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當天,令狐軫帶著杜月痕上廬山。
果真如他所預料,第三個圖──一個三角形,三角形上面還有一個牌額——雖然刻在柱玉上的圖形比真正的牌樓畸形了幾百倍,不過,應該就是廬山沒有錯。
「氤氳奇峰。」杜月痕瞇起眼睛,念著匾額上蒼勁有力的大字,回過頭來問道:「你確定你的師父們住在這裡嗎?」
令狐軫伸手撫摸著——的頸子,深吐出一口氣:「應該就是這裡了。」
「不錯嘛!你師父們還真懂得修身養性之道,選擇在這麼美的地方與你團聚。」杜月痕往四周看了一下,嘖嘖有聲地說。
令狐軫揚起眉,「不,他們是酷愛破壞自然美景。」
「怎麼說?」
「等你見到我的師父們,你就會知道了。」他賣了個關子。
「不要把話說一半!你知不知道挑起別人的好奇心,卻又故弄玄虛的人很欠扁?」
令狐軫偏偏就是這種欠扁的人。
他露出他慣有的迷人笑容,一手摟著杜月痕,一手牽著馬兒的韁繩,信步往山上走。
「我又沒說不滿足你的好奇心!不過,這件事情口述很困難,等一下上山見到我的師父們後,你就會非常清楚了。」
杜月痕翻翻白眼。說了一堆,等於沒有回答!早知道她就不要問了。
「好啦!現在請你趕快帶路吧!現在該從哪裡找起?」
真麻煩!雖說已經找到廬山了,不過,誰知道櫻谷七怪會躲在哪一個原始山洞裡?
令狐軫的回答非常乾脆,「往山上走,一直走到山頂。」
杜月痕傻了眼,「你開玩笑!」
「我不會浪費無聊的時間說笑話給你聽。」
杜月痕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指著廬山誇張的叫:「你知不知道要走多久才會走到山頂上?」
「大概半天。」
杜月痕真想把令狐軫捏死!
「那是你老兄的估計,你得加上我的腳程才會准。」
她沒爬過山,不過,她也不會天真到連爬山有多累人都一無所知。
令狐軫斜睨著她,「我當然是把你的腳程扣掉了,我只算我的腳程。」
言下之意就是——
他根本不敢指望她會用半天的時間爬上山頂;也就是說,她需要比半天還要多數倍的時間才能完成。
杜月痕覺得她是被侮辱了。
不過,這是事實。
杜月痕垂頭喪氣的往路邊的大石頭上一坐,像趕蒼蠅一樣揮揮手。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會求你帶我去,我會一直坐在這裡等你,不過,我先告訴你,我沒東西吃頂多可以撐上兩天,第三天我就會把這只笨馬宰了果腹。」
令狐軫笑了。他勾起她的小下巴,佔據了她的雙唇,一直吻到她意亂情迷,有反應了才迅速抽開。
「你確定你要在這裡等我?」
「對。」
「你不怕嗎?」
「怕什麼?」杜月痕不解的問。
「很可愛的小動物,像獅子、豹、虎之類的。」
杜月痕立刻跳起來,「你是說這裡有這種東西?」
她美麗的臉上寫滿驚慌。
「當然哪!這裡是山區不是嗎?」令狐軫輕鬆地說,站起來,他朝她微笑,「那麼,我走了!」
在他走之前,還可惡地奉送她一句話:「我好像聽到草叢裡有什麼聲音愈來愈接近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小命。」
杜月痕緊張地大叫:「等……等一下!」
為了不讓令狐軫溜掉,她整個人可以說是撲到他身上掛著的。
「怎麼了?」他問。
怎麼了?他居然這麼問!
