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時鐘仍在七點整準時敲醒方入睡的霍巧憐。
怯怯的目光往那和室桌射去,一抹人影半靠在牆壁上,頭不自然地低垂著,大腿處攤著一份公文卷。
她不懂他為何要留下來,成為她這簡陋斗室惟一的客人?
動作放輕地將他腿上的公文卷宗收起,擱在和室桌上,拿條被子覆在他的身上,才走進浴室梳洗,步至小陽台烹調早餐。
一陣食物的香氣驚醒沉睡中的南宮環宇,偉岸的身子輕輕挪動,被子滑落,他錯愕地抬起,淡淡的香氣盈滿鼻間,那是一股柔性的氣息……
目光飄向單人床,空無一人,聽見小陽台傳來的炒菜聲,頎長的身子立刻往小陽台靠近,不怎麼苟同地注視忙碌的身影。
「呃……你起來了?」霍巧憐感受到灼熱的目光,訕笑地回過頭來,不怎麼習慣有旁人存在。「昨天晚上麻煩你了,謝謝。再等一下就可以吃早餐了。」
一抹清新的笑意漾在她略顯蒼白的臉龐。
「你該好好地休息!」冷漠的語氣拋出,目光定在她的腳踝上。
「對不起,我習慣早起,過了七點就睡不著了。」她低著頭猛道歉,轉身打開鍋蓋。「不好意思,我這裡很簡陋,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浴室裡我放了毛巾和牙刷,你梳洗過後就可以吃早餐了。」
南宮環宇停頓了好幾秒,然後照她的意思往浴室前進。
十分鐘後,清粥小菜上桌,有皮蛋豆腐、醬瓜、豆腐乳和荷包蛋。
兩人沉默地用餐,沒有任何的對話。
用餐完畢,她收拾碗盤的當口,他冷冷地拋下一句話,「今天放你一天假,晚點我再過來看你。」
纖細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她認真地回道:「不用放假,我可以的,反正只是坐在椅子上,又……不用動腳,沒事的。」
目光再次移到她的臉上,良久過後,她以為他會斥責她不知好歹時,他竟用著冷冷的語氣說:「隨便你!」
☆ ☆ ☆
腳傷的緣故,南宮環宇每天接送霍巧憐上下班,每隔兩天到老醫生那邊換藥復檢。
半個月後,傷勢好轉,霍巧憐提議毋須再接送她,他只是瞥她一眼,不置一詞,仍舊接送她上下班,除非偶發事故會派家中的司機代勞,她的抗議被駁回。
隨著腳傷的痊癒,霍巧憐又回到忙碌的生活中。
頭兩個月,幸好地仍在放暑假,否則依每天沉重的工作量,每每耗盡霍巧憐所有的精力,返回家中已過凌晨時分。
筋疲力盡的她只夠氣力抵達床邊,才沾上床就跌入昏昏沉沉的夢中,根本沒有氣力清洗自己;每天七點就起床準備上班,昏睡的神志只能依靠洗冷水澡才能得到清醒,開始一天的戰鬥。
她的頂頭上司表面上只是一個小小的經理,事實上當她接手繁雜的工作後,才恍然大悟他的工作量和範圍簡直比總裁還大,公司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經過他的簽字,才可以進行運作。
經旁人楊峻榮詳細解說後,她才猛然瞭解當天的一切和她目前的地位。
當天應徵她的老人是鴻天企業的創辦人、現任總裁──南宮睿傑。商界中盛傳他冷面無情、眼光獨到,是個商業奇才。
中年的紳士是溝天的副總裁南宮浩天。據聞他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在公司裡,大事找總裁,小事找總經理;沒事再找他這個閒閒副總裁聊天泡茶是也。
中年的貴婦在公司掛著總裁特別助理的頭銜,專事處理總裁和副總裁的事務,精明幹練自不在話下,她是南宮家的媳婦卓雨潔。
那位俊俏男子楊峻榮,也就是南宮家惟一繼承人從小玩到大的好友,被高薪挖來鴻天企業當總經理。
言歸正傳,她的頂頭上司原來就是鴻天集團的惟一繼承人,也就是鴻天的太子南官環宇。
據說兩年前他從美國抱得企業管理博士的學位回國後,便一頭栽進公司裡,從最低層做起,徹底瞭解公司的弊病和經營方式,藉以進行巨大的改革,提高獲利率。
短短的時光內,南宮環字使用鐵腕手段,徹底改變十六家以上傳統的公司,而目前仍有十家以上等待進行改革。
所有他曾經改革過的公司全歸他管轄,所有文件和政策擬定最後一關必須由他把守。這就是為什麼她總是忙得像條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跟著南宮環宇會學到東西嗎?
