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雨負責的那支廣告片一推出立即獲得廣大的迴響,健康食品的業績扶搖直上,相對的也剝奪了涵修和她相處的時間,因為他忙著在各城市熱鬧的商場裡拓展經銷點,也忙著接受媒體的採訪,曝光率大增。
不過,忙歸忙,涵修的體貼與細心一點也沒變。如果涵修在她下班前來不及回公司,也總會給她一通電話,提醒著她自己回家要小心一點,日子像是釀了蜜的甜。
十多天後,涵修終於結束了最後一波的宣傳,也才有空閒可以好好彌補忙碌時未能與妍雨相處的時光,今晚,他在餐廳訂了位,佳餚、醇酒之外又有美女相伴,真是夫復何求呀!
「下次別再做那麼好的企畫案了,你害我忙壞了。」涵修一邊切著牛排,一邊抱怨著。
妍雨好氣又好笑,「喂,公司到底是誰的呀?」有人嫌錢賺多的嗎?
「我們的。」涵修笑嘻嘻的說:「我是老闆,你是老闆娘。」
一句玩笑話讓妍雨臉紅,她嬌羞的瞪了他一眼,心底還是喜悅的。
還來不及讓這玩笑話繼續下去,涵修的手機突然響起,成伯的聲音在電話接通後急急忙忙傳來。
「老爺昏倒了,情況不太妙,你快到醫院來吧!」說完醫院的名稱,成伯就掛了電話,讓人來不及問明原因。
涵修變了的臉色讓妍雨擔心的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爸昏倒了,人現在在醫院裡。」涵修說得緩慢,好像還懷疑著那不是事實。
「那我們趕快過去看看。」妍雨先站了起來,見他還楞在椅子上,催促著說:「走呀,你怎麼了?」
「應該不是真的……成伯一定是想讓我去見他才故意這麼說的。」涵修給了自己答案,心神卻還在恍惚中。
「涵修。」妍雨嚴肅的喚著他,「他是你父親,不管成伯說的是真是假,你都有義務要去證實。如果你不去,我去。」
「妍雨……」她清澈的眼睛像是一面明鏡,清清楚楚映著他的惶恐。
抓起鑰匙,涵修拉著妍雨的手,迅速離開餐廳,往醫院而去。
找到病房之後,涵修握著門把,深呼吸一口氣之後推開,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驚愕得忘了移動步伐。
那是他的父親嗎?一個全身幾乎插滿管子的老人,嘴上的呼吸器在一呼一吸間壓縮產生的聲音是單調病房裡唯一的節奏。
「你可來了。」焦急的成伯見到涵修之後,更是控制不住的傷心難過。
「醫生怎麼說?」涵修蹙著眉,神情嚴肅的問。
「醫生說……說……」成伯突然老淚縱橫,說不下去了。
老爺約莫剩下一個月的壽命,這樣的話要他怎能說得出口?
「你別在這時候哭,把話說清楚呀!」涵修難得對成伯生氣的吼著。
「涵修。」妍雨有些哽咽的喚他,「不用再問了,總裁得的是……癌症。」妍雨指著病床前掛著的病歷單。
癌症?不可能的!他父親平時是個連小感冒都難得患上的人,怎麼可能一生病就會這樣驚天動地?這是一場惡作劇,是一場為了讓他父子倆合好的騙局,一定是的!涵修拒絕相信的搖著頭,後退的身軀頹然的在牆邊的椅子上坐下。
妍雨上前蹲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他曾經給過她許多力量,而現在,是她反過來支持他的時候了。
「這就是你一直暗示我爸爸的身體愈來愈衰老的原因,對不對?」涵修看著成伯,一字一句痛心的問:「你知道他有這麼嚴重的病卻不明白告訴我?」
「是老爺不讓我說的。」成伯眼淚流了滿臉。
「你這是愚忠呀,成伯!」涵修指責著說:「在還來得及的時候,我們什麼都沒做,而現在就是想做什麼都太遲了。」
「你……別怪他。」黎震天不知在什麼時候醒來,摘下呼吸器,語氣微弱的說:「不關他的事,是我要他這麼做的。」
涵修衝到病床邊,又急又氣的說:「你向來習慣主宰一切事情,包括讓自己的生命什麼時候結束嗎?你總是這樣自私,完全不顧別人的想法,從年輕到年老,你的壞毛病居然一點都沒改!」
