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爾……」扶桑從口袋掏出一方乾淨的手帕,怯怯地伸過去,「你——要不要手帕?」
西澤爾將臉埋進手心中,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此時他的綠眸寫著脆弱及痛楚,一瞬也不瞬地看向扶桑。
「那個……我……」扶桑突然手足無措了起來,他那種眼神——那種寫著悲傷與絕望的眼神,把她的心……隱隱揪疼了。此時此刻,扶桑真希望自己有舌粲蓮花的本事。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拉她入懷,緊緊地圈住她,他的頭深深地埋進她那頭充滿幽香的長髮中,胸口沉重地起伏著。
「西……西澤爾……」扶桑嚇了一大跳!
「讓我抱著你一會兒,一會兒就好……」西澤爾低沉的聲音隱隱發啞,「我只是想告訴自己,我並不是一個人在這裡。」
扶桑輕咬了一下唇,熟悉的恐懼在記憶中再度浮現。依稀彷彿,她看見一個小女孩——那是她褪了色的童年,她總是拿著蠟筆,孤獨地在鋪有圖畫紙的地板上塗鴉,一遍又一遍,畫著爸爸與媽媽,毫不厭倦地為他們設計一套又一套的服裝,總覺得下一件衣裳會更適合,就這樣……她畫掉了十本素描簿,期待著有人陪、有人疼、有人在乎,還有共享天倫的憧憬……在歲月流轉中,也逐漸消弭了——
之後,那十本素描簿全被她鎖進大櫃子中,丟棄在閣樓中惹塵埃,從此不再奢求有人陪伴。她告訴自己——有一天,總會有一天,她的心頭會有人駐留,不會再害怕孤獨。
「對,你不是一個人在這裡。」扶桑輕聲道。在安慰西澤爾的同時,她也在極力說服著自己她必須這樣告訴自己,才不會因想起狄恩而傷感。
「扶桑……」西澤爾托起她的小臉,凝視著她那蒙上一層淡淡愁思的翦水雙瞳。
「別問,我不想談。」扶桑伸手擋掉了他的未竟之言。孤獨的滋味從小嘗到大,早就習慣了,不是嗎?她才不需要別人安慰她,尤其是一個才剛嘗孤獨滋味的「生手」。
西澤爾笑了,低語道:「倔強的姑娘。」
「你笑什麼?」
可惡!同病相憐不是要惺惺相惜嗎?他怎麼還來落井下石?
「沒什麼。」他笑著俯下頭,在她菱角般的唇瓣上輕啄了下。
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她形於外的堅強,顯得她的內心更為脆弱易碎。
呆立半晌,扶桑才忽然意識到他做了什麼。她氣得大叫:「西澤爾-波爾金,你——」
西澤爾微彎下腰,大膽地以手指輕撫她誘人的唇線,湛綠的眸子變深了。
「你最好開始習慣我的一切。」包括他的吻!因為他開始對她產生興趣。
她有著一張甜美可人的小臉,卻有著倔強的個性,還有一些易感與很多的脆弱。她與琉克勒茜是完全不同的典型,但是,卻奇異地吸引他。
「我為什麼要習慣你的一切?」扶桑瞪圓眼睛詫異地問道。
難道連他那種公爵脾氣,她也要學著適應嗎?嗚……可不可以不要啊?