她瞪他,「你必須帶我走!我要上廬山去!」
「你改變主意了?」
「我從昨天起就是這麼想的。」
天!令狐軫克制不住地笑了,這個小女人逗得他非常開心。
看到杜月痕已經在瞪人了,他收住笑,凝視著她,以一種十分悅耳的低沉嗓音在她耳邊低語:「我當然會帶你走,就算你不肯也沒得商量。」
杜月痕斜眼看他,「你的意思是,你即使陪我走上三天三夜也願意?」
令狐軫搖頭,「如果我不願意,你會不會允許我抱你飛上去?」
杜月痕笑了,「你是說你要用輕功?」
「是的。」
「那還等什麼呢?」她在他剛毅的唇上輕啄一吻,開心地說:「走吧!」
☆ ☆ ☆
令狐軫花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到達山頂。
杜月痕剛從令狐軫的懷抱中下來,還來不及打量四周的景色,就刮過來一陣紅色的香風,筆直吹向令狐軫。
「師兄!你終於來了!」
朱天寒活像八爪章魚似的緊緊抱住令狐軫結實完美的身軀。
朱天寒滿足地貼在令狐軫的胸前。天!她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打從她十五歲起,就開始對武林中的傳奇故事非常感興趣,尤其是對他——眼前這個江湖中公認的武林盟主令狐軫別有一番好感。
在令狐軫面前,即使是排名前十名的高手都要臣服於他的腳下。他可以號令武林,可以高高在上接受眾人的膜拜,但是他沒有。這個男人很特別,從他的眼神可以知道他不是一個只會武術,卻腦袋空空的粗線條武夫。他的眼神深不可測,冷靜淡漠得不可思議。是的,他就是她最想得到的男人!也就是她迷戀了四年的夢中情人!
為了他,她不惜拜櫻谷七怪為師。當然,櫻谷七怪不可能會接收她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女徒弟。不過,幸虧她有一個專門包打聽的爹,所以,知道櫻谷七怪們有「恐女症」——只要咬住他們這個弱點,還怕櫻谷七怪不乖乖就範嗎?因此,櫻谷七怪們屈服在她的潑辣之下,乖乖收她為徒。
就在朱天寒腦袋馬不停蹄的盤算著的時候,杜月痕從頭到尾打量著這個高挑的紅衣美人──嗯,這幅景象看起來很像是相思成災的調調。她叫軫「師兄」,那麼,她就是他的師妹囉?
再看看令狐軫——
他的眼睫微低,根本看不出有什麼情緒波動。
她要不要學其他女人醋勁大發的潑婦模樣,嚇嚇令狐軫?她的腦筋飛快的轉著念頭,終於決定──
她暫且冷眼旁觀好了。
令狐軫隔開朱天寒與他之間的距離,冷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你的師妹,朱天寒。」朱天寒微笑看著令狐軫。
他不客氣地說:「我不認識你。」
「你不認識我,但是我認識你!你是令狐軫,櫻谷七怪的徒兒。同時,你還是風塵少君中的『火』,你的絕技是『出手無招』,並且隨手可得的東西──哪怕只是一片柳葉,你都可以拿來當武器,你還是建康第一才子樓適桓的表兄弟;對不對,武林盟主?」
「常言笑跟你是什麼關係?」
會把風塵少君調查得這麼詳細的人,除了常言笑,不做第二人想。
「他是我爹。我從母姓。」
令狐軫皺眉,「這裡不是女孩兒家遊戲的地方,快回家去!」
「我已經拜櫻谷七怪為師了!我是專程來學藝的。你是我的師兄,這也是我為什麼拜櫻谷七怪為師的理由。」
令狐軫愈聽眉頭皺得愈緊。
終於,杜月痕決定要用哪一種做開場白了。
清了清喉嚨,她道:「我想,你們應該好好的敘敘舊。恕我失陪了!」
她表現出一副大受打擊,卻又強自鎮定的模樣退場。
「月痕!」令狐軫知道她是不會莫名其妙亂吃飛醋的,尤其在事情還沒有明朗化之前;但是,他欠她一個解釋。
朱天寒這才注意到在場的還有一個女人。「她是?」
「與你無關。」他拒絕回答。而且,他也跟她耗得夠久了。
這種保護姿態對令狐軫而言可真是不尋常啊!誰不知道他是一團燃燒在冰中的火焰?
朱天寒將手搭在令狐軫的肩上,望著他陰鷙的眼睛,「她不適合你。」
令狐軫撥開她的手,異常冰冷的道:「她適不適合我還輪不到你替我做決定。」
朱天寒沒有因為他譏誚的言辭而退縮,她微微一笑。「她看起來像個需要保護的大小姐,對你而言,她是個絆腳石。」
令狐軫是不打女人的,否則,她將是他第一個開刀對象。
「我想,我們並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抱歉,我想進屋去了。」
丟下朱天寒,令狐軫立刻轉身離開。
朱天寒快步跟在他的身後,道:「真巧!我也正想進去呢!」
令狐軫不再答話。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盡早和櫻谷七怪斷絕關係,然後帶杜月痕回建康與適桓他們團聚。
☆ ☆ ☆
「有人在家嗎?」杜月痕踏進櫻谷七怪的家中,舉目一望──
天哪!都是酒罈子!
