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羅十歲之前並沒有正式受過什麼教育,在西西里島,她所住的那個房間內有一架電視,並且接收得到中文節目,克雷博士讓她接受視聽教育——亦即看電視學語文,就連數學也不例外。
樽月不明白為什麼S組織對魅羅會有這樣的安排,照理說,一個人質不需要被這麼對待——或者他們有什麼居心,但卻不可知。
來到中國,魅羅這個學齡兒童當然不例外地必須盡義務——進入小學就讀,在通過入學測驗之後,魅羅被允許從四年級讀起。
被告知上學的第一天,也就是她來到中國的第一個月,在這一個月內,她幾乎是寸步不離、像個小影子一樣的被樽月帶在身邊,樽月盡其所能地寵愛這個獨生女,連同他對織蘿的思念,雙倍地愛她。他想要彌補過去十年來的空白,更想要用所有的愛填滿魅羅的心靈。
魅羅從未感受過什麼是親情的溫暖,自從她來到中國,不但有疼她的千雪姐姐、小濤哥哥、崩雲大哥,還有將她寵上天的樽月,每天她生活得像是在天堂般。所以,當樽月要送她去上學的時候,她幾乎難過得以為自己即將被丟棄。
「樽月要離開我了嗎?」
以前她在西西里島的時候,克雷博士也沒有要她上學啊!一定是樽月嫌她煩,所以決定要送走她。想到這裡,魅罹難過得紅了眼圈。
女兒難過的模樣使樽月的心猛地揪疼了一下,這是過去不曾有過的感受。
他蹲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小手,道:「我怎麼會
不要你?」
他是如此珍愛她,甚至不惜用全世界來交換魅羅的笑容,這般的重視,還不夠證明他對她的愛嗎?
「如果你不是討厭我了,怎麼會把我送到學校去呢?克雷博士也不曾要我上學啊!」
「現在情況不一樣,」他捏了握她水嫩的臉蛋,道,「當初你是人質,所以必須限制你的自由,然而你已經不再是人質了,在中國,甚至在任何一個正常的國家的小孩都必須到學校去受教育,不管你願意或不願意。」
魅羅低頭不語,但顯然還是不怎麼樂意。
「學校不是可怕的地方,在那裡有很多年齡和你相仿的同學,等你交了新朋友之後,說不定你會愛上那裡。」
她從來就投有朋友,「朋友」這個名詞,對她而言是那麼遙不可及又似懂非懂,但她直接認為她一點也不需要那種東西,她只要樽月就夠了。
「我不會!」魅羅猛地抱住樽月,叫道,「我不會喜歡那裡的。」即使那裡是天堂,沒有他她也不會快樂。
「魅羅……」老天!他真不知道該拿這小東西怎麼辦。
「我不要去!」她固執地重複,「絕對不去!」
「魅羅……」
「喲!感情這麼好呀!」南宮濤不知何時來的,涼涼地在一旁看著親情倫理劇。
「雖然外面有點涼,倒也不用抱在一起取暖吧?」
樽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來幹嗎?」
「別那麼凶,我是被千雪派來幫你的。」
「幫我?」
他帶著可惡的笑容,道:「你現在很缺人給你幫腔吧?」
南宮濤是四方羅剎中的外交官,伶牙俐齒又懂得察言觀色,外帶善於揣測人心,要幫手,找他就對了。
樽月沒吭聲,不過,顯然他的處境被北堂千雪料得正著。
南宮濤可惡的笑容在轉向魅羅之後,變得和藹又可親:「魅羅,來!小濤哥哥有話跟你說。」
魅羅有點懷疑他的用意,想一想,還是決定留在樽月身邊比較安全。
「你在那裡說就好了,我聽得到。」
「可是,這話不能讓樽月聽見耶!」
「南宮濤!」樽月吼了出來。有什麼話是他不能聽的?如果他敢亂嚼舌根帶壞魅羅,就試試看!