霍巧憐真的不知道該說有,還是沒有。
打從當他的特別助理後,她才明白他有多麼的強勢、多麼的不講理、多麼的冷酷無情……她暗忖著,結論就是他的腦中只塞滿三件事,那就是公事、公事、公事,除了公事之外,他的死腦袋塞不下任何人情和感情,甚至是一點點的人性。
她低頭暗想,就算當初她腿受傷,他照顧她的態度也跟一個木頭人差不多,關懷的話沒有半句。
他對敵人絕不留情,甚至是一有生路都不留,斬草除根是他的最佳座右銘。商場上變化無常,掌握時機才是最重要的,其餘一切都是空談。
他從不笑,臉龐總是掛著千年冰凍的冷意,讓人不寒而慄,讓敵人不戰而降。清冷的眸光永遠是精明銳利的,甚至已臻無情的程度,似乎只有利益才會使他露出興奮的光芒……呢不!應該說是潛在的爆發力。
「到底好了沒有?」
經理室的大門猛然被踹開,來人似乎夾帶著狂風暴雨般的氣勢,南宮環宇那張寒封的臉從門後探出,口中進出不悅的吼聲,雙眼直射坐在門外的霍巧憐。
「馬上好!」
霍巧憐靈巧地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著,心裡不禁暗暗地嘀咕,她十分鐘前才從他手中拿到這份資料,字跡潦草得讓她傷透眼力,所幸這些日子的加強磨練下,讓她足以迎戰南宮環宇龍飛鳳舞的字跡。
「速度快!」南宮環宇濃眉一蹙,怒吼聲加大。
「再兩分鐘就好!」霍巧憐加快速度,心中不由得暗暗歎息,她早晚會被他給磨死、操勞死。
他威脅般地半倚在門框上,眸光銳利地凝望她忙碌的身影。她打字、翻閱資料,專業的態度、專注的眼神都讓他不由自主地頷首表示肯定。
兩個月以來,她全力配合他的作息、任勞任怨,縱使他再狂暴無札、再刁難惡質、再過分要求,結果都只換得她一句淡淡的對不起,然後又一頭栽進工作裡,重新做出一份他要的模板,全力達成他要的境界。
不可否認,這兩年來,她是他遇過最合作、配合度最高、工作能力最好、脾氣最柔順的下屬,但她恭順的態度下卻有著一顆不服輸的心。
南宮環宇微微地揚起濃眉,想起爺爺再三的叮囑,千交代萬拜託要他好好地照顧她,因她柔弱的表相下有著與奶奶相似的靈魂。
那場面試他來不及參加,瞥過她的履歷表後,無可否認她吸引他的地方不是因為她出色的表現,或家人再三的叮囑;而是她充滿工作熱忱的活力。
只是他不解,柔弱如她何以能夠一舉擊敗冷漠的家人?父親向來和善,會對人讚美是不意外;母親孤傲自賞,向來除了自己的女兒之外,不曾讚美過任何的女孩子;冷漠無情的爺爺對她再三稱讚,他更是注意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已打入了南宮家。
而且是在不知不覺的狀況下。
霍巧憐停止飛舞在鍵盤上的手,按下打印的按鍵,打印機開始打印的同時,她再次審核計算機屏幕上的資料有無錯誤,裝訂後,恭恭敬敬地走過來,呈遞給上司。
南宮環宇收起飄浮的心思,專注地掃視資料,口氣淡淡地吩咐:「可以先吃飯,吃完飯後,再把這一季的財務報表全部拿給我,鴻宇、鴻……全部整理出來。」
他兀自交代著接下來的工作,而她早就拿筆出來記好他吩咐的一切,配合得完美無理。
他大步邁進辦公室,滿意地將手中的報告拋在桌上,眼睛一挑望著牆上的時鐘,已經兩點半了,眉心微微地皺起,時間這麼晚了……倏然想起中午的會議開到一點半,返回辦公室後又吩咐她做一些事情;沒想到轉眼間已經那麼晚了。
撈起椅背上的西服外套,打開大門,訝異地望見她仍在打計算機,打印機仍在運作。眉宇不自覺地皺起,他承認他的要求高、要求多,但從不虐待員工,剝奪員工吃飯的權利。
「不是叫你先吃飯?」他冷眼瞥向她,邊穿上外套,語帶斥責。
「我馬上就吃。」霍巧憐停下手上的工作,順手撈起皮包裡的便當盒,恭敬得像個聽話的小朋友。
他凝視著那個年代久遠的鐵製便當盒,想起工作兩個多月以來,從未關心過她的飲食問題。瞧著她開啟便當盒,拿起的竟然是兩片吐司夾果醬時,心中不由得產生巨大的訝異。
「經理,所有的資料大概二十分鐘後就可以放在你的辦公桌上了,經理用餐過後剛好可以查看。」霍巧憐眸光投向他恭敬的稟報後,紅唇微張準備咬下吐司。
「慢著!」他扯著濃眉,目光如鷹地盯著她。
她張著嘴,吐司卡在嘴畔,眼神不解地回望他。
「你每天中午只吃那個嗎?」
「是呀!」她眨眼暗想,不對嗎?
