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在荒涼的山坡上,有一位美麗絕倫的少女騎著一匹白色牝馬,飛快的奔馳過來。
動人的長髮披散在背後,隨著風飄動,並閃耀著動人的光澤。她那美麗得像白薔薇般的臉龐,因為驚惶與緊張而顯得毫無血色,一對烏眸像星子般閃爍著。
她一邊策馬急馳,一邊像擔心被發現般頻頻回頭張望。靜寂的山坡上,馬蹄噠噠地響個不停。山丘上的蘆葦像一望無際的海洋,波濤起伏著,幾乎淹沒了她嬌小的身影。
當馬兒躍過一條山澗時,她因為驚嚇而鬆了手。
「啊!」
兀真?應采靈從馬背上重重地跌在濕潤的泥土上。
而馬兒因為主人突如其來的驚呼而驚惶失措,舉起前蹄嘶鳴兩聲,隨即跑開了。
「回來,驥兒!回來……」應采靈連忙站起來想追上去,但是她的腳踝痛得寸步難行,她紅著眼眶,只能看著馬兒奔馳而去的身影。
怎麼辦?沒有馬兒她該怎麼去平遠家?
不行,沒有時間了!就算是跛著腳走去,或是爬著去,她都要見到-平遠!
應采靈一拐一拐地,咬著下唇強迫自己走下去。
不遠了,就要到了……只要彎過這個山腰,離平遠家就不遠了……
應采靈忍痛又走了幾步,繡鞋踏到一顆圓石子,腳步一個顛躓,撲倒在地。
「好痛!」
她支起上半身,跪坐在地,看看自己,雙手擦破了皮,連淺紫色的羅裳上也沾了泥沙,真是狼狽不堪。
腳傷連同擦傷讓她疼得紅了眼眶,但是她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必須先找到平遠!
扶著樹木撐起身,她繼續往前走。突然,她聽見了一陣馬蹄聲,同時也看見有人騎著馬路經此地。
太好了!
她一跛一跛的走上前,揮舞著雙手。
「對不起!請停一下!」
她的呼叫有了效果,那些人騎馬朝著她過來,並減慢了速度。
一陣馬兒的嘶鳴,為首的男子停了下來。狐皮圍巾遮去了男子大半的面容,只留一對狹長深邃、撼動人心的眼眸與她對視。
他一身獵裝打扮,但是渾身有著無法形容的尊貴氣勢。應采靈怔怔的望著他,幾乎忘了要如何開口。
「什麼事?」男子的聲音冷冷的,但十分低沉悅耳。
她一跛一跛地走近他,鼓起勇氣說道:「公子,我有急事必須去凌江村,但是我從馬上摔下來,我的馬跑走了,天黑之前我恐怕趕不到,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載我一程?」
男子尚未回答,他身後一位四十多歲的隨從開口了:「少爺,天色不早了,我們必須趕緊回府。」
應采靈臉色一白。
他們是唯一可以幫她的人啊!如果連他們都不幫她,她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求求你!公子,求求你!」
「少爺……」
長者還待開口,高踞馬背上的男子開口了。
「木裡罕,你們一行人先回府去。」
「可是,少爺——」
話未說完,男子伸手打斷了他,表示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他彎腰撈起她的纖腰,將她安置在他的前方。
「抱緊。」他將她的手繞在自己腰上命令道。
礙於禮教,應采靈有些顧忌,但遲疑了一下,她還是照做了。他掉轉馬頭,修長的雙腿一夾馬肚,馬兒立即馳騁奔去。
好快!她忍不住驚呼。她方才拚命加速,使驥兒的速度達到極限,也沒有這匹馬的一半快!
