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已經進入「凌雲」的產業了,莫震飛不禁吁了口氣,同時在馬上微微伸展一下身體。他們仍是以會跌斷脖子的速度趕路,雖然不至於披星戴月,但莫震飛心中深探覺得不必那麼倉促的,即使他們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但還不至於久到會想家的地步。
不過只要看了一眼秦少揚緊繃不豫的臉,他就聰明的不發一詞、不敢抱怨的乖乖趕路,真是天知道,他連不高興的臉色都不敢擺給秦少揚看,深怕秦少揚心一橫就把他給踢下馬。
老大不高興時,真是連天王老子都惹不起他。
經過一排蓊蓊鬱郁的樹林時,樹上有人輕輕的擊掌,隨即見到七個黑衣人輕巧的躍下樹來,單膝跪地。黑衣人的臂上都繡著紫、金兩色絲線的飛騰雲彩,代表他們是領導龍禁衛的精英分子。
為首的左傲天微笑道:「少主,你回來了。」
秦少揚勒住馬,點頭示意。
「凌雲」延攬訓練了多批武學高手,分散至各處,職務就是負責「凌雲」的安全,亦即保護「凌雲」各個地方不同的產業能運作無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大本營凌雲山莊和老夫人、小姐所居住的閒雲山莊的安全。這些捍衛「凌雲」的高手們,被「凌雲」的人稱做龍禁衛,黑衣的臂上都繡有飛騰雲彩作為識別,以左傲天、郁徹言、楚項容為首,底下再劃分成六隊。
在他們甫踏上凌雲山莊的外圍時,遠處放哨的人便已回報山莊,龍禁衛之首左傲天因而率領六隊之長親自出來迎接少主。
左傲天好奇的看了一眼秦少揚懷中的司徒斌兒,她嬌小的身軀被秦少揚寬大的斗篷罩著,也掩住她絕世的容貌,只露出些許黑亮的髮絲。
「這位是……」左傲天似乎覺得有必要知道訪客的身份。
秦少揚皺起眉,不喜歡他的探問。「不必多問,我離去之後有什麼狀況發生嗎?」
左傲天神色一斂,恭敬的回答道:「托少主的福,一切安好。」
秦少揚微微領首,「辛苦了,傲天。」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事。」
秦少揚策馬繼續朝山莊前進,一旁的莫震飛卻被左傲天攔住。「那是誰?」
「惜雲姑娘。」
消息一向靈通的左傲天皺眉道:「江南花魁、擁月樓的惜雲姑娘?少主這次南下是為了她?」
莫震飛聳聳肩,「沒錯,不過老大是受霖園商行的康家大老所托,南下視察時順便把她劫來的。」
「為什麼?」千里迢迢的劫來一位姑娘委實令人好奇,更何況是由一向不願意與女人糾纏不清的少主親自出馬。
「這個嘛……說來話長,老大不會希望我到處宣揚的,你有興趣的話,自己去問老大吧。」他笑嘻嘻的說,「不過他最近脾氣很不好,大概不會喜歡你去跟他嚼舌根。」
擺明要人去送死。
左傲天不滿的哼了一聲,「算了!」
莫震飛回首望著秦少揚離去的方向,調皮的神色暫斂,眼中慧黠的光芒閃了閃。
看來這位嬌弱柔美的惜雲姑娘已引起老大不敢正視的情愫,只是不知老大在顧慮些什麼,是她難以啟齒的身份嗎?還是她與康廣陵喧擾滿城的戀情?
莫震飛暗忖,自己是不是要幫幫他們?