一股氣在心中翻滾,控制自如的脾氣似乎又開始翻騰。「你有沒有腦子?只吃那個會營養不良,你要是生病了,公司的損失誰來負責?說!早餐吃什麼?晚餐吃什麼?」
「一……樣。」
霍巧憐似乎察覺出情況不妙,連忙把吐司放回便當盒裡,不明白吐司有什麼不好?一樣是五穀雜糧,便宜、好吃又方便,一舉三利為何不能吃?
「什麼?」他低聲怒喝,滾滾的怒意沖上心頭,惡狠狠地瞅著她不知悔改的眼。
「吐司便宜,一條才幾塊,可以吃三四天。」她扳著手指頭滿意地數著,一天平均的膳食費不到十塊錢。
「你再說一次!」
「這個……好吧!我以後不吃白吐司了。」注意到他的臉色鐵青,她連忙改口,不敢直接觸動火山。
不然,她改吃全麥的嘛!
他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她跟他走。「我帶你出去吃飯。」
「啊?」嘴巴像塞進鴨蛋似的大張。
「動作快!」他吼叫的同時,她已關閉計算機,在他抵達電梯前滑行趕到。深怕惹火他,引來一頓斥責。
☆ ☆ ☆
用餐時間,現場安靜得只聽見動刀叉的聲音。
「經理,我今天要開始上課了。」本來這件事情準備下午才稟告他,既然兩人破天荒地一起用餐,她乾脆利用時間提醒他。
「幾點到幾點?」南宮環宇沒有抬頭,兀自享受著美食。
「六點半到九點半。」她每天早上七點半就到公司,約凌晨十二點才下班。
「下課後馬上趕回來!」
「知道了。」她小小口地咀嚼著食物,不敢多說半句廢話。
☆ ☆ ☆
當時鐘邁進晚上十點半時,霍巧憐輕巧的身影從電梯中走出來,立刻被如雷的吼叫聲給嚇著。
「你給我死到哪裡去了?」南宮環宇雙眼通紅,大手驀地揪著她的衣襟,氣急敗壞地狂吼。
「我說過,我去上課呀!」面對他窮兇惡極的模樣,她小小的心魂都快被嚇飛了,清澈眼兒睜得大大的,示意他曾經知會過。
「現在都幾點了?」
「我要坐公車,又要換車,又要走路,所以……」
「你不會坐出租車嗎?」
「出租車一有點危險,況且來來回回,每天起碼要將近百來塊,可是我坐公車就可以省很多。」她臉低垂,危險是其次,金錢最重要。她窮怕啦!也節省慣了,能省則省,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
「那你耽誤我的工作進度,損失誰來負責?」鷹眼徽瞇,不悅地低吼,非常不滿意她節省的態度。
「這……」
「我會調用公司的車子接送你上下課,下課後趕快給我回來,現在馬上給我滾回辦公室,把我扔在你桌上的數據處理好!十分鐘後交給我。」他吼聲如雷。
她飛快地衝回辦公室內,火速辦理他交代的事項。
他挫敗地撥拉波密的黑髮,怒火中燒地凝視她飛奔的身影,濃重的喘息總算慢慢地平緩下來。他大步走向她的座位,當見到熟悉的人影在往常的崗位上忙碌時,他的心已恢復平靜,這才轉身踏入辦公室內。
隔天,晚上九點五十分。
同個地點,挨罵和被罵的人也是相同。
「該死!難道你沒有帶BBCALL或是行動電話嗎?我找不到我要的文件,該死!你給我死到哪裡去了。」南宮環宇眼眸中透著滾滾的怒火,他臨時想要某份重要的文件,翻遍她的資料夾,卻該死的找不到他要的東西。
排山倒海而來的怒意隨著時間愈演愈烈,心中積壓的怒火更熾。
動用權限從計算機調出她的資料,想利用其他方式找她,卻發現她居然沒有任何的通訊器,要找她除非等她下課,他簡直氣炸了。她是山頂洞人嗎?
