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弄臣 第七章
    劇變──

    忽忽些些,

    一刻千金,一里千波。

    金雞猶未唱,烏鵲尚延俄,

    聽一聲滿河。

    厭橫簫瓊夢墮,

    只怕新月落,曉風多。

    郡王府門外,站著一名裹著暗色披風的身影,斗篷蓋住來者的半張臉孔,令人無法看清其相貌,由中等的身形上也無法判斷是男是女。

    「閣下有什麼事嗎?」侍衛上前喝問。

    「在下想求見玄策郡王。」對方的聲音雌雄難辨,像是過於低沉的女聲,又像是到了變聲期的男孩。

    「閣下高姓大名?」

    「不便透露。」

    行跡詭異的訪客讓侍衛們更加小心謹慎:「既然如此,小的無法向上通報。」

    來者突然從腰間掏出一塊潔白剔透的玉珮:「將此玉交給玄策郡王,他便明白了。」

    侍衛半信半疑地接過,隨即向裡頭通報去了。不一會兒,侍衛又走了出來,客氣地道:「郡王有請!」

    來者被領進玄策的書房,而玄策早已在那兒恭候大駕,他的手上正把玩著那隻玉佩。

    看了來人一眼,玄策有些寡情的薄唇勾起一抹饒富興味的笑意。

    「我以為你永遠也不會來找我。」

    她沉默了半晌,「有些事情是無法預料的。」

    玄策銳利地審視著她,「說吧!你為什麼來找我?」

    「我……」她咬了咬唇,像是難以啟齒。

    玄策挑挑眉:「你與我之間,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嗎?」

    他輕佻的言辭使她的小臉掠過一抹潮紅,黝黑的瞳眸有著強自壓抑的薄怒。緊咬著下唇,她終於輕聲吐出,「我需要你的幫助。」

    玄策的眉揚得更高了。

    「你不是有一個無所不能,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主子嗎?當初你在我的面前發過誓,說這輩子都要死心塌地的跟著你的主子,有困難為何不去向主子求助,卻來找我?」

    「因為……我正是為了我的主子求助於你。」

    此言一出,玄策旋即沉下了臉。

    「那麼,我不幫。」

    她急了,「你承諾過我的!只要我拿著這塊玉珮來見你,你一定會答應我的要求!」

    玄策雖不是個君子,但對於自己的承諾,卻向來是一言九鼎。

    玄策瞇起眸子,「說吧!你的要求是什麼?」

    她深吸了一口氣,深怕自己會反悔似的急切說道:「請你……阻止三公主登基稱帝!」

    =====

    擁著琅琊韻入眠,是唐少逸永恆的希冀,每每她蜷縮在他懷中時,那滿溢的幸福便交錯著隱約的不安,令他無法入眠。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期望著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如果能夠,他願意付出所有的生命換取這幸福靜謐的一刻,然而,他卻敏銳的感覺到離別的腳步已逐漸逼近,而他退無可退,無力轉圜。

    透過窗外稀微的月色,他凝視著她皎潔如玉似的容顏,心中緊縮得近乎疼痛。唐少逸無力壓抑那種混亂的情緒,他惟一能做的,僅僅只有摟緊她而已,惟有如此,他才能夠欺騙自己——

    在這一刻裡,琅琊韻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過緊的擁抱讓琅琊韻不適地微蹙了一下眉,星眸半睜地嬌聲嚶嚀:「少逸,你讓我不能呼吸了。」

