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大家都沒意見了,那我們這一組研究的主題就決定是『外籍勞工在台灣的處境』。」
一臉精明幹練的林正義扶了扶閃亮亮的鏡框,精銳的視線迅速掃向方桌旁其他三位組員的臉龐,最後停留在詹巧茵身上。
相較於另外兩個看來精神奕奕的組員,詹巧茵很明顯地意興闌珊,那雙大眼睛幾乎都快合上了。
「詹巧茵,你是不是不想做這個題目?」林正義沒好氣地問她,自封為小組組長的他心裡暗自鄙夷,希望她可別拖累他們整組的成績。
「啊?」發現自己霎時成了眾人的焦點,詹巧茵扯開一抹尷尬的笑臉。「沒、沒啦……」才怪,她真恨不得可以腳底抹油,逃之天天呢!
哎……詹巧茵暗自在心底歎了一口沉重的大氣。
為何外頭明明天氣超級棒,她卻偏偏得待在圖書館跟三個不太熟的同班同學討論報告?這就得歸咎到「新聞實務」那門課,教授用隨機抽取的方式,將班上每四人編成一組,自由選擇主題做團體報告。
結果真「走運」,她竟然被分發到跟班上成績最優秀的幾位同學一組。
眼見其他三人討論的幾乎都是國家大事、政府政策、人權問題、 國際事件……總之,就是跟她的頻率毫不相符的議題,她已經非常努力才能撐到現在,好幾次差點就想拔腿開溜。
為什麼要研究「外籍勞工在台灣的處境」這種八股問題呢?
誰都知道一定是很糟糕的嘛,這種不用調查研究就知道答案的主題,做起來有什麼樂趣?!像「當紅明星愛逛的夜店」或是「七年級草莓族的戀愛觀」之類的,不是比較有趣、吸引人嗎?還比較貼近他們的生活咧。
偏偏她人單勢薄,才剛剛起個頭就馬上被他們以白眼相對,一副懷疑她沒讀過高中似的表情。
哎,算了,為了讓成績好看一點,還是跟他們好好合作,應付好教授的團體報告吧!
反正她老早立定好志向,鎖定了一畢業就要去考「狗仔」媒體,天生愛挖八卦的她,當個狗仔隊簡直是老天賦予她的職責呢!至於那些偉大、憂國憂民的工作,還是交給優秀的國家棟樑;而她,一個區區小人物,就負責去追逐小鼻子、小眼睛的八卦娛樂大眾啦!
「詹巧茵,你別想混水摸魚!」林正義似乎猜到她的心思,冷眼看她。「這是團體報告,每個人都有份。」
「我知道。」詹巧茵也不客氣地頂回去。什麼嘛!好像料定她要搭便車似的,真討厭。
「知道最好!』林正義露出充滿威嚴的表情,正經八百地說:「過幾天我分配好大家要負責的部分,會E—Mail給你們,如果有什麼問題再問我吧。」
散會時,詹巧茵邊走出圖書館,胸口內一陣鬱悶,剛才林正義和其他兩名同組同學輕視的眼神,好像料定她只會扯後腿,真讓人不舒服,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讓他們刮目相看!
哼,一群獨裁者,有什麼了不起,就讓你們看看我的實力!
想歸想啦,可真要詹巧茵正正經經地收集相關資料,寫出一篇義正辭嚴、充滿正義感的報導,說真的,還真是難倒她了。
畢竟,這就像硬要一個物理博士開萬人演唱會一樣嘛!要做好自己沒興趣、又不習慣的事,一點也不容易。
詹巧茵站在餐廳外頭擦玻璃,忍不住頭痛,要她去哪兒找外籍勞工來訪問、整理出報告資料呢?