只聽見風兒在身邊呼嘯,片刻後,凌江村便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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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放她在指定的一戶磚瓦房前停下。
應采靈匆忙地說道:「我說幾句話就好,請你等一下。」
他若走了,她就沒辦法趕回去了。
男子一頷首,沒說什麼。
采靈敲著木門,叫道:「平遠!平遠!開門呀!」
木門很快的被打開了,走出一個英俊的男子。
「采靈?」他驚訝的看著她。「你怎麼會到這兒來?你怎麼弄得滿身是傷?痛不痛?我去屋裡拿金創藥——」
「平遠,沒關係,我在趕來的路上摔了一跤,這是小傷,不要緊的。你先聽我說,我爹向皇上請旨,皇上賜我一個綵球、一座樓台,恩准我拋繡球招親!時間是初五午時,平遠,你一定要來!我會把綵球丟給你!」
因為她不接受任何人的提親,應維之無計可施,所以請皇上賜婚。
平遠凝視著已是丞相府千金的昔日玩伴,低語:「采靈,我配不上你!我什麼也沒有,跟了我,你注定要吃苦,你是千金之軀,而我——」
「我可以吃苦!平遠,你忘了嗎?童年的時候,應家與-家比鄰而居,我也曾經住過這樣的紅磚房。自小,我們青梅竹馬,爹和娘曾經說過,他們要把我嫁給你……」
平遠苦笑了下。
「那已是過去的事了。自從你爹入朝為官,平步青雲後,他便送來十兩白銀,取消了婚事。」
采靈的親娘很早就過世了,後來應維之又娶了參知政事的千金,入贅「-真」一姓,這才平步青雲,爬上丞相之位。
「平遠!」采靈紅了眼眶。「因為我的身份不一樣了,所以你不要我了嗎?」
她多麼痛恨冠上「-真」這個蒙古姓氏!
「傻瓜!」他擁住心愛的人兒,顫抖著聲音:「我怎麼會不要你?我愛你,從以前到現在,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呵!」
「那麼,初五——後天午時,你一定要到京城裡來!皇榜有云:『打富隨富,打窮隨窮』,只要接住繡球,我就嫁給誰!」采靈含淚望向平遠,道:「平遠,我知道明年的科舉你一定會上榜的,我們一起做給爹娘看。」
平遠看著她清麗絕俗的臉龐,深深地動容了。
「采靈,我會去的,今生今世,除了你,我誰也不要!」他俯下頭,重重地吻住她濕潤的朱唇,作為他永不悔改的誓言。
「我該回去了,平遠。初五那天,我等你來!」她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拖著不便的腳步,匆匆走向一旁等待的男子。
★ ★ ★
一身勁裝的男子在天色未暗前,及時送她至丞相府後門。
采靈下了馬,感激的道謝:「公子,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請你留個大名,來日采靈必定報答你。」
「你會有機會報答我的。」而且很快!他漂亮的厲眸隱隱流過一抹難以形容的邪氣,卻快得讓采靈來不及看清。
一揚韁繩,他像一陣風般離去。
聽到有人在後門交談,采靈的貼身丫鬟畫湄輕輕地打開門,露出一條縫,見到是采靈後,她鬆了口氣。
「小姐,你可回來了!」
她開了門,這才發現采靈一身泥濘。
她驚呼:「小姐……你怎麼受傷了?馬兒呢?」
「我不小心從馬背上跌下來,把驥兒嚇跑了。」
畫湄小心翼翼地將她扶進來,著急地問道:「要不要請個大夫,看看摔傷哪兒?」
「泥土很軟,沒關係,只是扭傷了腳,擦點藥,過一、兩天就會好了。我爹娘呢?」
「相爺和夫人都沒有發現。」她掩嘴輕笑。「倒是小姐,是誰送你回來的?」
采靈笑了。「幸虧是個好心的公子,他送我到凌江村,又把我送回來。」
「小姐見著-少爺了嗎?」
「嗯……」
她漾起一朵甜蜜的微笑。她相信平遠,他一定會來的!
「那真是太好了,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沒有枉費她們主僕計劃了那麼久。
「只是,畫湄……我不希望你陪嫁過來,我和平遠會過得很清苦……」
「我不在乎!只要能服侍您,不管是什麼地方我都要去!」
如果不是小姐收留她,她早就被買到青樓了!打從她被小姐買下來,她就打定主意要做牛做馬來報笞她。生活清苦又算得了什麼?
「小姐,咱們快進房裡,把這身衣裳換下來吧!」不趕快湮滅證據不行!
她們主僕倆相視而笑,躡手躡腳地走回房裡。冷不防一個威嚴的聲音打破寂靜……
「站住!」
采靈僵在原地,慢-地轉過身。
「爹!」糟了!