    「抱歉。」他微微放鬆了手勁,「好些了嗎?」

    「嗯!」她輕輕的蠕動了一下身子,更貼近他溫暖的胸懷。

    唐少逸愛憐的輕撫著她,吻了吻她光潔的額。「睡吧!離天亮還有好一段時間。」

    「你呢?」她抬首,望著他輕聲問。

    「什麼?」

    「你不睡嗎?」

    「不,我不想睡。」

    「沒理由連著幾個夜裡都無法入睡,是為了我吧?」琅琊韻突然微笑了起來,「你怕失去我?怕你一鬆手我就會不見了?」

    聰慧過人的琅琊韻,一語道破了他心中的魔障。

    他苦澀一笑,「我留不住你,韻兒,不將你抓緊些,你就要拍拍翅膀飛走了。」

    「不會的。」她伸出纖纖素手環抱住他,肯定的說:「人的心只有一顆,一旦給出去,就不能再收回了,少逸,你以為我還會上哪兒去呢?」

    「你的心在我這兒嗎?」他啞聲問。

    「你感覺不到嗎?」她慧黠地反問。

    唐少逸終於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感覺得到,但是……不踏實,我捧著你的心,想抓緊一些,怕傷到你,想放鬆一些,卻又怕抓不住你,而含在口裡怕融了、拿在手裡怕碎了,韻兒,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

    愛得太深,失去的時候就會越疼痛,而世界上沒有一種解藥能夠助他解脫。

    「你只要相信我,這樣就夠了。」

    「韻兒……」

    「少逸,讓我融化你的不安吧!」她邪氣的笑著,吻住他的唇,成功的讓他忘卻所有的擔憂與不安。

    那一晚,他們彼此需索、彼此給予,在火熱的纏綿中難分難捨。

    直到天色濛濛亮,他們在彼此懷中就要朦朧入睡,然而,外頭傳來的急促敲門聲卻聲聲催人。

    琅琊韻在他的懷中清醒過來,「怎麼回事?」

    「是龍九,我去看看。」唐少逸披衣下榻應門,躺在羅帳裡的琅琊韻微支起身軀,正好聽見龍九急促的低語——

    「大人,宮裡傳來消息,二公主及二駙馬以『叛亂』罪名遭郡王玄策彈劾,女皇怒不可遏。」

    「我知道了,立刻備車回宮。」

    「是。」龍九隨即銜命而去。

    他的預感果然成真了!局勢生變,他們不能再待下去,必須立刻回宮才行。

    回過頭,唐少逸看見琅琊韻早已從床榻上坐起,顯然已聽見了一切。

    「是回宮的時候了。」

    她輕語著,凝視著他的眼神即便有著不捨,也被紛湧而來的現實所掩蓋,此時此刻,她又變回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三公主了。

    「原本還想帶你到幾處名勝走走,不過,看樣子已經沒有必要了。」

    一切都結束了!

    當那張柔情的迷霧被吹散,所剩下的就只有殘酷的現實而已。

    唐少逸沉默的為她著裝、梳發,也為自己著裝、束髮,同時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深深的綁縛在心的最深處。

    凝視著銅鏡中的琅琊韻,他低語,「我去向姨娘辭行後就準備上路。」

    =====

    琅琊韻的回宮,並沒有讓任何人感到異樣。

    在她出宮的這段時間裡,龍五完美地扮演著三公主的角色,只是身體稍有不適,一直在別業瀟湘館裡養病,偶爾會回宮露個臉,但隨即又在宮女的簇擁下回瀟湘館休養。

    沒有人將樂官唐少逸的犯病與三公主聯想在一起。這段時間以來,御醫幾乎是三天兩頭的往梨園舞樂樓做例行的看診,眾人只知他的病情時好時壞,但誰也沒想到,正牌的唐少逸根本就不在梨園裡。

