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午後,涼風習習,是個適合悠閒度過的美好時光。無奈,有些時候,老天並不一定會從人願的……
「小姐,老夫人請你到茶廳去。」丫鬢惜春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宋影凝的閨房。
這裡是宋家,也是全國首屈一指的陰陽師家族。其實陰陽師並非世襲制,但是宋氏一門幾乎隔代便出現一個資質優異的陰陽師。
「姥姥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有工作要接。」
宋影凝放下畫筆,回答道:「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惜春退下後,宋影凝無奈地收拾筆墨紙硯。
好不容易偷個浮生半日閒,現在又泡湯了。身為一個陰陽師,要接的工作還真不少:或許這該歸功於現在正好是陰曆七月,也就是俗稱的「鬼月」。
所謂的陰陽師,簡而言之,就是陰陽兩界的一個交界點,負責「人」與「靈」的平衡,因此,她所接的委託多半是一些除靈的工作。而這些工作都由姥姥決定接或不接。
走進茶廳,宋老夫人——也就是影凝的姥姥,同時也是上一任的第五代陰陽師,已端坐在茶席上等著影凝。
也許是因為陰陽師身上有股特殊靈氣之故,年逾六旬的宋老夫人,看起來不過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貴婦人。打從影凝有記憶以來,姥姥的形貌便不曾稍變,仔細想想也怪可怕的。
「姥姥。」
宋老夫人抬眼權威地看了孫女兒一眼,示意她坐下,主動替她沏上一盅茉莉清香。
「謝謝姥姥。」她雙手接過,展眉而笑。
宋老天人酷愛茶道,所以特別在宋家內院設置了一個茶廳,廳內的橡木櫃中,羅列著各種上等茶葉,滿室生香。
宋老天人從袖中抽出一封信交予影凝。
「住在富貴胡同的王府最近有幽靈的傳聞,所以特地委託你過府去除靈。」宋老夫人安適地輟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
看完了信,影凝在腦海中努力搜尋對委託人的印象。
「是不是上個月有丫鬟上吊自殺的那一戶?」她的腦袋飛快的運轉著。「呀!那位王老爺不就是縣太爺的大舅子嗎?不僅小氣吝薔,一毛不拔,還喜歡放高利貸來壓搾佃農,現在發生這種事,真可謂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這種人理他做什麼?」
聽說,那個自縊而死的丫鬟是因為不堪王大少爺的輕薄,因此憤而尋短。這件事在幾個月前鬧得滿城風雨,全是縣太爺隻手遮天,才無人敢過問。哼,昏官一個。
宋老夫人一記眼光封住了影凝愛打抱不平的小嘴,「女孩兒家哪來那麼多話?一切是與非來生都會有所補償,那個姑娘已死,便不該來打擾陽世的人:你身為陰陽師,要讓她明白這道理,並且將她送回陰界去。」
「可是……姥姥——」
影凝還想為那可憐的姑娘辯護幾句,卻遭宋老夫人厲眼一瞪,只好乖乖閉上嘴巴,不敢多言。
在姥姥不容抗辯的眼神下,她趕緊到佛龕上拿了除靈用的法器,帶了施法時必須穿的「式服」,整裝往富貴胡同的王府而去。
乘坐王府派來的俗麗轎子,到達王府豪宅門外。
影凝還真沒見過有人能鋪張到這等地步,如果她不嫌麻煩,一定會親自揮毫一幅橫批,上書:「財大氣粗」四個大字,外加「家大業大錢多多」、「金銀財寶堆滿床」兩條門聯免費贈送。
步出了轎子,王氏父子已經站在門口,推上諂媚的笑臉。
「少主,您肯駕臨老夫的住處,寒舍真是蓬蓽生輝。」
影凝差一點就要蹲下撿雞皮疙瘩。
她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好說。」
王老爺推推兒子,要他開口說幾句話,只見王大少傻愣的盯著影凝,口水險些流下來。
天哪!他閱人無數,居然沒見過比這位陰陽師還美麗的女人!迎春院的花魁柳凝香與宋影凝一比,簡直成了庸脂俗粉。如果說柳凝香是人見人愛的玫瑰,那麼宋影凝就是韻味天成的櫻花,高踞枝頭吐露芬芳,美得眩目。
「盛兒!」王老爺低叫。
王日盛這才回過神來,涎著曖昧的笑臉伸手就要去握影凝:「在下王日盛,宋姑娘,幸會幸會。」
影凝不著痕跡的避開了那個登徒子的碰觸,冷笑道:「第一次見面,歡迎詞不用太熱烈。」
「定是是,是小生唐突了佳人,真對不住。」王日盛陪著笑臉,領著她進屋去。
只要踏入了王家的地盤,還怕煮熟的鴨子飛掉嗎?