「放心,我還沒活夠哩!我只是奉命來幫腔,不會對你的心肝寶貝怎麼樣的。」他可不會無聊到在樽月頭上動土,又不是不想活了。
南宮濤將魅羅帶到一邊,然後辛苦地彎下腰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只見魅羅原來堅定的神情開始有些動搖。等到南宮濤把話說完,抬起頭的時候,騷包地拋給樽月一記眼光——你等著瞧吧!
魅羅當然沒注意到兩個大人之間的詭譎氣氛,她有些無可奈何地回房間,然後背著書包走出來。
「看到沒?說服小孩子是有方法的。」南宮濤小聲地卻又無比得意地道。
「你對她說了什麼?」
他皮皮一笑:「嘿嘿,秘密!」其實也沒什麼啦!他只是告訴魅羅——樽月喜歡有學問又獨立的女孩,如此而已。
這理由當然是他隨口說說罷了,不過,這對極度崇拜樽月的魅羅而言,可是一項十分重要的情報。呵呵,如果被樽月知道他用這種小人招數,肯定會被樽月瞪到七孔流血而死。
「魅羅,快遲到囉!趕快上學去吧!」南宮濤把樽月和魅羅兩人推出家門,然後做作地擺出一副依依不捨的嘴臉,道,「早去早回,放學後要直接回家哦!」儼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樣,南宮濤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在我回來以前,你最好滾回你家去。」樽月咬牙
切齒地放話。
「真無情哪……」他微微苦笑。
目送樽月與魅羅這對父女離開之後,他走回屋裡,撥了通電話給北堂千雪。
「事情辦得怎樣?」電話一接通,北堂千雪劈頭就
問。
她耳邊夾著電話,雙手迅速地在鍵盤上遊走,一心二用地與南宮濤說話。
「那還用問嗎?」話筒彼端傳來南宮濤不可一世的聲音。而後頓了下,他又道,「不過,你也太神了吧!居然可以料到樽月有難。」
「預感加上推測嘛!」北堂千雪將電話換邊聽,道,「四方羅剎」中就屬樽月動腦的歷史比動嘴巴來得久,我猜他會和魅羅形成拉鋸戰,所以囉,必須派一個幫手去救救急,幫忙說服魅羅;而我們之中,又屬你舌頭最長,不派你派誰?」
「你的感謝詞就不能說得甘願一點嗎?」幫忙之後又被損一頓,天底下有像他這麼倒霉的人嗎?
「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你就是想聽我說這些狗屁是嗎?」北堂千雪笑道。
「本少爺拒絕任何不實惠的感激,你只要請我一頓,就一筆勾消。」
「那有什麼問題?明天帶你去吃路邊攤。」
吃路邊攤也算是大吃一頓,不然像南宮濤那種胃袋通到異次元去的傢伙,真要請他一頓,不傾家蕩產才怪。
南宮濤正想抗議,北堂千雪立刻機靈地接著說:「就這樣了,別太感動,我會承受不起的。我還有作業要交,沒空陪你哈拉了,拜拜!」
雖然她身為「四方羅剎」的一分子,但她的正職仍是個學生,照樣要上學、照樣要交作業。
雖然南宮濤比北堂千雪小一歲,不過,那傢伙一個越級跳直升大三,但從來也沒見過南宮濤安安靜靜地坐下來看書,平常的生活簡直是清閒又糜爛得可以,可是,他就是能all pass,真沒天理。
不過,這也怨不得別人。原本她也可以跳級念大三,是她自己推掉的——因為她實在不想太早畢業——雖然她知道失去可以三不五時見到競司的機會,但她寧可這一天晚一點到。這實在不像她的個性,太不像了!不過,戀愛中的女人是不可以用常理去理解的。
南宮濤連一句抱怨都來不及出口,北堂千雪就把電話給掛了。
「狡猾!」他忿忿地掛斷電話。此時,他不禁有一個深刻的體認——千萬別想從女人那裡討到什麼便宜,尤其是姓北堂的那一個!