    當琅琊韻趕到大政宮時,二公主琅琊蓉正跪在女皇跟前,散發殘妝,狼狽至極。

    琅琊韻還來不及向女皇請安,琅琊蓉則是露出獰惡憤恨的表情,朝著琅琊韻撲了過來。

    「都是你!琅琊韻,這一切都是你唆使的!」琅琊蓉惡狠狠的想要扑打琅琊韻,但一旁的玄策旋即以折扇格擋,沉聲道:「二公主,這裡是大政宮,一切自有女皇定奪,請您自重。」

    「玄策,你——」

    琅琊韻對此事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但仍是佯裝不解。

    「姐姐,三妹不明白事情的始末。」

    琅琊蓉恨恨地道:「你做了什麼,自己心知肚明!」

    女皇鳳目一掃,不怒自威:「韻兒,蓉兒說你唆使她製造動亂,再以她手上的兵權平定動亂,藉以得到儲君之位,可有此事?」

    琅琊韻搖搖頭:「兒臣從未說過這種話。」

    琅琊蓉突然揚聲大笑:「琅琊韻,你以為你不認罪就可以撇清了嗎?別忘了,當時長公主也在場,她可以替我作證!」

    琅琊韻低眉斂目,對於她使出的撒手鑭沉著以對:「那麼……就請女皇宣長公主來當面對質吧!」

    女皇頷首,對宮人道:「宣長公主覲見!」

    片刻後,琅琊貞走進大政宮向女皇行禮如儀。

    此時,女皇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退至一旁的琅琊韻,發現她的神情平靜自若,沒有一絲一毫作賊心虛的模樣。

    蓉兒指證歷歷,但韻兒卻坦然無懼,難道這件事真與她無關嗎?饒是閱人無數的女皇,一時之間也難以判定了。

    女皇望著琅琊貞問:「蓉兒指稱『邊境之亂』的始作俑者是韻兒,並說你在一旁也聽見了,可有此事?」

    琅琊蓉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知道琅琊韻這回必定無法抵賴,她一定能夠洗刷冤屈。但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為了想獨佔唐少逸的琅琊貞早已與琅琊韻達成共識。

    琅琊貞注視著琅琊蓉好半晌,最後說出出人意料的話。

    「回女皇,三妹是清白的。」

    此話一出,琅琊蓉的臉色立刻變得死白。

    而琅琊韻在無人看見的時候,微微地揚起唇角。

    大政宮裡沉寂了好半晌,許久,琅琊蓉才爆發出淒厲的喊叫:「琅琊貞,你好沒良心!你怎麼能做偽證?」

    琅琊貞強自鎮定地說:「我沒有做偽證,我確實是沒聽見。」

    琅琊蓉跌坐在地上,看見女皇眼中清冷的寒意。

    「蓉兒,你還有什麼話說嗎?」

    「女皇!」她連滾帶爬的扯住女皇的衣袍,狂亂的搖頭,「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女皇厲聲反問:「那麼,你有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琅琊蓉啞口無言。沒有,她沒有!

    看見琅琊蓉臉色灰敗的說不出話來,女皇便知道事情已沒有轉圜的餘地。她沉痛的宣判著,「依照我琅琊國的律法,叛亂是惟一死罪。來人!將二公主押入大牢,聽候處決。」

    「不——我是冤枉的!女皇,我是冤枉的──」琅琊蓉淒厲的吼叫著,但沒有人肯相信。

    琅琊蓉被侍衛拖下去了,女皇像是頓時老了十歲般無力地道:「你們都下去吧!朕要一個人靜一靜。」

    「是。」琅琊韻、琅琊貞與玄策紛紛退下,偌大的大政宮裡霎時靜默得有如死寂。

    女皇閉了閉眼睛,心中難掩悲痛。

    雖說琅琊蓉有這樣的下場是咎由自取,但……她畢竟是她的女兒啊!全天下有哪一個母親會狠心的殺死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是琅琊國的女皇,為了維持琅琊國的律法及她的威信,除了將意圖叛亂的女兒賜死之外,她還能怎麼做呢?

    =====

    「為什麼長公主肯為你做偽證?」

    玄策輕若耳語的問話讓琅琊韻頓住了將要踏出去的腳步。

    琅琊韻回過身來,看著玄策那張帶笑的臉龐。

    玄策是知情的?但……可能嗎?如果是,那麼他為什麼不拆穿她?