課餘時間,她都到學校附近的意大利餐廳打工。
這間餐廳裝潢高雅,食物又好吃,位於一棟算是辦公大樓的一樓,樓上有不少公司進駐,生意因此相當不錯。
因為迷上了老闆的手藝,詹巧茵一聽到餐廳缺人手,就跑來應徵了。其實真正目的是想偷學一點老闆的廚藝,反正她除了挖八卦之
外,最大的嗜好就是下廚。
她一邊機械式地抹著玻璃,一邊暗自盤算著——
記得她家鄰居好像請了外籍女傭,可以去問問,還有她叔叔是專門包工程的,可能也有請一些外籍勞工吧,或許可以請他幫忙安排一下……
詹巧茵甩掉腦中的思緒,加重手上擦拭的力道。等一下餐廳就要開始營業了,還是專心一點,要煩惱的事以後再想吧。
「你們別再來煩我了!」
「少爺,老爺是好意關心您……」
「我不需要!」
聽到餐廳二樓傳出不小的爭執聲,她不由得停下動作,站到人行道上,好奇地抬頭張望。
只見二樓的窗戶大敞,百葉窗也被拉起,一名穿著醫師白袍、身材魁梧的男子背對著外頭,似乎正在跟誰吵架。
詹巧茵記得餐廳樓上是一家牙醫診所,剛開業不久,老闆娘曾經去看過牙齒,還說醫生雖然年輕,但他的技術很好呢!
拔牙?她不禁打冷顫。哎唷,光想就覺得恐怖,不管技術多好她都沒興趣。
此時,男人突然轉過身來,怒氣沖沖地望向窗外,視線恰好與站在人行道上的她對上,這時,詹巧茵總算有機會目睹他的真面目。
不看還好,這一看,她臉上的表情霎時僵住。
這年輕的牙醫生不僅留著醜醜的落腮鬍,又戴著土土矬矬的黑框眼鏡,頭髮更是俗到不行,活像是幾百年前的乖乖牌男教員,只能用「不堪入目」來形容。
幸虧他的技術不錯,如果連專業本事都不佳,那要怎麼吸引顧客上門?
身為外貌協會一員的詹巧茵還兀自同情著初邂逅的男子,卻沒想到接下來的發展完全令她措手不及。
「快讓開!」男人突然地喊道,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縱身往窗外一跳。
詹巧茵震驚地張大嘴,事情發生得太快,根本令人無法反應!
她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世上真有人會從二樓直接往下跳。那不是只發生在電影裡頭的劇情嗎?
不過,更令她驚訝的還在後頭,因為那人不偏不倚,就正好往她身上撞過來,於是,她立刻成為肉墊,整個人被男人高大的身子壓倒在地。
天哪,原來賣肉粽小販無辜被自殺的人壓死,不是嚇唬人的故事。雖然機率微乎其微。但如果真有那運氣,還是會碰到的!
詹巧茵的後腦勺撞擊到水泥地,一陣劇痛下,她瞬間昏厥過去。
在她腦海裡閃過最後的訊息是一一
老天,你至少也該讓我死在一個帥哥的懷抱裡吧,怎麼會是個超俗、超土的男人啦,我不甘心!
成影也非常意外,這女孩竟然像傻瓜似的,連躲都不躲,難道是嚇壞了不成?
他一心想迅速逃離爺爺派來抓他的人馬,自恃自己的運動神經還不錯,這麼一點高度應該耐得住,卻沒想到竟會牽連到無辜的人。
一落地,他趕緊起身,仔細端詳懷中已經昏迷過去的詹巧茵。
「小姐……」成影輕輕拍著她的臉龐,不敢隨意亂動她的身子,怕傷害到她,身後,兩名他爺爺的手下悄聲站定。
「少爺,請您跟我們回去。」
「您應該不會棄這個女孩不顧,自己離開吧……」
兩人的說話語氣毫無音調起伏,宛若爺爺嚴厲性格的寫照,不愧是他忠心耿耿的手下。成影深深吸一口氣,自嘲地一笑。
既然這次他已經逃避不了,或許,也該是回去跟爺爺徹底攤牌的時候了……
「啊——」
詹巧茵從床上驚坐起,流了一身冷汗。
哎唷,嚇死人了,還以為要死掉羅!
剛才她做了個好可怕的夢,夢到被一個從天而降的怪人緊緊壓住,害她差點窒息……她才二十—歲耶,哪能就這樣香消玉殞?最重要的是,她還沒把到帥哥啊!
「你醒了……還好嗎?」
一陣清朗溫和的男聲驀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身處陌生的房間,而且她不是獨自一個人,床邊還坐了一位。
詹巧茵霎時瞠圓了雙眸,張大了嘴——「啊——」
她忍不住尖叫,因為眼前這位外表超「俗」的男子,竟然長得跟她夢裡的怪人一模一樣!