*-*-*
「梯形面積的算法,是上底加下底,括號,乘以高,除以二;或者把它分成兩個三角形,利用三角形公式計算也可以,這個很重要,如果有人不會的,一定要來問老師……」
儘管台上的老師教得賣力,王柏宇還是不賞臉地報以一記大大的呵欠。
台上的數學老師——也就是班導師,今年剛從師範學院畢業,對數學滿懷熱情,不過,他很懷疑她這份熱情究竟能持續多久。
四年級學幾何圖形的面積算法,會不會太淺了?由於教育體制的不健全,只要是學生,下了課幾乎都往補習班或才藝班跑,就為了高人一等,被強迫要預先補習高年級、甚至是初中課程,代數、直線方程式、甚至畢氏定理都有人會了,她還在教面積算法,實在有些好笑。
他懶懶地托著下巴,把視線從黑板上移開,看向窗外的校園景致。不期然地,他看見一男一女手牽著手走進校園裡來。
難道是情侶嗎?看起來又不太像,因為兩人看起來有段年齡差距。
男的約莫二十多歲,英挺高頎,身高恐怕超過一百八。至於那個女的,她穿著學校的制服,年紀小得可以,說不定比他自己還小……唔,大概是三年級吧?身高只到那男人的胸腹之間,很嬌小,但是很可愛。
「王柏宇,王柏宇同學……」班導師發現自己上的課引不起學生的興趣,甚至還有學生眼睛是看著窗外而不是看著黑板,她的滿腔熱情頓時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王柏宇調回目光,看向講台上的老師。
「上課要專心,你在看哪裡?」老師不悅道,「你給我到後面罰站,站到下課為止。」
王柏宇什麼也不說地慢慢地走到教室後面罰站。
反正他也坐得很痛苦,現在正好利用機會活動活動筋骨。
在後面罰站正好可以不用聽課,他把目光又調回窗外,卻發現那兩人已不在校園裡了。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有些失望。
王柏宇看了看手錶,指針明白地顯示出他至少還要罰站二十分鐘才能解脫。
枯燥乏味的課依然持續著,整個教室裡充斥著老師呆板得如同和尚唸經的聲音,這裡不像是小學四年級的教室,倒像是舉行告別式。
唔,煩!就在這沉悶缺氧的教室中,幾乎毛躁得要發脾氣的時候,一記低沉悅耳得如同青玉-璁互擊的嗓音在門口響起,為窒悶的空氣注入一股活力——
「打擾了,她是轉學生鏡魅羅。」高大英挺的男子從身後拉出一個甜美可人的小女孩,大家這才發現還有一個人躲在他背後。
王柏宇露出了一絲充滿興味的笑容。就是她!剛剛他從窗外看見的女孩。
初為人師的班導師,二十三歲的周雨秋與樽月一照面,魂兒就被這個英挺得有些罪惡的男人給吸走了,呆呆地怔在原地,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樽月揚了下眉說:「老師?」
「啊!對不起。」周雨秋趕忙回過神來,朝樽月露出自覺最具知性美的微笑,「請問,你與鏡魅羅的關係是……」
這麼英挺又如此年輕的男人,會有這麼大的孩子嗎?她非弄清楚不可!
由於魅羅對父親的排斥,所以樽月不方便承認他倆的關係,只輕描淡寫地道:「我是她的監護人。」
「哦!」周雨秋鬆了一口氣。只是監護人而已,還好。
矮人一大截的魅羅對眼前老師那鬆了一口氣的神情,不知怎的,讓她覺得十分可疑。
呵!真可惜。如果她再長高一點,就可以看見她的眼睛是不是變成心型了。魅羅將視線調開,不期然地與一抹充滿興味、帶著促狹的視線交會。
那是一個站在教室後面的男生,白色制服未扎進褲腰裡,兩手插在口袋中,一腳後踩著牆壁斜靠著,標準痞子樣(「痞子」這個詞彙,她是從電視上學來的)站沒站相、笑沒笑相,嘴角噙著邪邪的笑容,挺礙眼的!