「我去上課呀!我沒有BBCALL也沒有行動電話。」沒有人找過她,買來做什麼呀?
「不會辦呀!」
「我又沒有用途。」
「沒有用途?你不在的這四個小時我還要工作,如果我要找一份資料,還得等四個小時嗎?」他威脅地逼近她,殺意騰騰,那種浪費時間的事情他向來極其厭惡。
「這……這……」退到不能再退,她像小紅帽被大野狼逼到死路盡頭。
他忿忿地掏出身上的行動電話和BBCALL,塞進她的手中。「從今天起給我牢牢地帶在身上,以便我找人,懂嗎?」
「懂!」拚命地點頭,只要他的怒氣能消就好。
從此以後,她連上課的時間都常常接到他的奪命連環CALL,讓原本寂靜的求學生涯頓起巨大的風波,變為校園風雲人物。
某天午餐時間。
南宮環宇從外面走進來,眼尖的注意到他的秘書動作快速地將桌上的便當盒掃回皮包裡,眉心不由自主地皺起,像逮到她做壞事般,大步地向她靠近。
「拿出來!」他大手對著她,口氣不容拒絕。
「呃……」
「我叫你拿出來,聽到了沒有。」他怒意騰騰地吼著。
霍巧憐像個小可憐,委曲求全地把便當盒從皮包裡拿出來。
他搶過便當盒,看到吐司時,怒火中燒地對著她吼:「你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嗎?」
「我……」偷偷摸摸地又吃了半個月,怎知會再被逮到?
他忿忿地把便當盒扔進垃圾桶裡,她奔過去想撿回來,卻被他制住,火冒三丈地瞅著她吼:「這是最後一次,如果再被我逮到,你就給我試試看!你膽敢給我陽奉陰違!」
「可是我……我現在吃的不是白吐司,而是全麥的。」她囁嚅地上訴。
「有膽再說一次!」
「其實你用不著這麼生氣,我吃什麼食物……好像跟工作扯不上關係……」她極力想要跟他講清楚,這種要求太不合理。
銳眼微瞇地瞪著她,緊繃的氣氛陡然升高。
「況且我已經吃了快三個月,也不見有什麼問題,可見你想大多了。」她試圖說服他。
「如果出問題呢?」南宮環宇咬牙低吼,心裡猛地一驚,平靜無波的心再次因她翻騰起波瀾。她吃什麼關他什麼事?生不生病與他何干?為何他三番兩次為這種小事大動肝火?
「不會啦!生病是有錢人的權利,我是窮人,沒有本錢生病。」
拋給她一個堅定有力的眼神,他絕不容許她拒絕和反抗,「從今天起訂便當,早、中、晚三餐全訂,公司付錢。」
若她吃吐司的用意是在節省金錢,這筆小錢他可以出,就是不准她出狀況,影響他的工作。他在自己的心裡加強這點,解釋自己再三失常的原因。
「可是……」她有話要說。
他惡狠狠地瞪著她,暗示她有膽再說說看。她立刻乖得像只小綿羊,萬般抗議之詞全吞下肚中,在心中暗暗怒罵他霸道、無理、獨裁、怪異。
不到兩天,他倏然察覺出他的能幹特助有點不對勁,本就不怎麼紅潤的臉龐似乎愈來愈蒼白,精神愈來愈委靡不振。
冗長的三個小時會議下來,他不經意地注意到她眉心緊鎖數次,臉色蒼白似雪直冒冷汗,飛快舞動原子筆的小手速度減慢,且輕輕地顫抖著。
「散會!」南宮環宇猛地出聲打斷某個員工的長篇大論,為費時甚久的討論會劃下休止符。
他神情有些異常的凝重,兩道濃眉不甚和善地緊蹙著,昂首大步率先離開會議室。霍巧憐則小跑步地追隨著他,眼尖的人就會注意到她的腳步有些不穩和飄浮。
眾人愕然地盯著南宮環宇反常的態度,向來注重工作態度的南宮環宇為什麼會在中途散會?
難道有誰說錯話了?
責難的目光一致瞪向最後的發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