四十多歲的兀真?應維之冷冷的掃過女兒狼狽的模樣,沉聲問:「你去哪裡了?」
機靈的畫湄連忙代答:「相爺,小姐她——」
「住口!我沒有問你!下去!」
「是。」
畫湄看了采靈一眼,不情不願地退下了。
「靈兒,你是不是到凌江村去見-平遠了?」
「我……」
「是不是?說!」他低吼。
「是,我去找平遠了。」她硬著頭皮承認,儘管接下來要面對懲處,她也認了。
「你告訴他綵球招親的事了?」應維之的聲音更加冰冷。
「是的。」
「你與他早已沒有任何關聯,難道你還不死心?」
「爹——」采靈輕聲道:「我愛他呀!我只要他做我的丈夫,誰也無法取代他!」
「無恥!」他憤怒地瞪著女兒,「你是堂堂丞相府二千金,卻恬不知恥的把一個窮小子掛在嘴邊,成何體統?」
「平遠人窮志不窮,他很努力的求取功名,力爭上游!爹,請相信我,明年的科舉,平遠一定會上榜的!」
「哼!那個窮小子拿什麼去應考?他連盤纏都沒有,還妄想登科呢!而且他是個漢人,他有本事考上左榜嗎?」
元朝施行種族歧視政策,蒙古人、色目人科舉考的是容易的「右榜」,漢人、南人考的是艱澀的「左榜」。
「平遠他滿腹詩書!只要有志氣、有實力,他會考上的——」
「靈兒!」應維之打斷她的話,口氣嚴峻:「後天的綵球招親不准拋給他,聽見沒有?嫁給了他,你的子孫永遠翻不了身!」
她難過的看著同為漢人,卻入贅兀真家,憑借裙帶關係而位居高官的父親,她顫抖著聲低語:「為什麼?這不公平……」
「我不會承認他的!你嫁給他,會使應家與兀真家祖上蒙羞!你膽敢拋給他,休想我會給你一文錢當嫁妝!」
語畢,他拂袖而去。
平遠……采靈傷心的咬住唇,忍聲啜泣著秋天的夜空,不知怎地,讓她覺得好冷……
★ ★ ★
北安王府——
北安王妃帶著笑意,前呼後擁地領著一堆女侍,堂而皇之地進駐兒子的寢居。
「季淵,你在忙嗎?」王妃隨意在一張雕花椅上坐下,看到兒子正由丫鬟服侍更衣。
奇渥溫.雷季淵低沉帶著磁性的嗓音由雲母屏風後傳出。
「有事,我要出門一趟。」
「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先擱下,皇上有諭,宣佈進皇城。」
「皇堂兄找我?什麼事?」
奇渥溫.忽必烈是雷季淵的堂哥,雷季淵的父親與忽必烈的父親為親手足,故雷季淵為世襲一等的王爺,受封睿親王。
「你爹希望你能早日成親,了卻我們兩者的一樁心事;皇上樂觀其成,這次宣你進宮,想必是為了這事而來。」
雷季淵從屏風後走出。一襲簡單的深藍色織錦,適度的將他尊貴的氣勢展露無遺,毋需華麗的綴飾襯托,偉岸卓絕的威儀渾然天成。
王妃看著兒子笑了。他真是英俊得不像話!
雷季淵漂亮的唇線拉起一個似笑的弧度。
「為什麼他不先大婚?」
皇上立後才是大事,何況長幼有序,若說真要成親的話,也應該以皇上為先。
對喔!皇上為什麼不先大婚?這事她倒是沒想過。
「太后不急著抱孫嘛!」
王妃立即把身為皇姑的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
「你很急嗎?」
「喲,這是什麼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句話你沒聽過嗎?」
「兩個姊姊已經生了四、五個孫子給你了,還不夠嗎?」他就不相信有五個孫子了,娘還如此慾求不滿。
「那是外孫!外孫是別人的,孫子還是自己的好!」
王妃婀娜多姿地站起來,款擺著水蛇腰貼近兒子,笑嘻嘻地輕撫著兒子的俊臉。
「而且,還得是一個像你這般俊俏的小子才行喔!」
雷季淵撥開親娘的『毛手』,似笑非笑,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皇堂兄那裡,我不去了。」
「你爹會氣得暴跳如雷。」
「年紀大了,能跳得動是一件好事。」
王妃當場哭笑不得。他的兒子樣樣都好,就是一張嘴讓人又愛又恨。必要的時候,兒子的舌尖可以殺人,這一點她再明白不過。
「季淵……」
他彎下腰,用臉頰碰碰她。
「不要吵我,乖乖在府裡等,我會帶你媳婦兒的消息回來。」
「等、等一下!」她根本還沒弄懂,兒子就走遠了。
他剛剛說什麼?媳婦兒?難道,他不願接受皇上賜婚,就是因為有心上人了嗎?