涵修雙手緊握,讓指甲深深刺進掌心,藉此分散他瀕臨崩潰的情緒。他們父子間的感情是有裂痕沒錯,但他寧可一直和父親爭鬥下去,也不要是這樣的結束。
黎震天露出一抹嘲諷的笑,「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到黃泉之下向你母親贖罪嗎?怎麼現在你又好像捨不得我了?」
聽見黎震天準確的說出了他心中的矛盾,涵修的表情顯得有些狼狽。多年和父親慣於爭鬥的習性,讓他又不願示弱的回了嘴。
「我不是捨不得,我只是擔心到時在媽媽墳前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她關於你去世的原因,我總要說個能讓她感到欣慰的理由吧!」他希望自己的犀利能挑起黎震天的反擊,那是他唯一能展現的生命力了。
沒料到,出聲的不是黎震天,卻是成伯。
「你不要再用這種口氣對老爺說話了,夫人的死根本就不是老爺的錯。」隱忍了多年的管家再也無法坐視少爺枉顧老爺的一片苦心。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涵修皺起眉頭。
「老成……」黎震天艱難的喚著,試圖阻止他說出真相。反正自己也活不久了,又怎會在乎在最後的日子裡澄清些什麼呢?
「老爺,少爺說得對,是我的愚忠害了你,不但害了你的健康甚至害你被少爺誤解那麼多年,你們父子間長期的水火不容,我也有責任。時至今日,我不說不行了。」總該有人為老爺的委屈平反,否則老爺將會帶著遺憾辭世,這是他不願見的。
「成伯,你最好把話說清楚。」涵修站在成伯和父親之間,擋住了主僕兩人交會的視線,他非要搞清楚真相不可。
「好,我說。」成伯鐵了心的對著涵修說:「你一直怨怪是老爺有了外遇才會使夫人因為傷心而走上絕路,事實上,違背婚姻誓盟的是夫人,並不是老爺。而老爺為了不讓你受到二次傷害,寧願一直被你誤解,甚至想將這秘密帶進棺材裡,一輩子不讓你知道。」
「不可能的……」涵修拒絕相信。她母親孤獨落寞的神情是他深刻的記憶,不是父親冷落了她還會是什麼?而且父親當年的確有一陣子經常夜不歸營,在他們爭吵的對話裡,常聽見「外遇」的字眼,過沒多少日子,母親便自殺了。難道這一切都是他想錯了嗎?
「你還記得以前老爺為了怕夫人在家裡悶,請了個老師教導夫人畫畫的事嗎?」成伯提醒著。
涵修點頭。他的確記得,那個頭髮齊肩,偶爾還會綁著小馬尾的年輕男子,渾身充滿藝術家的氣質,有著狂野不羈的眼神,常和母親在充滿陽光的畫室裡作畫。一道想法竄入他的腦際。
難道……會是他?!
成伯歎了一聲,緩緩的又說:「老爺從沒想過自己會引狼入室,他為了彌補自己因為在事業上衝刺而疏忽了對夫人的關愛,於是請了個畫家幫夫人打發時間,卻沒料到那男人居然將夫人迷得團團轉,也讓夫人不小心懷了身孕。」
聞言,涵修像挨了個重重的耳光,痛得他眼冒金星,說不出話來。那是他一向敬重的母親呀!
「夫人誠實的對老爺說出懷孕的事實,同時也提出了離婚的要求。老爺沒有立即答應,反而把那男人找來,當著夫人的面詢問那男人是否願意娶夫人為妻,並立誓會好好照顧夫人以及她腹中的胎兒。那男人在聽到夫人將不會獲得任何贍養費之後,當場向老爺說他生性漂泊浪蕩,根本沒想過要成家,他並且保證再也不會踏進家門一步,也不會和夫人繼續牽扯之後便走了。」
原來是一個不敢負責的花心蘿蔔!真沒想到蕙質蘭心的母親會被那樣的男人迷惑!涵修為母親感到不值。
「你可以想見夫人當時是多麼難堪與傷心,她義無反顧的結果得到的竟是情人的背離。」成伯接著又說:「老爺當時的心情也不好受,他當然不甘於戴綠帽,但因為對夫人的深愛,他從未想過要和夫人離婚,只在辦公室裡建造了一個可供休息的小房間,減少回家面對夫人的痛楚。」
涵修驀地回身凝視躺在病床上的父親。沒想到那曾經被他以為是父親用來偷腥尋歡的小房間,竟是父親當時逃避母親的避難所!天呀,他究竟還錯想了多少事?