「每當你有這種表情時,我就覺得心裡毛毛的。」左傲天觀察後開口道。
莫震飛回過神,偏著頭好笑的問:「為什麼?」
「好像在算計些什麼,精明得可怕。」他露出個不寒而慄的表情。
「怎麼會?大家都知道我是『凌雲』裡面最溫和善良的人了。」他調皮的眨眨眼,表情天真無邪。
左傲天嘲笑他,「別謙虛了。我們只有匹夫之勇,不像你,最擅長兵不血刃、借刀殺人了。」
「你這是什麼話?嘖,太教我傷心了!」他好無辜的叫道。
「凌雲」的智囊團以莫震飛、尚豫、戚令遠為首,尚豫狂放傲物,戚令遠沉著敏銳,而莫震飛最為內斂、深不可測,左傲天說這話倒有幾分真實。
「說正格的,我們離開一個多月,『凌雲』沒什麼事吧?」莫震飛回到正題。
「這麼多人在,怎麼可能有事?少主又不是請我們來吃飯的。不過倒是積了一些文件要少主批示,你如果閒著無聊可以先去看看。」左傲天笑著說,這部分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內,他樂得輕鬆。
一般的文件根本不用經過秦少揚的眼,智囊團的謀士各司其職,戚令遠早就編製了一批人負責審核過濾,只有重大決策才會往上呈,讓秦少揚裁定。秦少揚延攬一流的人材,就是要他們全權負責份內的工作,饒是這樣,事情還是常常多得做不完。
莫震飛知道文件堆積的速度,哇啦哇啦的叫苦,「尚豫、戚令遠那兩個渾小子是怎麼回事?也不處理。」秦少揚早授與他們三人決策的權力。
「尚豫去處理礦場的糾紛,戚令遠前幾天有事到西夏國去了,他們說你從江南玩回來,也該收收心,所以讓你多批些公文。」
莫震飛看著左傲天一臉的幸災樂禍,冷哼一聲,「好!看我以後怎麼整他們。」
左傲天聞言,不禁發冷般的顫抖了一下。
☆☆☆
馬蹄踏過青石板鋪成的長路,來到一座無邊無際的山莊前。
山莊周圍有小河環繞,河邊的樹木青綠蓊鬱,黑馬馳過已放下的吊橋,進入這座開闊華麗的凌雲山莊。正前方是條寬直的大道,到了第一道門,秦少揚勒住黑馬,一位溫文爾雅、長身玉立的男子早已等在那兒。
他上前拉住馬的轡頭,秦少揚輕躍下馬。
「終於回來了啊,我幾乎要相信你已愛上江南。」總管慕容洵語音帶笑。以秦少揚平時的速度,早該回到山莊了。
「我被人無可避免的拖延了。」他淡淡的說。一路上顧及柔弱的司徒斌兒不堪遠行的奔馳,他只好放慢速度。
秦少揚轉身握住司徒斌兒的纖腰,將她抱下馬。
「喔?」慕容洵雙眉一揚,目光移向司徒斌兒,好奇的望著他沒見過的陌生面孔。她在秦少揚的懷中,身量只到他的胸膛,又被少主寬大的斗篷包著,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眸,看起來就像個嬌小纖細的娃娃。
「好漂亮的孩子啊!」慕容洵情不自禁的說出口。
「曹姨呢?」她是凌雲山莊的二管家,負責一切內務。
「她聽說你回來了,正在廚下忙著監督僕人,說要弄一桌酒菜給你們洗塵。」
秦少揚握住司徒斌兒的手臂將她往前一推,說:「把她交給曹姨,看分派些什麼工作給她,讓曹姨決定吧。但是,我不要她在漾雲院。」
慕容洵困惑的問:「他是……」
秦少揚諷刺的揚起嘴角,「你當她是什麼?她不過是個身份低賤的女人。」
司徒斌兒面對他的污辱,臉色一白,氣憤的瞪著他。
慕容洵卻自嘲的笑了起來,「女人?!哎呀,我真是看走眼了,連這麼漂亮的姑娘我都認不出來。」因為司徒斌兒身著男裝,秦少揚寬大的斗篷又遮掩住她大半的烏絲,慕容洵才會錯認。
慕容洵即使還想問些什麼,也沒有機會了,秦少揚轉身走過院落,進入自己的漾雲院,匆匆的像在丟棄一個燙手的山芋。
慕容洵轉向司徒斌兒,捕捉到她眼中那一抹淡淡的釋然,她似乎很高興秦少揚的離去。
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秦少揚根本沒有費事的介紹。