「為什麼?」他挑眉,「沒有為什麼。」
沒有人敢質詢他的,況且他做事向來不需要理由。
「爵爺!」扶桑氣不過地戳戳他的胸膛,道,「你最好記得,現在可不是君權時代,而是民主時代;命令別人是你的權利,做或不做也是我的權利,這就叫『自由意志』!如果你要在這裡生存,最好明白這一點!」
「若我不呢?」他步步進逼,露出他那邪魅的笑容。
「那——那就唔……」
扶桑什麼都來不及想了,因為西澤爾的唇強勢地吻住了她,強硬地啟開她的唇瓣,深入她口中,汲取她的柔軟芬芳。兩隻手也沒閒著,一手托住她的後腦,一手在她線條優美的背部愛撫著。
他原想逗弄懲罰一下她,卻沒想到自己居然對這個吻認真起來了。他投入、他享受,並傾他所他所有莫名的情愫與技巧糾纏著她的舌瓣。
那種撞進靈魂魄深處的悸動是什麼?僅是一個吻,就幾乎令他無法自持,無法自己地想要更多……
扶桑在那一刻也被那種莫名的情愫狠狠地撼動了,那種源自於心的了悟,那種在漫漫洪芒中相契的靈魂,震動了她所有的知覺。
但是……但是他怎能這般吻她?他早已心有所屬了,不是嗎?還有……她和狄恩的事情……還沒有了結呢!他怎能……怎能如此魅惑她?
「不……」她幾乎語不成聲。他們之間的引力是那麼強烈,要跳出這汪醉人的深泓是那麼難——但,她必須掙脫!她必須,她寧可一個人獨嘗寂寞,也不要再讓別人傷害她了!
「放……放開我……西澤爾,放開我——」扶桑猛力推開他,背緊靠著牆,站離他遠遠的,試圖平復激狂的心跳。
西澤爾也相同地喘息著,先前的那抹戲謔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燃燒在眼中的激情與慾望。
「為什麼要逃?」他怒聲質問,舉步欲走近她。
她也感受到那種靈魂這間的共鳴了,不是嗎?為什麼要逃避?還是她想要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不要過來。」現在她的腦中一片混亂。她必須試著理清思緒,這種前所未有的慌亂讓她手足無措!
會乖乖聽話就不叫西澤爾了。他大步一跨,握住她纖弱的肩,意外地發現她竟然在發抖。
「扶桑……」他嚇到她了?
「讓我走……」她輕顫地推拒著他。她要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在她的心還沒有碎成一片一片之前躲起來!
她瑟縮而楚楚可憐的模樣撕扯著他的心。西澤爾無言地鬆開扶桑,她立刻頭了不回地跑出聖安基羅堡。
西澤爾頹然地倚著牆,重重地閉了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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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惶地跑出玄關,沒有留心路況的扶桑與正要走進聖安基羅堡的遊客撞了個滿懷。
「啊!」跌坐在地上,痛得說不出話來。
慌亂的心,迷亂的思緒加上痛楚的肉體,她沮喪得發現差不多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扶桑?」
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闖進了她的耳朵,扶桑拒絕去外來語印證,她站了起來準備離開,連一句道歉也沒有說。
「扶桑!」一隻大手抓住了她,另一隻手強迫性地抬起她的下巴。然後,狄恩那張英俊的臉便映入她的眼簾。
好,連狄恩都出現了,接下來還有什麼事要發生?扶桑黑白分明的眸對上了狄恩的視線,覺得有些可笑。
「來到這裡為什麼不去找我?」
「找你?」這句話何其諷刺!當她在機場苦候他時,當她打電話到他家時,他為什麼就沒想到她在等他?
察覺她美眸中隱含的憤怒,狄恩的大手撫上了她絕美的容顏,啞聲低事道:「對不起。」
「有什麼好道歉的?」扶桑淡淡地反問。
「為我的失信。」狄恩歉然地藍眸充滿祈諒,「昨晚我找了你一夜,問遍了所有旅館與飯店,才知道你在這作。我不敢離開家,怕你打電話來找不到我。」
「我有打電話給你。」
「就是那通不講話的電話,對不對?」
「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已經結婚了。」
果然是為了這個原因!
狄恩緊緊地握住她的柔荑,急切地解釋道:「我沒有結婚!而且,我也不會與克莉絲汀結婚的。」
「克莉絲汀?」
「就是昨晚接電話的那個女孩,她是我的未婚妻。」
「哦,未婚妻。」扶桑抽回雙手,看不見的怒焰逐漸揚高。他究竟還有多少事沒告訴她?