「夫人會走上絕路純粹是因為受不了被那負心男人的無情玩弄,再加上良心的譴責,悲劇就這樣發生了。」成伯歎口氣,繼續說:「老爺在悲傷之餘決定隱瞞真相,因為你當時是那樣敬愛夫人,為了不破壞夫人在你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老爺寧可讓你相信錯在他而恨他一輩子。老爺其實很愛你,你不要再誤會他了。」
成伯的話說完了,病房裡靜默得只有醫療儀器的聲響。
一旁的妍雨始終注意著涵修的表情,她相信這事對他的打擊勢必不小,就像是存在心中已久的信念突然被人摧毀,堅持到最後竟是一場荒誕,結果的揭曉會讓人深感無力、無以為繼。
「你竟然瞞了我這麼久?是想讓我也悔恨一輩子嗎?」涵修聲音沙啞的問著父親。
「沒告訴你是因為我覺得自己也有錯,如果當年我不要那麼專心在事業上,能多撥出一點時間陪陪你母親,或許事情就不會發生。事業和家庭,我擺錯了比重,失去你母親之後,我一切的成就也都沒有意義了。」
黎震天說完,眼角滑出一滴淚,這至情至性的淚著實震撼了涵修。
父親在他心中始終像個打不倒的強者,別說是眼淚了,他甚至連父親脆弱的一面都未曾見過,沒想到,今天讓他發現父親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有點陌生卻令他感動。
涵修遲緩卻堅定的走上前,出人意料的握住了黎震天吊著點滴的手,濕潤著眼眶說:「爸,對不起,我是個不孝子,傷害你這麼多年。你答應我,你一定要戰勝病魔,等你康復之後我們父子再重新來過,追回以前失去的,好不好?」
這個請求讓每個人的眼睛都濕了,上天可會垂憐這一對錯過關愛彼此的父子?誰也沒有答案呀!
☆ ☆ ☆
當天晚上,妍雨堅持要涵修留在醫院裡陪伴黎震天,不必送她回家。
「我可以自己回去,我不放心的其實是你。」他們父子該有不被人打擾的相處空間,即使她擔心涵修的心情,但還是認為她應該回家,將空間讓給他們父子倆。
涵修將她緊緊攬在懷中,頭一次透露了自己的恐懼,無助的說:「我該怎麼辦?我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有多捨不得他……」
「我知道。」妍雨捧著他的臉,溫柔的說:「你無法在短短的時間裡彌補你們曾經失去的,但是緊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是你目前唯一能做的了。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這兒。」她同樣指著他的心口,表明了自己與他同在。
涵修感激的吻著她的手指,「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一點,回家後打電話給我。」
妍雨聽話的點點頭,她現在唯一能幫涵修的,就是不讓他分神來擔心自己。
在涵修的目送下攔了輛計程車回家,滿懷心事的她在拿出鑰匙開門時,被忽然拍上她肩膀的一隻大手嚇了一大跳,回身一看,竟是許久未曾出現的大鵬。
因著上次不偷快的記憶,妍雨選擇站在門口沉默的瞪視著他。
看見了妍雨眼底的那份警戒,大鵬簡直無地自容,但是為了安雅,他還是硬著頭皮開口說:「上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再也不會那樣子對你了。」
他該抱歉的何止她一人,還有個遠在異國的安雅吧!一想到安雅所受的委屈,妍雨就有氣。
「如果你只是來道歉的,我已經聽見了,你可以走了。」妍雨不客氣的說。
「妍雨,我知道我犯了大錯,我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但我今天除了來向你道歉之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他頓了頓,請求著說:「請告訴我安雅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什麼會一個人跑去國外?」
他剛從大陸回來,下機出關後連家也沒回,就直接跑去找安雅,他想要告訴安雅,當他從昔日出遊的照片裡證實了那衣服碎片的確是出自她身上時,他便知道了她的犧牲,他要負責,他要娶她。
但是,來應門的伯母卻一臉狐疑的問:「你們平時感情那麼好,安雅出國留學的事情,你怎麼會不知道?」
他只得-辭說因為他在對岸工作,所以安雅沒來得及知會他,告別了伯母后,他更是一刻也沒耽擱的就來找妍雨,他相信妍雨一定知道原因。
他那副毫不知情的表情讓妍雨更為火大。如果他當時不要失蹤,不就什麼都知道了嗎?如果他肯負起責任,安雅也就不必遠走他鄉了。
「你現在才問會不會太遲了一點?」妍雨沒好氣的說。
「你可以罵我、唾棄我都沒關係,請先告訴我安雅的事,好嗎?」
「你還找安雅幹嘛?她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妍雨怒火高張,毫不留情的批評著,「你一走了之,一點也不在乎安雅的心情,可憐的安雅一直癡等你的消息,以為你會有所擔當,沒想到她等到的不是你,而是一個小生命。安雅未婚懷孕,你讓她情何以堪?」
安雅懷孕了?這個消息讓大鵬驚愕得瞪大了眼。
既然她懷了他的孩子,為什麼不等他回來?