她開始懷疑這裡是不是「地窖」還是「貯藏室」什麼的。
「誰呀?」聽見有人在喊,四怪便走了出來。看見杜月痕之後,他愣了足足三秒,突然放聲大叫:「哇——」
杜月痕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得後退三步。
「發生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五怪衝出來問道。
「有……有個娘們!」四怪顫抖地指向杜月痕。
「我──」杜月痕想開口解釋,比四怪還有威力的慘叫便響了起來。杜月痕下意識地把耳朵捂起來,倒退三尺以保護耳膜的安全。酒罈子因為承受不了如此高分貝的嗓音而出現裂縫,開始滴滴答答的漏酒。
四怪與五怪的「同聲高低音合唱」把其他兄弟都引來了,接二連三的尖叫聲像拉警報一樣響徹雲霄。
杜月痕受不了地大叫:「統統住口!」
跟這群「櫻谷七重奏」比起來,杜月痕的聲音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她發出的聲音完全傳不到自己的耳朵中。
「在這樣下去,耳膜不被震破才怪!」為了捍衛自己的耳朵,杜月痕開始砸酒罈──
「匡啷!」
第一罈陳年美酒順利打響第一炮,壯烈犧牲了。
四怪叫到沒力,停下來喘一口氣,卻看見心愛的陳年茅台已經四分五裂,破敗的躺在地板上。杜月痕舉起第二罈女兒紅,說時遲,那時快,他來不及伸手攔截,女兒紅已經在他面前安息了。
「哇!」四怪快昏倒了。
她居然還想繼續砸其他的酒罈!
「不可以砸!那很貴的!」
杜月痕勉強聽清楚幾個字,露出微笑,斷章取義道:「你叫我挑貴的砸?好啊!好啊!」
「不……」
竹葉青立刻在他眼前宣告死亡。
四怪張大嘴巴,眼睜睜看著一壇又一壇的美酒在他眼前墜落、開花……
天哪!前幾天「朱天寒拜師」這件事已經夠叫人不寒而慄的了,現在又不知道打哪冒出一個小魔女,專門摧殘他們家的美酒……喔!他們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啊?難道他們櫻谷七怪今年專門跟娘們犯沖嗎?
五怪停下來喘一口氣,準備繼續大叫時,他聞到了一陣誘人的酒香,然後看到杜月痕高舉酒罈的模樣,顧不得他沒叫完,連忙護住那些完好還沒慘遭魔掌的罈子,緊張兮兮、如臨大敵的大叫:「停啦!停啦!不要砸——」
在五怪的慘叫聲中,一壇葡萄美酒還是跟他「莎喲娜啦」了。
終於,七個兄弟都叫不出來了,七雙眼睛泛著淚光看著一地的碎片──
天哪!殺了我吧!
抬起頭來,七怪們傷心的看向謀殺這些美酒的劊子手──杜月痕。
「你……你究竟是誰啊?為什麼要謀殺——不是,為什麼要砸了這些酒?」三怪悲傷的質問道。
她抬抬手臂,揉揉發酸的肩膀道:「我先問你們,看到我就尖叫是什麼意思?」
杜月痕清麗眸光瞟了櫻谷七怪們一眼,表明了「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決心。
「誰、誰叫你是娘們。」
這算什麼回答?!
「娘們?!」真難聽!杜月痕皺眉,「娘們又怎樣?犯了大宋哪一條律法?」
二怪理直氣壯的回答:「娘們都很凶。」
「凶?!」杜月痕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八度半。
二怪忙躲到一怪背後,再也不敢出聲。
「你……居然砸了那麼多罈老酒……」七怪委屈的咕噥。多可惜呀!陳年美酒全餵給土地公爺爺了。
「如果你們不叫,我就不會砸這些東西讓你們清醒。而且,你們也太遲鈍了,在我砸了……」杜月痕數了數,「十一壇之後,你們才總算安靜下來。」
櫻谷七怪們面面相覷。
聽起來好像都是他們的錯,怎麼會這樣呢?
「好啦!現在把地板掃一掃,快點。」杜月痕拿起牆邊的掃把畚箕,一人一個交給七怪們。
「為什麼是我們掃?」六怪很小聲的自言自語。
應該是那個始作俑者掃才對嘛!
「因為你們家髒得像是豬圈一樣!」杜月痕毫不客氣地批評。
「怎麼會呢?明明就──」
六怪剩下來的話被杜月痕漂亮的杏眼給「瞪」掉了。
聽說母老虎很凶,還是不要惹比較好!
