下之大,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難不成我站在這兒都不行嗎?」他逗她。
「我先來的。」她嘟著小嘴。
「就算我是後來的,待在這裡也沒有罪吧!」
「壞人!」她狠狠的瞪他一眼。
「壞人?我待在這裡一下子,就變成壞人了呀!」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這個小姑娘還真是出口不饒人。
「討厭!你看,黃昏不見了。我不管啦!都是你壞了我的事,你要賠我夕陽。」她又氣又怒的對著他吼,因他的出現使得她損失重要的美景。
「你在這裡能做什麼?莫非小姑娘還是神仙不成。」他故意取笑她。
「走開,走開。」她用手掩著雙耳不聽。
不料她原本抱在胸前的物品,因她放手而落在地上。他眼尖的注意到是片片紙張,上面居然還有著痕跡,他順手撿起來,仔細一瞧,才發現原來這個小姑娘是在這裡作畫。
「還我!」她愕然的發現自己的畫淪落他人之手,理直氣壯的伸出一手欲討回。
他不理會她,兀自把畫拿高,佯裝欣賞。
遠方行來一群人馬,直至那少年身後紛紛下馬,領頭的一位恭敬的喊了聲:「少爺。」
「還我。」羅芳氣急敗壞的喊著。
「少爺,她是……」
「沒事,我跟她鬧著玩。好了,小姑娘,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我就還你這些紙。」少年見她的畫功十分精緻,提出交換條件。
「什麼事?」她嘟著嘴,杏眼圓瞪。
「你呀!只要替我的愛馬畫上一幅畫,我就把這些紙還你。」他領著她走到他的愛馬前。
「好漂亮的白馬喔!」她讚歎的說。雙眼不由自主盯著這匹通體純白、生氣勃勃的高大駿馬。
「你答不答應呢?」
「不可以耍賴。」她雙眼瞪著打量他,怕他又賴帳不肯還她東西。
「只要你一畫好,我馬上就還你。」他保證。
「好吧!」她扁扁嘴,撿起散落在旁的黑炭和空白的紙張,就著木板畫起白
「少爺!」
少年抬手制止,將六個手下喚到一旁說話,以免吵到那個小姑娘作畫。「瞧,這就是她畫的,畫得漂不漂亮?她畫得那麼好,不替我的將軍畫上一幅,豈不可惜了。」
那匹白馬名喚將軍,是少年心中的最愛,平常時候根本不准任何人接近它,而今卻讓一個平凡的小女孩為它作畫,眾手下無不感到疑惑。
少年將畫紙遞給手下們傳閱,眾人見後不由得驚歎小女孩的畫功,居然能夠畫出這麼傳神、栩栩如生的畫作。
「好了,你們留在這裡別亂走動。我過去瞧瞧。」少年吩咐他們停在原地,轉身朝羅芳走去。
「你畫得頁好。」少年站在她身後瞧了半天,看出輪廓大致已經完成,不由得發生讚歎之聲。
「是嗎?」她那張小臉因他誇獎而綻出笑意。
「你為什麼這麼會畫畫,教我好嗎?」
「不要。我才沒有時間教你哩!」她烏溜溜的雙眼轉了轉,調皮的道。
「你現在不就有空?!」他不接受拒絕。
「我是出來采景的,瞧天都快暗了,要不是你扣了我的畫,又要我幫你畫馬,我早就趕回家去了。」說到這裡,她不滿的看他一眼。
少年扯開嘴角笑了笑,又問:「你師父是誰?既然你不肯教我,那我拜你的師父當師父好了。到時候我們就成了師兄妹。」
「我都不願意教你了,我師父更不肯收你。」
「為什麼?」少年自信以他的家世背景,沒人敢不肯收他為徒。
「因為我的師父就是我自己呀!」她開心的笑出一對梨窩,模樣顯得嬌柔可愛,深深打動他的心。
「你是說,這是你自學而來的?」少年訝異的瞪大眼,眼前的小姑娘不過十歲左右,竟有這般慧心。
「對呀!」
「你學這做什麼?」
「好描圖刺繡呀!你這匹馬要是加上刺繡的話,肯定更加好看。」
「你還會刺繡啊?」少年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好了。」她站起來將完成的畫交給他。「可以把其他的畫還我了吧!天都黑了,我得趕緊回家。」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不喜歡她漠視他。