「我叫斌兒,今年十七歲。」她的聲音輕柔婉轉,甚是好聽。
惜雲代表的是擁月樓名動江南的花魁之名,而斌兒代表的則是清白的官家千金之名,既然到了北方,她願拋棄那些花魁之類的浮名,只做她清白的司徒斌兒。
慕容洵聽出她有著南方的輕軟腔調,好奇的問道:「你來自南方,對不對?」
她點點頭,「我來自蘇州。」
慕容洵驚訝極了,「蘇州!那你怎麼會來到離家這麼遠的北方?」
「我是秦少揚買來的。」她輕聲道。
慕容洵沉吟半晌,把少主口中的「她不過是個身份低賤的女人」這句話,自動演繹為身為下人丫鬟之類的「身份低賤」,雖然好奇,他勉強的按壓下來。挖人傷疤,可不是他的偏好。
「來吧!我帶你去見曹姨,不過你以後不可直呼少主名諱,知道嗎?」他告誡著。
司徒斌兒聽話的點頭。
慕容洵帶領司徒斌兒穿過東西向的遊廊,走向穿堂。他的心中卻在想著,這女娃長得真漂亮,氣質又出眾,粉雕玉琢似的,怎麼看都不該是個丫鬟,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看來是有一段坎坷的身世吧?他決定待會就去逼問莫震飛,看能不能問出什麼消息。
過了穿堂,便進入另一座院落,環境清幽雅靜,更有小亭清館,玲瓏別緻,頗具格調。西南方又有一扇角門,通向夾道,出了夾道,便是五房相連的廚下,只聽得裡面一片鬧烘烘的,不時聽見一個女人指揮若定的聲音。
慕容洵高聲的呼叫,一個中年女人應聲而出。她的眉目和善、溫柔可親,見到來人,嘲笑般的抿嘴道:「慕容總管好興致,怎麼有空來這兒參觀?」
慕容洵不以為意。「少主要我帶個人給你安置。」交代之後,他鼓勵般的對司徒斌兒笑笑,才將她交給曹姨離去。
曹姨細細的打量司徒斌兒後,似乎是決定要喜歡她了,上前拉住她的手,嘰嘰呱呱的問了一堆話。
「累了吧?」一番轟炸後,曹姨看著司徒斌兒美眸下淡淡的陰影,和一身的風塵僕僕。「我看你先梳洗休息吧,等晚膳時我再派人去叫你。」
「藥兒。」曹姨高聲叫道,不一會兒,一個小丫鬟應聲而出,不過十三、四歲左右,稚氣未脫。
「曹姨,什麼事?」
「這是你新來的姊姊,叫做斌兒。你帶她去休息,看誰房裡還有空位,先挪一個床位給她。」
「曹姨,我看斌兒姊姊就和我一起睡吧。上個月小紅嫁人了,她的床鋪還空著呢。」藥兒提出建議。
「那好,你就先帶她去歇息,等明兒再帶她熟悉山莊裡的環境。」
曹姨又對司徒斌兒說道:「你明天記得來找我,我看看要分配什麼工作給你。」
藥兒帶著她走出院子,卻沒有進入她剛剛走過的院落。司徒斌兒仰起頭,看見院前拱門上的一道橫匾,書寫著「蓼風院」三字。藥兒走向夾道的另一邊,依著蓼風院的水磨矮牆走,不一會,又是一座院落的大門出現在眼前,中間是給總管們居住的正房,兩旁的抱廈和廂房,則是山莊內的僕沒、丫鬟居住的地方。
藥兒一路上不停的打量司徒斌兒,羨慕的道:「姊姊真是漂亮,比小姐還要漂亮幾分呢!我從沒看過比你更美的人了。」
司徒斌兒微微苦笑,卻沒有答話。
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少有人及,不過她倒是希望自己的長相普通些,那麼當初她的命運可能一如湖畔人家依湖為生的女兒,或是賣人大戶之家當婢女,而不會到擁月樓倚門賣笑。紅顏命薄,藥兒還小,才會欣羨她的容貌。
☆☆☆
隔天一早,司徒斌兒梳洗完畢,藥兒拿了一套淡藍色的衣衫給她換上。司徒斌兒空手而來,身上只有一套男裝、一件斗篷,身無長物。雖然她年齡較藥兒大上一些,但藥兒卻比她高,只見衣袖空蕩蕩的,裙長及地,看起來有一種弱不勝衣的美感。
藥兒抿著嘴直笑,一面拿針線幫她修改,而後帶她去見曹姨。