魅羅當場回送他一記衛生眼。
真倒霉,為什麼一來上學就淨遇到一些不怎麼討人喜歡的傢伙?
唉!真是懷念與樽月在一起的日子,不然和小濤哥哥、千雪姐姐、崩雲大哥在一起也好啊。魅羅正在哀悼自己不幸的時候,樽月也結束了與周雨秋的談話。他將她帶到一邊,俯下頭來與她澄澈的明眸相對。
「以後,你就要在這裡上課,我希望你除了唸書之外,多交幾個朋友,嗯?」
「我……想回家。」
那麼多陌生人,再加上不怎麼討人喜歡的班導師,她不想上學了。
「我可以自己念,絕不偷懶!」只因為聽小濤哥哥說樽月喜歡有學問的女孩,她才答應來上學的,現在想想,她真是後悔,就算是待在家中,她一樣可以唸書啊!如果有不懂的,她可以問千雪姐姐,這麼一來,既不用離開樽月,也不用面對這些陌生人,不是很棒嗎?
「魅羅……」樽月感到有絲意外,但是,他可以瞭解她初次與一大群陌生人相處的感受。過去魅羅的生活圈十分狹隘,在她的世界中,只有克雷博士,一時間要她面對一群陌生的人,也難怪她會不安了。
「好不好?」魅羅小聲地請求。
望著她那楚楚可憐的絕美容顏,令樽月的心頭一緊,彷彿被擰疼也似的。
「魅羅……」他的大手覆上她的臉頰,低語,「唸書在其次,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擴大生活圈,你必須學習適應團體生活、學習與人相處、交朋友,那並不可怕。」
魅羅垂下眼瞼,知道這次樽月是很堅決的,不管她說什麼都沒有用。可是,她真的一點自信也沒有啊!而且,她不喜歡沒有樽月的地方。
兩人沉默了片刻,只聽到彼此的呼吸。
樽月托起她的臉,在她的額上深深地印下一吻。魅羅的小臉當場臉紅。
「啊……那是什麼?」她不明白那是什麼,也不懂為什麼自己一直臉紅。
在西西里島,她從來沒有嘗過被疼愛的感覺,就連一個擁抱也沒有過,更不會有人像樽月那樣,用他的唇親密地碰觸她。可是,她好喜歡這種感覺,柔柔的、輕輕的……像蝶吻。
「勇氣。」她的模樣是那麼逗人,樽月忍俊不住地揉揉她的髮絲,道:「我分給你一點勇氣,拿出你的信心來。」
真不可思議!在聽到樽月那樣說之後,她似乎有了一點信心。好像……上學變得不怎麼討厭,那些人也不怎麼惹人嫌了。
「嗯。」
「好了,去上課吧!放學時,我會來接你——起去晚餐。」
魅羅點點頭,強迫自己鼓起勇氣走進教室。
「向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周雨秋漾開甜膩的笑臉,想給魅羅一個好印象。
只可惜,魅羅沒心情欣賞老師的三流演技。她沒精打采地道:「大家好,我是鏡魅羅。」一句簡短的招呼就打發完自我介紹。
「啊……就這樣嗎?」周雨秋頓時覺得自己的熱情招呼有些多餘,因為這個小女生一點也沒有備受禮遇的愉悅,害她笑得頗為尷尬。
「哈哈!」安靜的教室陡然爆出兩聲嘲弄的大笑。那是王柏宇嘲弄的笑聲。依照他對花癡老師的瞭解,怎麼不知道她心裡在打些什麼主意?
周雨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後對魅羅指著後面的空位道:「你的位子在那裡。」
靠窗倒數第三個位置,正好是王柏宇前面的空位。魅羅沉默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把書包放好。
「好,繼續上課!」才說完,下課鐘聲像存心與她作對一般,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
這次,教室裡真實地爆出哄堂大笑。
「下課!」平白無故成為笑柄,周雨秋恨恨地瞪了教室後面的始作俑者一眼,然後萬分不悅地離開教室。不過,始作俑者對這不痛不癢的白眼,卻一點也不以為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