「會呀!」
「我要你替我的馬繡一幅。」他下命令。
「不行,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沒有時間啦!快點把晝還我,我得趕緊回家煎藥給我娘喝。」她急得只想要回她的畫。
「畫還你可以,不過你得答應幫我繡。」他依然霸道的命令。
「我繡東西很貴的,你付得起嗎?」她急著回家,出了道難題給他。
「先給你二十兩銀子,我拿到繡品之後冉付你二十兩銀子,夠了吧!」
少年轉頭示意手下,其中一人走了過來,聽了他的吩咐,從懷中掏出銀兩,少年接過後放在她的小手中。
「好吧!」為了替她娘多賺一點藥錢,羅芳勉強答應。
「不過,為了怕你耍賴,你要給我個信物。」
「信物?」她的小臉充滿疑惑。
「你怕我耍賴,我也怕你騙我呀!沒有信物的話,那我可要收回銀兩了。」他看得出她很需要這筆錢,作勢要拿回來。
「不行。」這二十兩銀子可以替娘請個好大夫,拿上好幾天的藥,怎麼能夠讓他拿回去,她握緊了拳頭,慌忙搖頭,兩條辮子晃呀晃的。
「那你有什麼信物嗎?」見她如此單純天真,他不由得心生一股憐恤。
「這……我只有這個。」她嘟著嘴,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翠綠色的鎖鈴狀玉飾,很捨不得的遞到他面前。
「好吧!就這個。」他伸手接了過來,看了一眼便搋進懷中,深怕她反悔似的。
「你什麼時候來拿繡品,把玉還我?」
「下個月十五號。我給你二十天的期限,想必你有足夠的時間完成繡品。」
「你一定要來喔,而且要把玉還我。我娘說,這玉跟我有很大的關係,千萬不能離身,我是為了當信物才暫時放你那兒,所以你不能不還我哦!」賺錢為娘治病固然重要,可是娘親再三的叮嚀她更是不敢忘卻。
「這樣啊!」他從衣帶上解下一塊玉珮交給她。「到時候,我們一手交繡品,一手付錢;一玉換一玉。這下你放心了吧!」
「嗯。」她這才安心的將他的玉珮放入懷中。
「我送你回去,上馬。」少年拍拍他的愛馬。
「真的可以嗎?」她從來沒有騎過馬,又是這樣漂亮的白馬,她驚喜得不敢相信。
「當然可以。我扶你上馬。」少年扶她上馬,接著躍上馬坐在她身後,依她的指引向她家馳去。
少年的手下面面相覷,一時傻了眼,將軍是主人的寶貝,別說旁人了,就連小姐也近不了身,沒想到這個小女孩居然得以和主人同乘,真是太教他們意外了。見到主人馳遠了,他們紛紛上馬,追隨而去。
* * *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羅芳站在小攤子前叫賣著:「各位大叔、大嬸、大姊姊、大哥哥、小姊姊、小哥哥,過來瞧瞧精緻可愛的繡品呀!過來看看呀!喜歡才買,價錢不貴喲。」
「小芳,你娘今天怎麼又沒有來呀!老是放你一個人在這賣東西,怎麼行呢!」年約五十的平嬸右手挽著菜籃,騰出左手拿起一隻鴛鴦吊飾,愛不釋手的把玩著。
小攤子前圍著幾個人挑選繡品,羅芳笑著收了銀兩後才回平嬸的話:「平嬸,我娘又病了,所以今天只有我一個人看攤子。」
平嬸看著乖巧孝順的羅芳,打心底喜歡這個女娃兒,相形之下,何家大小姐何靜汶就太不像話了。「你真是孝順的孩子。好了,這個我要了。」
平嬸掏出銀子放到羅芳手中,轉頭就要走,羅芳連忙大叫一聲:「平嬉,要不了這麼多銀子的。」
平嬸回過身來,輕輕拍著羅芳的臉蛋說道:「多的給小芳買糖吃。」
「平嬸……」
「好好顧著攤子。賣完了,趕緊給你娘請大夫去。」
「謝謝平嬸。」羅芳心中充滿感激。
* * *
平嬸一回到何府,就往後院走去。
「老夫人,您瞧瞧這吊飾繡得別不別緻?」平嬸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吊飾,忙向何老夫人獻寶。