「正要去找你呢。」曹姨見到她,吩咐道:「我想到山莊裡面缺陪小姐唸書的伴讀丫鬟,恰巧你又識字,就分配在蓼風院吧。不過小姐要在降雪前後才會過來凌雲山莊,其餘時問都待在閒雲山莊,這段時間你就在正院幫忙吧。」
曹姨更仔細的打量司徒斌兒,小心的壓抑欲浮起的笑意。
其實山莊中的丫鬟不管分配到任何一院,只會負責那一院的工作,絕沒有像司徒斌兒這樣還要到正院幫忙。這是因為前一晚莫震飛神秘兮兮的來找曹姨說悄悄話,要她幫忙安排司徒斌兒在正院工作,威脅利誘的逼問出原因後,她當然樂見其成,無條件的幫忙到底了。
少主對女人的評價不高,而且向來興趣缺缺,要等他娶個少夫人只怕比登天還難,教他們這群下人憂心忡忡。好不容易終於有個人引起少主的注意,雖然身份難以匹配,她還是要推波助瀾、順水推舟一番,好歹總是個機會嘛。雖然少主先前說過不要斌兒在漾雲正院,但是只要她推托說沒有其他適當的工作,少主也拿她沒轍。
一旁沉思的司徒斌兒並未發覺曹姨好得意的笑容,只是想著秦少揚對她到底有何打算?不過比起原先她可能遭遇的命運!做他的侍妾,她很安於現狀,不敢思及改變了。
☆☆☆
藥兒是服侍小姐的丫鬟,因為年紀尚幼,所以只負責屋內一些清理的雜務與充當小姐和大丫鬟們的跑腿。
凌雲山莊的婢女,分成主人身邊掌管釵釧盥沐的貼身大丫鬟,和灑掃房屋、來往使沒的小丫鬟,屬於內務。一般較粗重的雜沒則由僕婦和小廝、執事負責。
但由于小姐與隨身的大丫鬟們目前不在凌雲山莊內,做完了份內的事後,藥兒樂得東晃西晃的到處幫忙。她最喜歡秀美溫柔的司徒斌兒,所以常往少主居住的漾雲院跑。
司徒斌兒的工作說來簡單,她和幾個丫鬃負責漾雲院中樹木花草的照顧工作。庭園佔地甚廣,絕大部分的植栽都是剛勁的青松翠柏,或是高聳的樺樹、楊木,一個樣子的蓊蓊鬱郁,將漾雲院團團圍在其中,顯得清雅。
像這種長青不凋的松柏,照顧說不上,修剪樹木也由小廝負責,掃掃落葉才有她的份。而唯一打破漾雲院草樹壟斷的花木只有丹桂,如果正值桂花盛開,襯著四周樹木青翠,那種幽香都從綠蔭中飛來,別有風韻。
漾雲院位在先前秦少揚下馬處的通道盡頭,通道四周連接著許多林蔭掩映的小徑,分別通往山莊內的各院。進入第二道儀門後不久,即是漾雲院的正門。
廣闊的前院庭園連接著一座接待訪客的向南大廳,然後才是內院。內院的正面是五間正房,兩側有東西廂房,正房旁的耳房則是秦少揚的書房,再接著東西廊各三間小正房。漾雲院軒昂壯麗,比別處不同。西耳房後頭有角門,可通往議事廳雲閣樓和「凌雲」群英居住的飛雲院。
繞過內院,一進後院,迎面是一些巨大的山石,順著卵石鋪成的小路繞過山石,轉過竹籬花障後,院中別有洞天。溪池清澈,水聲潺潺,茂盛的薜荔女蘿垂於水面,其上有落花浮蕩,一座小巧精緻的水榭立於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迴廊,名為淡雲水榭。池邊栽種著滿架的薔薇花、紫籐蘿和高大的丁香樹,十分雅致,一派的江南景色,與前院的林木青翠大相逕庭。
司徒斌兒無意間發現後院的美麗景色,驚艷後卻是引起濃濃的鄉愁。
除了後院外,她最有興趣的就是秦少揚的書房。
東耳房的三間房舍打通後,四面皆是雕空木板,擺滿了藏書,房內卷帙盈屋,諸子百家、列國圖史無一不備,其中更有些年代久遠的珍貴版書。少主的書房是禁地,除了清晨進去灑掃的丫鬟外,一般的下人根本不能進入,秦少揚有時在書房一待就是一整天,或看書、或思考。曹姨殷殷告誡著這段時間誰都不能去打擾,不然他那如寒冰的眼光直射過來,任誰都會嚇出一身冷汗。
但司徒斌兒實在是悶得慌,沒有書、沒有簫、沒有棋……也沒有朋友。一般的丫鬟敬畏她迥異於她們的氣質風度,都不是很敢接近她,她們甚至有時會脫口而出,喊她一聲「小姐」。雖然司徒斌兒一個人孤獨慣了,但處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中,只會更感到自己的寂寞。活潑的藥兒閒來無事喜歡纏著她,但藥兒年紀尚輕、天真爛漫,不太能深交談心。閒暇的時候,讓她手腳都不知要往哪裡放。