走進鬧鬼的房間,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怨氣。她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抹蒼白的倩影,幽幽的啜泣著。
「這是誰的房間?」
王日盛苦笑,「是我的。」
那位姑娘的死果然和這個登徒子有關!
「這個靈魂為什麼出現在你的房間?」
「是織雲——兩個月前在我房裡上吊的丫鬟——因為無法挽留住我的心,一時想不開,所以尋短。唉!她太傻了!」
這個男人果真不知羞恥為何物!
不捉弄捉弄他實在太可惜了!打定了主意,她換上式服,集中精神低聲唸咒語。
「嗡.安巴沙拉達魯希.馬基立索瓦卡.安巴魯希索瓦卡.安巴魯希伊索瓦卡……」
漸漸的,一個少女的亡靈便無比清晰地出現在影凝眼前。
先前還大言不慚、自吹自擂的王日盛嚇得軟腳,滑坐在影凝腳旁。
「見……見鬼啦!」
他一秒鐘也不願多待,屁滾尿流,不顧一切的爬山房間。
她微微一笑,繼續她的工作。
「你不要害怕,織雲,我叫宋影凝,是一個陰陽師。」
哭泣的亡靈幽怨地瞅著影凝,嗚咽道:「你是不是想把我送回陰界?」
她點點頭。
織雲的亡靈劇烈的擺盪起來,夾著無比的怨怒,「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我人死了還不夠嗎?我不要回陰界去!我不回去!」
「織雲,」影凝歎息,「陰陽兩隔,而且人死不能復生,你還是快點投胎去吧!」
織秀的外貌霎時露出了鬼形,「不!如果我重新投胎,就不會再記得今生今世所受的苦,我死得好不甘哪!我絕不放過王日盛!」
「今生你所受的苦,來世皆會有所補償,你安心的走吧!」
織雲搖頭,淒厲地喊:「為什麼要我等待來世?我要的,只是一個真實的今生!」
「你已經死了,所能寄望的,只有來生而已。」
織雲發怒了,她伸出長長的指甲,往影凝的方向撲去。
「我恨所有的人!我好恨哪!」
影凝只是閃躲,並沒有動用陰陽術的攻擊招數。
無法傷她毫髮的織雲停了下來,陰惻惻地問:「為什麼不還手?身為陰陽師的你,有本事將我打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不是嗎?」
影凝笑笑,「非不能也,而是不可為也。織雲,我並不想這麼做。如果你能因此而息怒,也沒什麼不好。」
「不要奢望我會原諒你們!苦肉計是沒有用的。」
她笑,「這個我知道,而且我亦沒有替王日盛那紈-公子受過的意思。」
織雲的表情和緩了下來,「你似乎與之前受雇於王家父子的道士不同,不與他們連成一氣。」
影凝一臉受傷的模樣,「我可不是道士喔!陰陽師使用的陰陽術與道士的法術不同,道士在街上隨便一抓就是一把,可是陰陽師全天下只有兩個!」
陰陽師還分成天地兩派,天派主陽,是正派;也就是她了。地派的陰陽師主陰,是邪派:據說在日本,而且是個男人。天與地的陰陽師必為一男一女,女方若是正派,男方必為邪派。
「因為你已成亡靈,所以我不得不引你回陰界:不過,我可以對那只色狼略施薄懲,為女人小小出氣一下,你認為怎麼樣?」
織雲欣喜地笑了,「真的?」
「真的,我穿著式服,不能說謊的。」
沉默片刻,織雲斂去了鬼相,低語:「謝謝!」
她可以安心回陰界了。
「那麼,我送你一程吧!」
閉上眼睛,影凝低聲念起咒語。
「因為你,我想我不會憎恨所有人了……」
帶著笑意,織雲緩緩消失。
躲在門外,先前嚇得魂不附體的王日盛緊張兮兮地靠過來。
「宋姑娘,織雲她……走了沒有?」
「走了。」
只見他鬆了一口氣,恢復了自認瀟灑的微笑。「辦得好!宋姑娘,為了答謝你,本公子特地命廚房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希望你不要推辭。」
「我當然不會推辭,」她甜笑道,「我都是直接拒絕。」
碰了個軟釘子,王日盛非但不死心,還死皮賴臉地道:「何必這麼堅決呢?這樣的話實在不適合從美麗的姑娘口中說出。」
她冷笑道:「王公子,閣下真是標準的衣冠禽獸哪!已有姑娘因你而死,不過,你好像也沒學到什麼教訓嘛!」
王日盛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忍不住老羞成怒,破口大罵:「臭姨子!要不是你頗具姿色,老子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你裝哪門子的清高?!」