「昨天我的奶奶也在,所以我沒能去接機……」
扶桑舉手的打斷了他的話,道:「這樣也好。」
「扶桑!」狄恩感覺到她離他愈來愈遙遠,不自禁地將她拉到懷中,想借由這個擁抱平息他的恐懼,「你怎麼能這麼說?你明知道我有多麼在乎你,我沒有變心,我愛你呀!」
「別說了。」她歎息。她再也碰不起「愛情」這種東西,也不會再奢求有人可以一生一世地陪著她,她會認命地縮回她的殼裡,至少不再受傷。
「不,你不能用這種方式懲罰我!」狄恩激動地喊,「為什麼?扶桑,是什麼理由讓你絕望?」
「我不是絕望,而是我明白一點——」扶桑雙眼迷濛地看著他,低語,「那就是——沒有人會永遠留在我的身旁,我不能倚賴別人,必須學著堅強。狄恩,你不會懂我這種害怕失落的心情,因為你從來沒有嘗過那種渴求別人陪伴的滋味,當然你就不會瞭解忽然被狠狠拋下的感覺。你們不會在乎是否有人陪,因為你不是我!」
「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他正在逐漸地失去她!這個認知讓他的心隱隱作痛,「一直是我陪你走過來,不是嗎?還有誰比我更瞭解你的感受?」
扶桑微微地笑了,道:「再見,狄恩。」他不懂,所以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狄恩心往下一沉,托起她喜怒不再形於色的小臉,急切地吻住她。他在吻掉他們之間無形的距離,吻掉她心中那層心防……除此之外,他對知道該怎麼辦。他被她的疏離駭著了,他不要失去她,絕不!
狄恩的吻是那麼激狂,非比尋常的熱烈,像是要對她證明什麼……但是扶桑卻無法沉醉其中她微蹙起黛眉,他吻疼她的唇了。
「不要說再見,扶桑……不要……」狄恩邊吻著她,邊痛楚地低喃著。
「狄恩!」扶桑別開頭,拒絕他的示愛,「夠了,放開我!」
「不!只要我一放手,你就不會回頭了。」
狄恩的話觸動了她的傷懷,她想起了過去相片的甜美時光,極力的忍住在眼眶裡翻騰的淚意,掙扎著道:「放開我……一切都結束了,讓我們心平氣和地道別吧!」
那道包裹著回憶的糖衣嘗盡後,所剩下的就只有苦澀了。
「不!」他緊緊地圈住她,說什麼了不願放手。
他愛她呀!愛她又脆弱又堅強的個性,愛她小小的感傷,愛以她敏感的思緒,他不要放走她!
就在扶桑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突然一隻大手拉住她往他懷裡帶,另一隻手同時揮出,一拳將狄恩狠狠打倒在地。
「狄恩!」扶桑驚呼。她抬起頭,正對上西澤爾盈滿暴戾之氣眼眸,「西澤爾,你怎麼中以……」
「為什麼不可以?憑你那點力氣想要掙脫他的鉗制還有得拼。」他不喜歡自己認定的女人被其他來歷不明的男人摟在懷中,這個理由夠充分了吧?
狄恩狼狽地站起來,憤怒地瞪著西澤爾,而後詢問扶桑:「他是誰?」
「他叫——」
西澤爾摀住她的櫻桃小口,挑釁地回嘴:「沒必要告訴你。」
狄恩接收到西澤爾充滿敵意的態度,驚愕地問:「扶桑,這是怎麼回事?」
「嗚……」扶桑很想回答,可是西澤爾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所以她只能發出一串嗚嗚的聲音。
西澤爾覺得好笑,都這樣子了,她還想解釋啊?轉向狄恩,西澤爾揚了揚眉,道:「小子,這個問題讓我來回答你——扶桑是我的!不論過去她與你之間有著怎樣的牽絆,那都過去了,今後她的未來將不會有你的存在,明白了嗎?」
扶桑當場目瞪口呆!就算是唬人也不需要這麼說吧?狄恩眼中的那抹心碎讓她好難過。西澤爾可以說得委婉一點,何必這麼傷人!