過了一個月後,她忍不住要冒險進書房去瞧瞧。她自願幫一個小丫鬟做打掃工作,闖進秦少揚的書香天地中。另一個丫鬟司晴看到她趁著每一段空下來的時間拚命翻著書看,如此的嗜書如命,不禁好笑。
「斌兒,書又不會長腳跑掉,你可以慢慢的看,何必如此拚命?」
司徒斌兒不好意思的笑笑,「藥兒說少主這段時間公事繁忙,比較少來書房,要我把握機會,不然想再進來,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說的也是。我看你就把你想要看的書帶出去吧,等看完了再帶回來換。」
「可以嗎?」她微偏著頭,懷疑的問。
「沒關係啦,反正書房有上萬本書,丟了一、兩本,少主不會發現的,雲閣樓裡還有更多的藏書呢。你只要小心些,不要被少主或曹姨捉到就好了,可惜我不識字,不然就可以幫你換書了。」司晴好遺憾的說。
司徒斌兒仔細思量著,她的個性並不莽撞,但書冊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使她決定拋開顧忌而行。
從此以後,司徒斌兒每過三、四天就會跑到書房,偷換幾本書出來。
☆☆☆
這天,司徒斌兒又溜來書房,她先朝裡面張望了一下,確定沒人在內後才推開了門。她先將懷中的書歸位,又選了兩本書,正仰著頭再挑書時,突然背後響起一聲輕喝——
「誰准你進來的?出去。」
司徒斌兒嚇了一大跳,手中的書「砰」一聲的落了地。
秦少揚倚著書房通往他寢室的門邊,濃眉攢緊,很不高興。
司徒斌兒轉過身來,當他認出是她後,表情轉為譏諷,他的黑眸瞥了一眼地上的書,一本是左思的《吳都賦》,另一本是《洛陽伽藍記》。
「原來我捉到的還是個偷書的雅賊。」他雙手抱胸,諷刺道。
司徒斌兒滿臉通紅,看到他正在等她的解釋,囁嚅的說:「我悶得慌,隨便走走。」
他逕自越過她,走向窗邊的躺椅,那上面攤著一本未合的書。他坐定了,才抬起頭看著她,「沒有人和你說起書房的規定嗎?」
司徒斌兒點頭,「有。只有整理的丫鬟才能進來,還有少主在時不能打擾。」
「那麼你是明知故犯了?」秦少揚笑得冰冷。
「我只是想借些書來看,一定會歸還的。」她誠實的道。
他冷哼一聲,「如果我今天沒有捉到你,你打算這樣隱瞞下去?」
她想了想,決定照實說。「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知道,今天你提早回來了。」
照這些日子他的作息來看,不忙到三更半夜他是不會踏進漾雲院的,誰知道今天倒楣的讓他逮個正著。
「你就這麼不喜歡我?千方百計要避著我。」他微微揚眉。
司徒斌兒緘默,算是承認了。
秦少揚不僅沒有動怒,還露出個接近興味的微笑。「那真是太好了!」話題一轉,他問:「曹姨將你派在哪一院?」
當初怕自己沉淪於無法控制的情愫,所以才要曹姨把她安置在其他院中,他克制自己,漠視她的存在而不去過問她的下落。如今再次看見她,心中警鐘大響,提醒他要小心,他應該離她遠遠的,無奈的是不假思索的衝動漸壓過他一向佔上風的理智。
他的問話轉得太快,令司徒斌兒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屬蓼風院,是小姐的伴讀丫鬟。」她愣了下才說。
「從明天開始,你就搬到漾雲院,我會要曹姨整理東廊的一間房給你,以後你就服侍我一個人。」他霸道的命令著。
司徒斌兒的臉倏地變得毫無血色,東西廊的小正房向來是主人安置侍妾的地方,他已經打算收取買下她的代價了嗎?