    琅琊韻摒退了左右:「你們先退下。」

    「是,公主。」

    待所有閒雜人等都退開後,琅琊韻以一雙清麗無辜的剪水雙瞳回視他犀利帶笑的目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再說得明白些吧!」玄策笑了笑,俯近她低語,「二公主的叛亂,與你脫不了關係。」

    琅琊韻沒有露出一絲一毫驚慌失措的神情,僅是揚眉反問:「何以見得?」

    「因為二公主惹出了這場事故之後,顯然沒有想到要如何善後,倘若事情是別人指使的,那這個疑點就解釋得通了——因為,只要抓住了二公主的個性,這借刀殺人的高招必然能夠付諸實行。」

    「郡王爺,你這頂帽子扣得本宮好生委屈啊!」她眨著大眼睛,表面上故作鎮靜,但心中卻惶恐不已,「我可沒拿刀子架在二公主的脖子上逼她造反哪!」

    「你根本不需要動刀,只要簡簡單單的幾句耳語,就足以煽動二公主那瞻前不顧後的性子了。」

    琅琊韻雖然表面波瀾不興,但心頭的警鐘大響。

    玄策果然知道一切!

    凝視著她瞬間變得警覺、嚴厲的雙眸,玄策知道自己這番話已令她心生戒備。

    琅琊韻緩緩地斂去笑顏,晶亮的黑眸閃爍著冰冷的寒光:「玄策,你告訴我這些話的用意是什麼?」

    「我只想問你,用這種方式除掉你的手足,難道你不會於心難安嗎?」

    「是她的貪念逼自己走上不歸路,終至自取滅亡。」

    「如果不是你在她的背後推了一把,今天她不會落得如此的下場。」

    琅琊韻冷冷一笑:「你沒聽見嗎?長公主已為我做了證,她證明我沒有說過那些話。」

    「你我都清楚,她會為你做偽證,是因為她想獨佔唐少逸,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愛可以使人盲目,這一點,玄策再清楚不過了。

    琅琊韻尖銳的反問:「那麼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玄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注視著琅琊韻那雙善於偽裝的眼眸。

    「我要你。」

    聞言,琅琊韻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沒聽錯吧?在你揭穿我的真面目之後,竟然告訴我——你要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玄策的心裡到底在盤算什麼?

    他溫煦的笑意宛如春陽般惑人:「心如蛇蠍的公主正好與冷血無情的郡王是天生一對,我欣賞你絕決的手段。」

    「你的奉承不具任何說服力。」琅琊韻冷聲道。

    「那這麼說吧!因為,如果你不除掉掌握兵部的琅琊蓉,將來因她喪命的百姓會更多。如何?韻公主,這樣的奉承你可滿意?」

    琅琊韻眼波一轉,終於漾出美麗絕倫的笑意:「了不起!你是第二個能看穿我意圖的男人,郡王爺。」

    是的,她今日的殘酷,就是日後百姓的福祉,倘若下一任的皇位由琅琊蓉繼承,那麼,琅琊國就會很快的由興盛走向衰亡。

    這個男人太精明了,除了唐少逸,她不曾遇到第二個能夠洞悉她內心的人。

    「真可惜,我竟然不是第一個。」他遺憾地鬆開手。

    「但你可能是最後一個。」琅琊韻巧笑嫣然地響應。

    「如果我沒有聽錯,你這句話似乎別有用意。」

    「是的,」她回眸看他,「我需要你的力量,玄策,你願意與我合作嗎?」

    玄策在朝中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就連女皇也倚之為股肱,如果能夠得到他的幫助,對她而言絕對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

    玄策搓著下巴:「合作?我不太喜歡這樣的說法,換一種如何?」

    「依你看,該怎麼說呢?」她越來越欣賞這個直言不諱的男人。

    玄策邪氣的一笑:「要是我的話,寧可說是……『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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