「小姐,請你小聲一點……」站在另——邊、穿著一身深藍色的中年女子皺起眉頭說道,不耐煩的表情彷彿是想拿塊膠布貼住她的嘴巴。
不、不能怪她啊。詹巧茵瑟縮在床角,勉強地撐開笑臉。眼前「其貌不揚」的男人真的在她夢中出現過,這實在很嚇人嘛。
成影沒有錯過她眼中對他的防備,雖然納悶,卻也不以為意,她沒事最重要。
「你有沒有覺得什麼地方不舒服,頭會暈嗎?」他柔聲詢問她的狀況。
經他一提,詹巧茵驟然發現自己頭上纏了繃帶,身上還有幾處瘀傷。頓時,她回想起所有的事情,難怪她會夢見眼前的男子,他就是那個從二樓跳下來的人嘛!
「還好啦,只有一點點不舒服……」詹巧茵客氣地回應,雙眸隨即好奇地打量起四周擺設。
室內豪華卻又不失雅致與品味的佈置,加上窗外的庭園景致,她很肯定這裡絕對不會是醫院,反倒像是有錢人家的宅邸。
這就怪了,她怎麼會擦玻璃擦到有錢人家裡去?難道跟眼前這位從天而降的男人有關?這裡是他的家嗎?!
詹巧茵忍不住好奇,轉而仔細地端詳起他。
其實近看才發現他臉部輪廓還挺深刻英俊的,皮膚也很光滑,保養得還不錯,藏在眼鏡後頭的眼睛宛若玻璃珠一般深邃美麗,眼睫毛甚至還比女孩子長呢……
真可惜了,如果可以把那頭矬矬的頭髮修剪成一個比較流行的髮型,摘掉那只又醜又土的眼鏡,然後把遮住臉龐的鬍渣清乾淨,應該也是個帥哥吧。
他現在的模樣雖然不至於嚇到人,但也很難吸引到女人的目光,真不曉得這個男人在想些什麼,竟然如此糟蹋自己的天賦,是故意的嗎?
不過,詹巧茵此時只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至於這男人的心理問題,不在她管轄範圍內。
「先生,請問一下,我怎麼會躺在這裡?」她輕聲問道。
聽她這麼問,成影不由得露出愧疚的表情。
「真的很抱歉,因為一點私事牽連到你,本來應該送你去醫院,不過……」
他頓了頓,欲言又止,最後嘴角牽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你放心,這裡是我住的地方,你可以安心留下來,如果有什麼後遺症,我一定會負責到底。」
看他認真的態度,詹巧茵反而不太好意思,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啦。
「先生……」
「我叫成影。,』他提醒她。「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
對喔,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也忘了要自我介紹。
「成先生,你好,我叫詹巧茵,你叫我巧茵就可以了……」詹巧茵笑了笑,稍微猶豫一下後,才小心翼翼問道:「呃,成先生,請問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你要從二樓跳下來?」
依她的普通智商」以及一點也不複雜的頭腦結構,唯一能想到的逃難原因不是躲債就是躲老婆。既然她也算受害者,總有權利知道發生什麼事吧?
不過,她等了好一會,卻見成影始終沉默、不發一語,鎖緊的眉宇間似乎因隱藏著難以啟齒的心事而顯得陰鬱。
她是不是問了一個不該觸碰的問題?
詹巧茵只覺得納悶又尷尬,向來話多聒噪的她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了,直到他終於開口:「你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就吩咐林管家吧。」
成影沒回答她的疑惑,只對一旁的傭人交代了幾句話,隨即離開房間,留下仍舊一頭霧水的她。
「請問……」成影一離開,詹巧茵立刻轉移目標,想詢問眼前的中年女子,她應該就是他口中指的林管家吧?
他不想回答,她總可以問別人吧?更何況是他自己叫她「有什麼需要就吩咐林管家」,她現在最大的需要就是解決心中的疑惑:她到底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遇到了什麼事?
閱歷豐富的林管家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圖,擺出一張撲克臉回應:
「詹小姐,如果你有任何私人問題,請直接問少爺,我只是個下人,不便回答你。」
什麼?口風這麼緊喔……詹巧茵趕緊搖頭,反駁道:「不是私人問題啦,我只是很好奇我到底在……」
「既然詹小姐沒什麼吩咐,請你安心休息,我先退出了。」林管家彎身行禮,跟著也快步離開了。
喂,幹嘛搞神秘啊!詹巧茵錯愕地看著女管家消失在眼前,莫非這裡藏了什麼秘密不成?
她向來超級敏銳的第六感,隱約嗅出空氣中一股有八卦可追的氣味,或許暫時留在這裡,一點也不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