秦少揚看透她心思的流轉,也知道她在擔心害怕些什麼,心中不免有氣。
她就這麼嫌惡他嗎?
他惡聲惡氣的低聲道:「我沒有強暴丫鬟的嗜好,你大可以為康廣陵守身如玉,不必怕我會半夜爬上你的床。」
面對他露骨的言語,反而是她幫他面紅耳赤,真是見鬼了。
「你明明知道我討厭你,為什麼還要強留我在你身邊?」難道他喜歡別人擺臉色給他看不成?
秦少揚惡毒的泛起笑容,嘲諷的道:「你不知道我最喜歡欺凌弱小、強人所難嗎?」說完不看她一眼的拂袖而去,留下司徒斌兒對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
秦少揚走出漾雲院,吩咐小廝為他牽出愛馬,黑馬長嘶1聲,親熱的挨著主人磨蹭。他懶得等待小廝上鞍,捉住黑馬的馬鬃就躍上了馬,黑馬神駿,天生就愛疾馳,見主人無意限制,四蹄如飛的奔馳而去。
待一人一騎去遠了,莫震飛自穿堂轉出,而郁徹言也自屋頂輕躍而下。
「老大又怎麼了?好像氣得不輕。」他們都看到他眼中暗沉的驚濤駭浪。
莫震飛聳聳肩道:「大概是慾求不滿吧?天知道!教兄弟們小心點,別去招惹他,死無葬生之地也就算了,還無法超生。」
「老天!你還真是口沒遮攔。」郁徹言不敢置信的叫著,「小心老大聽到剝你的皮!慾求不滿?怎麼可能,老大想要,還有他得不到的女人嗎?」
「嘿嘿!」莫震飛奸笑兩聲。「佛曰不可說。」
郁徹言聽了有氣,大手一打,莫震飛的臉一皺,哇哇叫痛。
「老大從江南回來後就心神不寧,偏偏你們神秘兮兮的,嘴巴緊得像蚌殼,好說歹說的都不肯洩漏半句,真是氣死人了。」
「凌雲」的人對於主人都相當忠誠,口風很緊,而內院的消息甚少流露出來,也難怪郁徹言百般探問後會充滿挫折感。
「又不關你的事,你幹嘛這麼好奇?」莫震飛朝他翻個白眼,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兩眼」亮。「尚豫、戚令遠也在問嗎?」
「戚令遠是沒有,不過尚豫叫我來套你的話。」戚令遠沉著得很,即使萬分好奇還是不動如山。
莫震飛聞言大笑了好一會。「哈哈哈……尚豫那個小子,只要有事情是我知道而他不知道,就會睡不著覺。太好了,我就拿這件事氣他,包準他一個月食不下嚥、睡不成眠,我要好好的整整他。」
郁徹言冷哼了一聲。這群人全是一個鼻孔出氣,狂放傲物如出一轍,只是程度深淺不一而已,莫震飛還敢笑別人,依他看來這夥人是半斤八兩。
☆☆☆
曹姨的動作的確很快。
在秦少揚吩咐要司徒斌兒搬至漾雲院後,不到一刻鐘,她所有的東西已經在東廊小正房中安置妥當,原本服侍少主的四個丫鬟帶領著她,告訴她服侍少主盥洗、穿衣、用膳、沐浴應該準備些什麼,少主的衣物要送到何處洗濯,要做些什麼內務……等等。
司徒斌兒待在秦少揚的寢室中,渾身不自在。
漾雲院不但寬敞,而且乾淨明亮,佈置十分簡潔、男性化,毫無多餘的綴飾,氣勢非凡卻不庸俗,開闊的空間不會給人壓迫感。令司徒斌兒不安的是房子的主人,想到他住在這裡、他的身影在這穿梭,她就喉嚨緊縮得想拔腿就跑。