「我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安雅的肚裡有著他一半血緣的小生命,他早就回來了。
「你當然不知道。」妍雨一點也不饒他的繼續說:「事發之後你就像泡沫消失在陽光下不見蹤影,安雅即使想告訴你也不知該上哪兒找人,所以她放棄了,她決定一個人獨自承擔所有的後果。不過她要我轉告你,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我不是故意要消失的,你們誤會了。」大鵬解釋著,「我是因為臨時被公司派到大陸去處理一些緊急的事情,離開了台灣──」
他說的都是事實,在他還沒釐清自己的下一步時,公司就因為大陸的工廠出了狀況而將他調了過去,那是他負責的業務,他沒有推-的理由。
「這藉口並不高明。」妍雨打斷他的話,「就算你來不及當面和她說清楚,總是可以打個電話解釋,也好過不聞不問吧!像你這樣音訊全無只證明了你心裡分明沒記掛著這件事,既然如此,現在回來找安雅又有何用?」
「我……」大鵬頹然的放棄了為自己辯解,緩緩的說:「你說得對,我的確不該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我當時整個人處在混亂狀態,不知該如何面對安雅和你,被指派去大陸恰巧給了自己暫時抽離的時機,我想藉此機會想清楚……是我的錯,我以為安雅會等我回來的。」
「她已經等得太久了。」妍雨幽幽的說。
從童年跨過青春期再到如今,夠久的了。
大鵬突然抓住妍雨的手哀求著,「請告訴我安雅的地址,我要去找她,我要去追她回來。」
「追回來又如何?」妍雨黯然的說:「如果你還是不能接受安雅的情意,就別去打擾她了吧,她好不容易才舍下的。」
舍下一段牽掛了多年的愛需要很大的勇氣,安雅的這份決心連她都佩服。
「我要去,我已經錯過一回,不能再錯第二次了。」大鵬緊盯著妍雨,「雖然我知道我還不能立即忘掉你,但我絕對不會再把安雅當成你的影子,你們是不同的兩個個體,不久之後,安雅將會是我的妻子,而你……真的永遠都是我的妹妹了。」惋惜的語氣裡仍可感受得出他的不捨。
妍雨緊盯著他的表情,彷彿要確定他話裡的真實性。經過上次那件事之後,她不能確定站在眼前的還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大鵬了。
「我知道你懷疑我的真誠……」大鵬的語氣透著痛楚,「如果要挖心掏肺才能證實我的誠意,我願意這麼做。」
他的目光散發出堅定的訊息,軟化了妍雨的不信任。
「我不確定安雅會不會原諒你。」經過了那樣的痛,說原諒談何容易?
「只要你肯幫我忙,告訴我她在國外的住址,剩下的問題我自己解決。」不管安雅原不原諒他,他都要試一試,該他擔當的,他不會再逃避了。
如果命運真是那麼愛捉弄人,那麼安雅和大鵬有沒有未來還是讓命運去決定吧!
歎了口氣,她開了門,對著大鵬說:「進來吧,我把地址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