達成了共識,大家只好認命地屈服在娘們的淫威下。
杜月痕笑瞇瞇地指揮櫻谷七怪們打掃,一邊問道:「你們就是櫻谷七怪嗎?」
七個人一同點頭。
她繼續問道:「聽說你們只有一個叫令狐軫的徒弟,怎麼突然冒出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喔──你是指那個母夜叉朱天寒?」四怪小聲道:「是她強迫我們收她做徒弟的,我們本來就沒打算再收徒弟,可是,我們凶不過她呀!只好認了。」四怪說到這裡,警覺地看著杜月痕,「你──該不會也是來拜師的吧?」
「我是陪軫來找你們的。」杜月痕笑說。
「軫?!」七個人同時喊了出來。
他們沒聽錯吧?「那……那……軫呢?」
「在外面。」
七怪們歡呼著爭先恐後衝出家門──這次很奇跡的沒有卡在一起。
這就是軫的師父嗎?哇哈哈!實在太好笑了!
☆ ☆ ☆
「軫!真的是軫!他回來了!軫——」
櫻谷七怪看見久違的徒弟,就好像蜜蜂看到蜜一樣全撲了上去。
令狐軫下意識的往旁邊一閃,躲開七怪們的擁抱,讓他們臉部朝下的與地板親吻,並且跌成一堆。
「哎喲!好痛!」最底下的一怪掙扎地叫:「坐夠了沒有?起來啦!」
二怪也哀嚎道:「坐在最上面的,你給我滾下來!」
坐在兄弟們背上的七怪聽了哈哈大笑,變本加厲道:「上面的風景真好!空氣也新鮮。一怪,你們下面的空氣如何?」
如令狐軫所料,七怪被六怪給一腳踹下「衛冕者寶座」。
「總算把嘮叨饒舌的七怪擺平了。」三怪站起來邊拍著衣服邊道。
一怪不滿的咕噥:「不是我刻薄,你們六個真該減肥了。」
「怎麼會?我很滿意我的身材。一怪,你真的覺得我很肥嗎?」四怪問。
「不是『很』肥,是『非常』肥!」一怪更正。
眼見又有一場舌戰要上演,令狐軫及時轉開他們的注意力,問:「你們有沒有看到月痕?」
「誰是月痕?」七怪異口同聲。
「與我一起來的姑娘,大概這麼高……」他比了個高度,道:「笑起來臉頰上有一雙月牙形的酒渦。」
「我知道你說誰了,」七怪叫了出來,「是小魔女對不對?」
「小魔女?」令狐軫大皺其眉,「她又做了什麼轟轟烈烈的芝麻小事了?」
「芝麻小事?是件大事!」六怪叫:「她居然砸了我們十一罈老酒!」
「她沒被碎片割傷吧?」令狐軫只擔心這個。
五怪哇哇大叫:「她毀了十一壇用錢也買不到的酒中極品,搞清楚!是十一壇!不是一壇耶!你不安慰我們也就算了,你居然只關心那個小魔女有沒有受傷!」
令狐軫莞爾一笑,「你們的庫存至少有一百一十壇,只是十一壇而已,就讓她砸嘛!」
「縱使有一百一十壇,也不是用來砸著玩的啊!」四怪咬牙切齒,一副快抓狂的樣子。看起來受到很大的打擊。
「啊!今年真是損失慘重!」二怪哀叫。
一旁冷眼觀的朱天寒說道:「叫那個小魔女賠呀!打破別人的東西怎能裝作若無其事,厚著臉皮上門叨擾別人?」
「嗯!還滿有道……」七怪正想大聲附和,嘴巴就被十二隻手摀住,只能雙手不斷揮舞掙扎;待一脫離眾魔掌,七怪立即抗議地叫:「做什麼啊?」
這個天生少一條筋的七怪還沒看到令狐軫鐵青的臉色,其他兄弟很有義氣的拚命眨眼打電報。
「你們的眼睛都抽筋啦?」七怪沒大腦的說。
令狐軫沒有理會那七個活寶,看著朱天寒,眼神冷凝,一字一句道:「你最好別再跟著我,否則,我不敢保證我會不會打破我不打女人的慣例!」
朱天寒被令狐軫的氣勢所震懾,一時呆愣在原地。
半晌,看著他的背影,朱天寒朝他大叫:「我不會放棄的!我比那個小魔女好上千百倍!聽到沒有?我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