更令她不自在的是四個丫鬟在她身上猛打轉的目光,在她們謹言慎行的鎮靜外表下,有些微的猜疑和好奇,司徒斌兒當然知道她們在想什麼。
秦少揚指名只要她一個人服侍他,又把她安置在正房旁,任誰都會想偏,她不禁有些怨懟,怨他把自己置於這種曖昧、百口莫辯的窘境中。
隔天,司徒斌兒因前夜輾轉反側,起得遲了,當她趕至秦少揚房中,他正神清氣爽的步出房門,看來他已自行著衣、盥洗完畢。他手中拿著一卷文件正在深思,聽到腳步聲不過微微轉向她,又繼續看他的。
「去吩咐膳房將我的早膳送至雲閣樓。」他淡然的吩咐道,語氣不帶譴責。
說完他就走向通往議事廳——雲閣樓的西角門。他的不加責罵反而使司徒斌兒詫異,當下就決定翌日一定要比秦少揚早起,畢竟哪有奴僕比主人晏起的道理。
秦少揚當天很晚才回到漾雲院,司徒斌兒等他等得快睡著時,突然聽到他大聲的喊她,連忙起身。
他站在寢室中雙手反剪,剛毅的唇線抿成一道嘲笑的弧度,看著她愛困的疲態。
簡直是故意刁難嘛!司徒斌兒暗暗皺眉。
「少主有何吩咐?」嚥下怒氣,她維持一貫的漠然,好聲好氣的問。
「我要沐浴,幫我更衣。」他高高在上的命令道,知道這樣可以激怒她。他微笑的等著她的反應。
正房專屬的澡堂與他的寢室相通。凌雲山莊附近有自地下湧出的地熱水,四季不歇,山莊的人便將水引進來,而澡堂也有疏-的管道將水排出。幸好是這樣,不然以司徒斌兒的力氣,等她提滿水大概水也冷了。
司徒斌兒愣了一下,表情微微的不悅,那可惡的男人氣定神閒的站著,一點也沒有要幫助她的意思。
他存心看她出糗嗎?這個好吃懶做的臭男人!連脫個衣服都要人幫忙。
她硬著頭皮走向他,心一橫,伸手去解他的衣帶,然後是他的長袍。在拉下他的外衣時,她踮起腳尖讓衣服滑下他寬闊的肩,無可避免的要環著他的身子。太近了,一股深沉強大的力量湧向她,那股力量因受到他嚴密的控制而更加令人畏懼,司徒斌兒心中一凜,手上的動作更快了。
她不敢抬起頭看他,專注的脫下他的中衣後,只剩貼身的裡衣了。她忍不住仰起頭,遲疑的看他一眼,又飛快的低下頭。
他眼中訕笑的神情不再,探邃的黑眸中熱力四射,專注的看著她驀然羞紅的頰。司徒斌兒太瞭解那是什麼了,畢竟她在擁月樓待了那麼多年,一眼就能辨別在男人眼中燃燒的慾望,只是她一向被保護得很好,沒人可以侵犯她。
她一咬牙,伸手向他的衣襟,卻在半途被他的虎掌攔住。
「夠了,剩下的我自己來。」低沉的聲音很平穩,如果司徒斌兒先前沒看他,大概不會察覺在他血液中燒灼翻滾的火焰。
她慌忙的點頭,等他一放鬆箝制就忙不迭的離開他。就在她快跨出房門時,他低沉的聲音又響起,司徒斌兒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我不在漾雲院時,你可以自由的進出書房看書。」
司徒斌兒心中大喜,但只敢背對他點點頭,然後一溜煙的逃之夭夭。
而在房中的秦少揚卻喃喃咒罵著自己。