說著,王日盛露出獰惡的真面目,直往影凝撲去。
她輕巧的閃過身,在王日盛就要欺上前來之際,她道:「等等!」
王日盛不耐地吼道:「幹什麼?!」
「你看看站在你身後的是誰?」她甜甜地說道。
王日盛沒好氣的一轉身,全身三萬大千根寒毛全倒豎了——
「哇啊——」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織雲是誰?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他跌坐在地上,嚇得滿地爬。
「王——日——盛,還我命來……」
「走開!走開……不要靠近我——」他轉向影凝求救,「姑奶奶!救救我!」
「這是送你的特別贈禮,不另外收費的喔!」她笑嘻嘻地道,開開心心的回家交差了。
讓王日盛嚇得求爺爺告奶奶的,不過是小小的幻術而已,而可憐的他,一輩子也不會明白這一點的。
幻術只能維持五分鐘,不過——嘻嘻,夠他忙上一陣子。這只是給他一點小小的懲罰而以。
★ ★ ★
「跪下。」宋老夫人冷冷地道。
沒想到在她踏進家門後不到半個時辰,王府就派人來告狀了。
那個幻術沒把所有人都嚇昏真是失策!也許她該考慮研究一個幻力強大一點的幻術才夠用。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認命的跪下,影凝的腦袋瓜子還兀自運轉個不休,顯然一點悔意也沒有。
宋老夫人不是不明白影凝的性子,她喜歡打抱不平不是件壞事,但是身為陰陽師豈可被私人情感所左右?她隨意使用幻術整人,大大違反了陰陽師的戒律——萬一是使用更強的幻術,那麼承受「逆咒」的後果將更加難以想像!
「影凝……」宋老天人喟然而歎。那幫人——王家父子不會放過影凝的。
「姥姥,我下次不敢了。」
如果痛痛快快被罵上一頓,她的心裡還好過些,但是姥姥只是歎息——這令她難受極了。
她不要姥姥難過!
「影凝,你今年幾歲了?」
咦?怎麼突然問起她的年齡?
「十七。」
宋老天人親自扶起孫女兒,低喃:「在劫難逃啊……」
若不讓影凝離家,恐怕會有更大的亂子。
影凝揚眉。「誰在劫難逃?」
宋老夫人坐下,道:「記得每年年初,上一任陰陽師必要舉行的水占儀式嗎?」
「記得,姥姥。」
有道是:批命者不批本身命,只有上一任的陰陽師才能藉由水占佔上現任陰陽師的吉凶。身為陰陽兩界的交點,已能洞悉許多天機,若親自排八卦解交辭,乃是違背天意之舉,這是身為陰陽師嚴格的戒條之一。
「今年我特地為你上了個卦,水占的卦象是——在劫難逃。」
「是什麼劫數?」
「無法知曉。」
影凝睜大了眼——
在這世界上,居然還有姥姥解不出的卦象,真是奇哉怪哉也!
「掛上出現什麼?」她偏要自己解解看。
「商參交會,水星東移。這是不可能出現的卦象,這樣的劫難,注定會發生在你身上。」
商參交會,水星東移?
這是虛卦嘛!根本不合邏輯。但是,水占的結果是絕對不會出錯的,更何況這個卦還是出自姥姥的手,那就更沒有出錯的道理了!
杜甫(贈衛八處士)中開頭便是「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參與商兩顆星照理說是無法交會的,然卦象與星象相悖,代表絕對不是一樁好事。
而水星是隸屬九大行星,恆為定點,不該動的卻動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果然,連行家都解不出來的卦象,她也束手無策了。
「姥姥……」
現在該怎麼做呢?
唉!早知道這次除靈的工作會搞出這些名堂,還不如別接的好。
她垮著一張俏臉,無奈地看著沉默的姥姥。
宋老天人面色凝重地揣測卦象的含意——
她很清楚她正面臨著孫女兒有生以來最大的劫數,度得過去,之後便平順,度不過去——影凝便死路一條!半分也大意不得。
「姥姥……」她再一次開口了。
「影凝,姥姥必須讓你離家度過劫數。」因為有縣太爺當靠山,王家絕不會輕易放過影凝的。
「離家?!」她可沒有離開安樂窩的打算耶!
「只好和未知的宿命賭上一睹了。」
這是宋老夫人第一次打沒把握的仗,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那麼,我該去哪裡?」她一點頭緒也沒有。
「跟著『水星』走——東移。」宋老夫人沉穩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