何老夫人跟平嬸相處了四十多年,早就沒了主僕之分。她從平嬸手中接過吊飾,定睛一瞧,心中甚感驚訝,這件繡品的繡藝精美不在話下,而整體構圖和旁飾又都處理得美觀大方,刺繡人才華之高竟不輸何家「錦繡房」。
「這……你這是打哪來的?」
「街上的小攤子賣的。我瞧那小女孩孝順,十來歲就學人家擺攤子做生意,為的就是給她娘看病,心裡疼惜她,加上這吊飾繡得還真的不輸咱們錦繡房,就給買了下來。」
「這東西是誰繡的?」
「羅大嬸,那女娃的娘。」平嬸記得攤子以前賣的全是羅母所繡,自然先入為主的認為這吊飾出自羅母之手。
「帶我去看看。」
「可是羅大嬸如今病倒在床,老夫人此行恐怕不妥。」平嬸勸說。
「既然她臥病在床,那繡品是何人所繡?」老夫人察覺其中有異。
「這……」這一點平嬸倒是沒有細想。
「帶我去瞧瞧那個小女孩。」
「可是老夫人,您前天才剛從江南回來,結束長達半年的奔波,您不如多休息一下,改明兒個再去。」
平嬸知道何老夫人尋徒心切,在江南走訪半年之久,仍是無功而返,心中失望之情不言可知,況且半年來舟車勞頓,上了年紀的何老夫人憔悴許多。平嬸之意是這事不急在一時,希望何老夫人多休養幾天。
「跟了我四十多年,我什麼心思你會不明白嗎?打從你跟著我那天起,又隨我陪嫁到何家來,我就一直把你當成姊妹看待,難道我的心思你會不瞭解嗎?」老夫人略帶感傷的問。
「我就是因為明白,所以才要老夫人改天再去。」
「為什麼?」
「老夫人您尋徒不著,身心俱疲,若不是因為曾孫小姐……您又何須如此辛苦奔波!我是怕您見著了乖巧惹人疼愛的羅芳,想起傷心事,才要您緩一緩的。」平嬸每每見著羅芳,都是一陣欷吁,為何同樣年紀的女孩,差別竟是如此大。
「靜汶那丫頭,我早就放棄她了。如今我只想趕快找到一個好徒弟,把我一身技藝傳授給她。吩咐下去,備轎。」
* * *
「謝謝大叔,下次再來哦!」羅芳收起銀子,展開笑靨。
「好。小芳,東西賣完了就趕緊回家去,給你娘請個大夫。」那位大叔關心的說著。
「知道了,謝謝大叔的關心。」羅芳含笑回答,動起小手收拾攤子上的物品。
何老夫人站在遠處,直盯著羅芳那小小的身子,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傷;若是她的曾孫女何靜汶有羅芳一半的乖巧聽話,她不強求她的繡藝,也就心滿意足了,只可惜……
「老夫人。」平嬸看著一臉感傷的老夫人,喊了一聲。
「我沒事。看那丫頭,還真是乖。」
「是呀!她跟曾孫小姐差不多年紀,可是她跟著她娘在這街上賣繡品和小玩意也有幾年了,小小年紀就這麼懂事,真是難能可貴。」
「她要走了。」何老夫人瞧見羅芳朝另一邊走去。
「老夫人,上轎吧!」
轎子跟著羅芳走了十幾分鐘,才見她轉進一間藥鋪。
何老夫人偕同平嬸和轎夫在外邊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才瞧見羅芳雙眸滿含著淚水的步出藥鋪,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何老夫人下轎進入藥鋪,大夫見著是何老夫人,連忙請她上座,並奉上熱茶。
「老夫人,今天怎麼有空出門,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大夫慌張的問。
「沒有,我是想問問剛才進來的那個小女孩,她是不是怎麼了?」
「您是說羅芳呀!那小女孩可真是孝順,她娘的身子骨本來就弱,兩個月前不幸染上風寒,拖到現在都還沒有好。她們家就只有母女倆相依為命,平常日子就過得夠苦了,哪有什麼錢買好一點的藥材,自然就……」
「如果吃好一點的藥材,病是不是就會好了?」
「只是能再多拖上一些時日。」
「真的沒得救了嗎?」
「除非吃天山雪蓮。」
「天山雪蓮!」何老夫人雙眼一亮,心中有了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