王妃笑了。看樣子,他們兩老不必擔心兒子不娶妻了!
★ ★ ★
終於到了初五這一天,采靈的人生即將踏入另一個里程碑。
采靈由著畫湄替她梳妝著衣,心裡不斷地祈禱——平遠,你一定要來!一定要來呀!
「好了,小姐。」畫湄滿意地看著精心妝扮後的主子,快樂地道:「小姐,你一定會讓所有來搶繡球的王孫公子們直流口水的!」
她才不希罕別人的驚艷,她只希望能夠和平遠一起得到幸福。
跟著采靈多年的畫湄一下子便看出她的想法,她笑道:「不要擔心,小姐,-公子一定會來的,輕鬆一點。」
對!平遠答應過她,他就不會失信,他從來就沒有失信過……
不過,這樣的自我安撫到了緊急時候居然失去效用。
她緊張地抓住畫湄的手,追問:「可是,我爹已經知道我的心思,我怕他會阻止他來!如果爹真的這麼做,我怎麼辦?」
「不會不會,皇榜上寫著:只要是尚無妻室的青年都可參加。相爺絕不會知法犯法,為了阻撓-公子而公然抗旨的。」
皇上為了保障小姐穩坐大房之位,所以已有妻室的男人禁止參加;想來這也是種恩寵。
采靈鬆了口氣,畫湄的回答安撫了她的心。
靜下來後,她對自己慌亂的情緒感到好笑。前天她單槍匹馬直闖凌江村的勇氣到哪裡去了?她必須堅強,必須冷靜,為了將來和-哥哥在一起,她要勇敢的面對這一切!絕不退縮!
「畫湄,我已經想清楚了,現在的我非常鎮定。我相信-哥哥,他不會食言的。」
雖然她是區區一介女流之輩,可是她要用自己的雙手,用御賜的繡球來決定自己的未來!
「你知道嗎了畫湄,戀愛中的女人的堅強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喔!」
「好棒啊!說得真好!對嘛!這樣子才像平時的小姐,處變不驚。」畫湄鼓掌歡呼。
此時,府裡的丫鬟恭敬地在門外道:「小姐,已屆午時。」時候到了!采靈點點頭,漂亮的黑眸閃耀著篤定。「走吧!畫湄。」
「是。」
★ ★ ★
奉旨搭建的高台綴滿了鮮花,並以紅色輕紗作為妝點。高台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全都是貪戀富貴,或是貪戀美色的公子哥兒。
采靈從應維之手中接過御賜綵球。
他神情嚴肅,略帶著警告意味的開口:「下面都是想娶你為妻的青年。在他們之中,有的是看中咱們家的財富,妄想一步登天者,有些是貪戀美色之徒;當然,其中不乏有官職的王孫公子。我希望你下半輩子過得幸福而且衣食無虞,至少,你絕不可拋給漢人或南人!你沒有絲毫蒙古的血統,全仗著後娘『兀真』這個姓氏讓你穩坐千金小姐的位置;一旦你嫁給漢人或是南人,你救不了丈夫,只會拖累你自己。你想清楚了沒有?」
采靈望著父親,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的道:「爹,我會得到幸福的!」
應維之欣慰地頷首:「想清楚了就好。去吧!」
他退了下去,畫湄壓低聲音開口:「小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她的聲音有些發急,小姐她——該不會改變心意了吧?那癡心等著小姐的-公子怎麼辦?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她的櫻唇揚起淡淡的笑容,「畫湄,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清醒過。」
「那……你該不會是想……」
在這一刻,畫湄竟然無法從小姐絕美的容顏上看出絲毫端倪。她開始為-公子擔心了!
「我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她突然停住,美麗的小臉轉向畫湄,朝她露出一抹推心置腹的笑容,「我要得到幸福,你該瞭解我的,不是嗎?」
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原來小姐的信念從來就沒有改變過,而她居然疑心自己的主子會見異思遷,真是該打!
「吉時已到,小姐,用你的雙手,去爭取你想要的幸福吧!」
采靈站上高台,她的美麗引起人群一陣歡呼。
她深深的吸一口氣,自語:「決定性的一刻終於來了,我所等待的就是這一天。」
她努力的梭巡-平遠的身影……找到了!
采靈感動的笑了。他沒有失信,真的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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