「真的?他說的是真的?」
「嗚……」西澤爾不讓她說話也就算了,居然還剝奪她點頭搖頭的權利——他的手牢牢地定住她的小腦袋,教她動彈不得。
「回房去,扶桑。」他刻意溫柔低語,存心將狄恩暴斃而亡,「不奉陪了,請回吧!」
說完,西澤爾看似溫柔,實則強硬地摟她回房。
一走進飯店玄關,西澤爾才放開他的手。扶桑一得到「言論自由權」,立刻不客氣地開罵:「西澤爾,你是什麼意思?你有什麼權力可以代替我發表那篇言論?我跟狄恩之間的事難道我不會自己解決嗎?」
逕自開門走進房,西澤爾將鑰匙丟在茶向上,坐進那張繡著百合花的沙發中,他嗤笑道:「自己解決?他根本沒有想要跟你談的意思,所以他才會那樣抱你、吻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至少你不必出手打人!」現在可不是十六世紀地種動不動就用決鬥來決定一切的時代。
「要他相信我有絕對的理由揍人,他才會乖乖放棄。更何況,我打都打了,現在說這些,你不覺得太遲了嗎?」西澤爾從沙發中站走,伸手撫摸她精緻細嫩的俏顏,溫柔低語,「我對他說的話不是做戲而已,同時那也是我想對你說的。」
扶桑剛剛平復的思緒,又教他給弄亂了。不,她拒絕去深想。
「你封閉你自己。」西澤爾強迫她看著他的綠眸,繼續說道,「雖然我不知道理由,但我想是因為他。可是我與他不同!我們之間存在著強烈的吸引力,你的靈魂是為了與我契合而存在的!」
西澤爾避開他溫柔的大手,輕輕地笑了,道:「那麼琉克勒茜呢?不久之前,你因她的死黯然心碎,而現在,你卻對另一個女人吐露愛語,你認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
西澤爾沒料到她會拿琉克勒茜來反擊他說的每一句話,有些惱怒之餘,也不禁佩服起她的理智。
「是的,我愛過她,她是我的妹妹、我的寶貝,她以她維納斯般的美顏顛倒眾生,我欣賞一切美麗的事物,如何不受吸引?當時路易十二將凡妮莎賜予我為妻,比起毫無感情為基礎所娶的妻子,我何不選擇心愛的琉克勒茜?而你,扶桑,你我都清楚我們之間有著怎樣的情愫,你為什麼要逃?」
扶桑走向窗口,背對西澤爾道:「我沒有逃,正如我對狄恩所說的,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我不必再對誰存有期待,因為自始至終,我的生命不會有任何人加入,感情對我而言,只是一種沉重的包袱。」
西澤爾的語調、眼神充滿了百分之百的危險,道:「包括我?」
「任何人都一樣。」
她沒有回頭,所以錯過了他綠眸中一閃而逝的痛楚。
久久,房間內都沒有聲響。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一聲門響,倏然回頭,看見西澤爾衝了出去。
扶桑追到房門口,喊道:「西澤爾!」
他沒有回頭,迅速而熟稔地穿過迴廊,奔下樓去了。
扶桑的門口呆立片刻,然後踅回房裡關上房門,伏在床上,一顆晶瑩的淚珠不知不覺地滑出眼眶。
就像過去每個人都會對她做的——拋下她,任她獨自遍嘗孤獨與寂寞。
「西澤爾……」咬住下唇,扶桑開始忍聲啜泣。
即使寂寞的滋味她早已熟悉,但是仍無法抑止威脅著要衝出眼眶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